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断续聊一路,近一小时下去,走到职工楼底下,云昭停步,看着地上自己被拉长的影子,说:“我到家了,谢谢您送我回来。”
时间仿佛过得飞快,这段路,却似乎极短,一眨眼就走完了。
她还没跟他聊够,云昭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话唠。
陆时城一时没说话,云昭发现他的影子向自己靠近两步。她心跳倏地加快,可那影子又不动了。
因为没人说话,气氛沉寂,就像刚才在车里。云昭终于抬起脸,说:“我真的该上去了,再见。”
陆时城还是不说话,目光在她身上没有收回去。
他的目光轻盈又沉重,像相融和婚媾,把她整个人包围在里面。
两人靠着沉默纠纠缠缠,似乎,彼此都欲言又止。
“后天,我会在先锋等你,”陆时城终于开口,仰头看看,“上去吧。”
云昭松口气,忽然没来由心慌,为他那句“等你”。两个字,莫名拨动人的心弦又十分危险,她飞快说:
“不,您等我两分钟,我这就把鸡蛋给您。”
“云昭,”陆时城伸手拉住了她,他的指腹,顺着她光.滑.裸.着的小臂,慢慢下滑,再轻轻摩挲过她的手握住,像过电一般,云昭立刻抽了回来。
陆时城落了空,他似乎想再重新抓住她,但没有。
“你来先锋,”他说,“我会在那里等你。”像是一意孤行的重复,陆时城说完转身走进昏暗的灯光里。
云昭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心口还在跳。
皮肤上仿佛残留着他的温度,云昭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
“昭昭,有人送你回来?”不远处,付冬阳忽然从树下走出,喊住她。
他手里拎着公文包,里面是装订好的打印材料。
在实习生里,付冬阳是最会为上司着想的,他心思细致,年报里出现的数字把所在那一页统统打印出来、再装订。这样,大大减少分析员或者经理查对数字的时间。
所在子公司,虽比不上总部,但已经是子公司里的佼佼者。每天,付冬阳来到办公室,最多花费五分钟就可能把当天所有任务快速做出列表,对应boss、以及dead line,并且分级--哪一项是最迫切的。在这里,付冬阳快速投入进去,效率很高。
每个时间段都被安排得极满,加班常有,他今天难得在十点之前回来。
云昭吓一大跳。
两人来时,根本没注意到附近动静。她不知道,在两人进学校大门时,付冬阳从打印店出来,一眼看见了他们。
借着灯光一折射,付冬阳甚至看到了男人手里的车钥匙,宾利的标志。
大部分男生对车都比较敏感。
付冬阳看着云昭和陌生男人一起在校园似乎是散步,两人交谈中,他听见云昭娇脆的笑声。
四十八分钟,付冬阳最终算出了时间。
云昭心虚,她很不安地张了张嘴:“你在等我吗?今天不加班?”
“没有,今天晚上他们有饭局,我不需要去。”付冬阳语调很平和,刚才,陆时城拉她的手,他看见了。至于云昭的反应,也看见了。
“送你的人,是送伞的那位吧?”付冬阳问她。
男人的直觉,有时也是要命的准。
云昭连忙解释:“是,他是浮世汇的客人想看看咱们学校,我不好拒绝,所以带他走了一圈。”
这个话题,轻易让人不愉快,对于付冬阳来说。
他不愿意相信云昭是这样的姑娘,她清纯,美丽,在学校走哪儿都是焦点,很多人追求她。而他,能和云昭谈恋爱,会让男生们羡慕嫉妒。
但宾利很诱人,是百分之九十九年轻的男孩子给不起的。
至于自己,推掉了上司不知是什么意图要带自己去的饭局--总之不坏,他不是要来看她和有钱男人拉扯不清的。
“浮世汇的工作,辞了吧,昭昭,去做点儿别的。”付冬阳在默然半晌后,跟她建议。
“我知道浮世汇的收入高,可那不光彩,如果被同学们和老师知道,你想过后果吗?是不是张小灿知道?”付冬阳口吻不觉有点生硬了,他在生气。
“我没有做你想的那种事,真的没有。”云昭垂下脑袋,“对不起,我不是要给自己辩解什么,而是,我……”她想了想,抬起脸来,“我答应你,会尽快辞掉的,我跟那边的经理已经说好了。”
两人沉默下来。
相对而立,好半天,付冬阳直言不讳道:“你有没有拿他什么东西?伞还了吗?”
