想了想,很抱歉的样子,“血弄脏你手帕就不好洗了。”
陆时城笑:“那就扔了,不必洗。”云昭轻声说:“我会尽量给您洗干净的。”
“没必要,”他站起身,“一块手帕而已,你小小年纪别这么轴。”
云昭脸皮实在薄,便不吭声了,默默走在陆时城身后,他笑了一声,也不知在笑什么。
平台上别有风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水泥池子里种满了鲜花,开得热烈。
风很大。
两人并排而立,风又把云昭的长发吹向陆时城,他脚踩青砖,向远处眺望,在这里,隐约可见中盛总部大厦--
A市最高的地标建筑。
他神情冷淡,那是陆家的商业帝国,一砖一瓦,三代人的功勋。而脚下,是心灵的栖息地,却也没有真正远离,不是吗?在这里,依旧可以看到中盛。
不知不觉,这些年,居然就这么走过来了。
父亲骤然离世那年,中盛起步,势头正好,而他在美国读书。在那之前不久,只是籍籍无名小辈的陆时城,和商学院里最好的一名美国同学,率先嗅到那场很快就要席卷全球的次贷危机先兆。无人理睬他们,无人相信,两个年轻人蠢蠢欲动,亲自去做调查,来证明房地产一个巨大的泡沫即将破灭于眼前,而人们浑然不觉,尽情狂欢。
当时,陆时城和父亲通话,请求他出面帮忙,利用曲折人脉关系搞到相关协议,想办法筹资,两个年轻人野心勃勃去做空证券银行。那会儿,他们在华尔街投行光鲜亮丽的精英眼里,是毫不起眼的菜鸟实习生。最终,陆时城赚到人生中第一笔巨额财富,和父亲分享喜悦。
并在那场次贷危机达到巅峰时,离开美国,临危受命接手中盛。父亲的追思会上,他怀抱遗像,身边是年幼的弟弟和悲伤过度的母亲……
往事并不如烟。
“陆先生,那儿是什么地方?”云昭清脆的声音响起,打断他思绪,陆时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废弃工厂没利用完的地方,在这个季节,长满青草。
和云昭解释两句,她眼睛闪闪发光满脑子奇思妙想,忽然,不知怎么地慢慢笑了:
“我觉得,完全可以建造出一座花园,这些废弃的建筑其实都很有质感,稍微改变下空间,植物们可以顺着它们固有的结构往上生长,营造一种全新的线条感,就像我们刚才看到的那棵树。这样,先锋前面是园林式,后面则具有工业冷峻感,两个世界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她偏头想了想,又自顾补充,“就是不知道这样作为整体来说会不会不和谐。”
嗨,说的好像她立刻可以主持这个设计一样,云昭心里笑自己,又觉得自己棒呆了,她总是非常乐观。
陆时城凝望良久,一面听她说,一面思考。
“继续说,我听着的。”他看看她。
云昭抿唇一笑,从包里翻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坐下来,勾勒出粗犷极简风格的画面。
“你很擅长挖掘空间。”陆时城接过稍显潦草的手稿,却是认真看的,随后,瞥她一眼,“想法大胆,不过昙花一现的灵感不足以支撑它变成现实,还有,你连现场都没去过,异想天开的本事不小。”
说着,撕下那张纸,在云昭错愕的目光注视下,陆时城把它折叠放在口袋:“你如果真的有想法,可以尝试,我会试着把你推荐给这家美术馆的主人。也许,你能碰下运气,不过不要抱太大希望。”
哎,这个人……说话总是起伏转折这么大,一席措辞,云昭的心情像过山车一样。
“真的吗?”她由衷兴奋,一双大眼睛闪烁着望向陆时城,“我可以试一试吗?您会看我的设计吗?”
“你问题太多了。”陆时城转身,准备下去,云昭太开怀了突如其来的一个机会,虽然依旧飘渺。
他也许只是随口说说?云昭忽然又有点丧气,自己只是个学生……谁会搭理我呢?
这期间,云昭一次也没想起张小灿。她谁都没想起来。
“先锋其实已经有花园,在后面,看看喜不喜欢那里的设计,里面有餐厅还不错,”陆时城抬起手腕看看表,“一起吃个饭。”
云昭犹豫了,站在最后的一个台阶上,嗫嚅着。
风一过,她的遮阳帽被刮掉,陆时城眼疾手快一把给抓住,他拿在手里,没有立刻还她。
只是静静看着她站在高处,长发飞舞,小鹿一样的眼睛里有怵惕。
陆时城脑子里忽然勾勒个画面,如果,她跳下来扑到自己怀中会是什么感觉。轻盈的,清香的,又软又甜的。
他从来没有好好拥抱过谁入怀,那种出其不意的,欣喜的,陆时城的一颗心变得阴晴不定,面上无波。
下一刻,他转身靠近她,把帽子给她戴上的同时,低声问:
“云昭,和我相处你快乐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周二早八。
第014章
云昭退缩了。
她没办法回答。
怎么会不快乐呢?她和他在一起,时间都失去存在的意义。两人只是这样一路走,一路聊,彼此认真聆听着对方,无时无刻不测量着快乐的程度。
他让她时常仰首,看到的是天空、流动的云彩、线条、空间里的远方。
而在这座城市里,多的是低头匆匆的人们。即使拥有眼睛,看到的不过是下水道井盖、马路、飘散的纸屑。
这太矛盾,云昭总觉得眼前的陆时城不是陆时城。
“我很快乐。”陆时城忽然说。
云昭心里一震,她不愿和他对视,别过脸,声音微颤问道:“您知道美术馆每周几是免费的吗?”
太煞风景。
云昭本能地躲避一次即将袭来的巨大危机。
陆时城黑眸又变很深:“如果是你来,什么时间都可以不用付费。”
话题重新变得暧昧。
反应过来,云昭捏了捏包:“不,我不想破坏规矩,我会付钱。”
陆时城笑笑,一时没再说什么。
真的很轴,随时随地跟自己划清界限,他唇角似有若无噙住了一丝笑意。
这边,云昭终于记起张小灿这么个人来,她边掏手机,边掩饰自己往外走:“那个,陆先生,我该走了,同学还在等我。”
等手机里传来张小灿的声音,云昭松口气,低声问:“你在哪儿呢?我们回去吧。”
“啊,昭昭,那什么,我爸突发状况我赶回家了,我发你微信没看到吗?”
没看到,云昭挂上电话时,看到陆时城依旧盯着自己,波澜不惊,深藏不露,脸上并无半点异样。
“相机你先拿回去拷贝。”他开口了,没再强求吃饭的事情。
云昭终于又想起件事,忙说:“您今晚去浮世汇吗?那把伞还有相机我一起还您。”
浮世汇。
云昭心里一阵怅然,如果,两人交集仅仅是当下身处的这样的地方……不对,在哪儿她都不应该跟陆时城有过深的交集。
陆时城点点头:“我送你出去。”
“不用了,今天……”云昭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总结,她背好包,陆时城已经走在前面。
云昭在身后看他,他真高,每每和她说话时总要低些头。
陆时城本人就像某类建筑一样,线条感分明,流畅,像什么呢?美术馆里的雕塑吧,一半天时间根本不够,展品忘记看了……云昭揉揉鼻子,看着陆时城的背影思绪繁芜。
“下个月,先锋会有几个不错的展,规模很大,和你专业相关,到时你可以来看看。”陆时城似乎察觉他背后的目光,停下来,转身说。
云昭站在树荫下,猛地回神,望着他那双深邃的眼,不知怎的,脱口轻声问他:
“您也会来吗?”
“你希望我来吗?”他反问。
一不留神就会掉进他的语言陷阱,云昭垂下脑袋,心跳起起伏伏,以至于她没有听到上方细微的断裂声。
下一秒,云昭突然被股不小的冲击力撞到一旁,陆时城反应迅捷,第一时间冲过来把她推了出去。
所以,因为大风刮折的粗壮树枝此刻彻底断落下来,狠狠砸到的是陆时城肩膀。
衬衫很快渗出一抹红。
陆时城微微蹙眉,握住她双肩,却只是问惊魂未定的云昭:“有没有伤到你?”
今日闭馆是明智的,工作人员一直在清扫排除隐患。
云昭僵硬地看向他,她被吓到了,是他受伤肩膀那全是血。陆时城则在确定她没什么问题后,掏出手机,不知跟什么人打了个电话。
片刻后,有人慌慌张张跑来,见到陆时城,顿时变了脸色。
“把她带出去。”他吩咐,看看云昭,没再给她张嘴的机会,只是摆摆手示意她离开,“下次见”自己转身跟司机打电话。
云昭一颗心久久不能平息,想停下问问,可又怕显得自己太殷勤。她跟着工作人员,一直走,在拐弯处要穿过那些月洞门,忍不住回头看:
陆时城已经不见了。
他严重吗?云昭心神不宁,直到坐上公交脑子依旧是乱糟糟一片。她转过头,目光掠向窗外,看高楼林立,却在不断回放着陆时城推开她的那一瞬间。
云昭更迷惑了。
似乎应该问候一下,然而当晚,在浮世汇云昭没有等到陆时城。她把相机和雨伞又给带回了家。
十点左右,付冬阳来找她,两人一起在张小灿家的烧烤店撸串,张小灿忙完就过来当电灯泡,两人倒也不在意。
说到这两天的热点新闻,万圣地产董事长深陷性侵女大学生丑闻一事迅速发酵。
显然,付冬阳不关心这其中的桃色信息,近几个交易日里,万圣市值蒸发多少亿才是业内人士和广大股民的点。
也许是女大学生真有冤情,也许是仙人跳,谁知道呢?
两个姑娘对这种八卦都不是太感兴趣,至于股票,更是不太懂,乖乖巧巧听付冬阳分析半天,张小灿一拍大腿:
“你说,这些大佬们为什么这么想不开?都这个地位了,至于去犯这种事吗?”
没有人能回答她。
付冬阳思绪翩翩,这些天,投行部议论的焦点正是此事。今天,忽然有人故作神秘透露:我们的陆总估计要出手了。
并非什么新鲜事情。
当年,陆时城刚接手中盛没多久,根基尚不稳,A市两家合作良好的大公司忽然交恶。陆时城看准时机,在其股票持续低迷之际不断吸纳两家小股东手里的股票,人精似的两位大佬,最终也没逃过人性的弱点,陆时城深谙此道,趁虚而入,在两家忘我火拼中火中取栗。最终,陆时城宣布中盛全面收购两家上市公司。
这一仗,陆时城胆子极大,嗅觉敏锐,快狠准,中盛在此基础上迅速崛起,陆君同年轻长子的凌厉作风在圈子里也声名鹊起。
整个A市金融财经类的学生,无人不知陆时城的传奇往事,付冬阳也是。陆时城对于他来说,是最华美激荡人心的梦。他想,对于很多年轻的学子来说,都是。
付冬阳同样聪明,他清楚,陆时城怕是要抄底了。
如他所料。
陆时城处理完伤口后,回到总部,在中盛的顶层会议室里开例会。
“万圣连续两天跌停,几家机构给出的估值一降再降。”大屏幕上出现万圣近三天的分时图,有人在做分析,并随时留意着瑞信等几家顶级投行的意向。
把别人的悲剧变成自己的喜剧,是资本的天性。
陆时城很快敲板,中盛决定逆势买入。
等岑子墨回家再见到他,陆时城在书房和人通话。她推开门,看到的是男人两腿交叠,手机放在耳边,另一手压着桌面上的书--《路标》
呵,这样的男人,一边愉快嗜血,一边研究哲学。
他是精分吗?岑子墨嗤一声。
陆时城确实精分,在岑子墨看来,并不夸张。他在俗世中取得如此巨大成功雄心万丈积极进取,然而,又是如此悲观虚无。
她不明白一个人是怎么把如此矛盾到两极的特质集中到一身的。
也许,她明白一些,只是不愿意深想,和自己没关系。岑子墨等他挂上电话,也不进去,靠着门说:
“我看中几款爱马仕的包包,但不知选哪一款。”
他的妻子是爱马仕忠诚粉丝,陆时城站起来,把书合上,重新塞进书架:“如果你都喜欢,可以全部买下来。”
在开销上,陆时城并不是挥金如土的做派,喜欢就好。岑子墨每每用这种办法试探他,他心知肚明,并不想在这些事上置气或是消耗时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没有任何犹豫,张口就答应。
岑子墨上前吻他,两手伸出来想勾住他的脖子,碰到伤口,陆时城蹙了蹙眉明显抗拒,下意识避开。
这是拒绝吗?岑子墨顿时挂不住脸,她知道,陆时城在这种事上不会拒绝自己,他同样需求强烈。
“怎么,陆总,是被小姑娘掏空了吗?”岑子墨本要发作,却选择笑吟吟朝他甩刀子,一副看戏的表情。
陆时城看她一眼,不想解释,这种话也对他什么作用都不起。
“陆时城,你回答我。”岑子墨终于冷下脸,她拦着他,不让从他从书房出去。
“回答你什么?”
“我真是同情股民。”岑子墨忽然冷笑一声,没头没脑的讥讽,陆时城垂下眼帘再次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万圣的新闻你没看?现在的股民,当韭菜不易,要时刻关心时政走势,还有担心老总们可别哪天就爆性.侵丑闻。”岑子墨毫不示弱,妩媚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哦,陆总可能要说了,资本没有道德可言。陆时城,我只劝你一句,别哪天,你把自己玩进去,你给陆晓买的那套公寓不便宜吧?那姑娘,就是个小坏种,你睡她没什么好处!”
跟陆晓的交集不多。最开始,陆时城简单介绍说是朋友的孩子,那会儿,陆晓真的还是个小孩子。他带过来一起吃饭,只一次,岑子墨深深领教一个小孩子会有多么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