“还了,我没拿他东西。”云昭心里颠簸,付冬阳一连串的逼问让她觉得无处可遁。
付冬阳盯着她,似乎在酝酿着什么,终于,他把人拉进怀里,想吻她。
云昭嘴唇紧抿,她浑身僵硬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年轻男孩子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这么一接触,根本把持不住,付冬阳搂紧她往树下退。
付冬阳同样很有技巧,他交过几任女友,云昭被他吻得发晕心里烦乱。
“昭昭,我不准你再跟那个男人见面,他那种身份,你不明白,最多只是想玩玩你懂吗?”付冬阳捧起她的脸,逼她看着自己。
云昭一阵心慌,强作镇定:“我知道了。”
付冬阳就这么一直盯着她,他冲动,现在就很想,一只手不觉越界犯规:
“我会出人头地的,你对我有点耐心,昭昭,我一直在努力……”
云昭猛地一惊,扣子被解开,她忽然奋力推开了想进一步动作的付冬阳。她害怕了,云昭根本不明白不管是年轻的男孩子,还是浮世汇里的男人,觊觎的是什么。她如此年轻,貌美,又贫穷。
连世界的灰色地带她都尚且不曾碰触过,何况,是黑色?
“对不起,昭昭……”付冬阳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知道自己心急了,上前想安抚她,又想跟她解释这种事情情侣之间做并没什么问题。
云昭退后两步,微微颤抖着扣扣子,她伸手蹭了下鼻子,手还是抖。
“昭昭,对不起,我一时没控制住自己,我不是存心想冒犯你。”付冬阳深吸口气,把那股欲.望生生压下去。
“没,没关系。”云昭不喜欢跟人翻脸,而且,她和他不是正在尝试恋爱吗?她结结巴巴的,“我先回家了。”
一口气跑上四楼,速度很快,云昭在楼梯口靠在扶手上心快跳出嘴巴。为什么?付冬阳碰她,她觉得那样难熬?有一点可以确定,她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和付冬阳有肢体接触。
云昭觉得很对不起付冬阳。
她思绪混乱地掏出钥匙,进了家门,祖父去隔壁教授家里给修卫生间水龙头去了。
回到房间,书桌上是零散一堆的PVC板材和各类工具,还有个模型半成品--路易.康的金贝尔美术馆。
云昭像猫一样趴在桌子上托腮注视着模型走神,伸出手,轻轻点了点。她眼波微微荡着,心里像夏夜一样灼热,莫名焦虑,把她烧得难受。
手机上付冬阳发了长长的一段微信,云昭扭过头,拿起来,匆匆大致扫了两眼。
还是道歉的话。
云昭半天不知道该回复什么好,末了,她打了一句回去:没关系,你早些休息,晚安。
刚放下手机,张小灿的电话打进来,约她到店里来。
时间十点整,这个点,吃烧烤喝啤酒的人们还没散尽。云昭先给祖父打了个招呼,飞快下楼,跑到张小灿家的烧烤店里。
最忙的点过去了,还有几桌客人。张小灿喜笑颜开地把她安排到空桌上,云昭要了盘毛豆,慢吞吞剥着吃。
“今天,你在浮世汇没什么事吧?”张小灿一屁股坐到对面,又给她拿了瓶酸奶。
一到暑假,店里生意格外忙,云昭不好意思耽搁张家做生意。整个夏天,张妈妈基本全靠张小灿帮忙,为了省请人的工钱。店里,就一个店员,也是亲戚。
“没事。”云昭低头喝酸奶,她欲言又止,张小灿看在眼里也是欲言又止,半晌,两人都只各自吃毛豆。
“昭昭,那天,咱们去美术馆,你一个人溜达到几点出来的啊?”张小灿问的迂回。
“我在里面呆了很久,不过,展没来得及看,只顾拍照了。”云昭把关键部分隐去,她不想说,好像陆时城这个人一旦被别人所知,世界都会变得沉重不和平。
“哦,跟付冬阳怎么样啦?到哪一步了?”张小灿嘿嘿笑两声,转移了话题。
张小灿谈过一次,吵吵闹闹,最终分手,男孩子小气得令人发指,没有一样不AA。哪怕买个水果,临时是对方付了钱,回头手机上还要缠着她发红包。张小灿倒没觉得所有开销都是男孩子负担天经地义,可是,样样算那么清楚,她不会留着过年的。
云昭把吸管插进酸奶瓶,她看看四周,压低声音红着脸说:“你恋爱时,和男朋友接吻吗?”
“接啊,怎么不接,”张小灿笑得更诡,“是不是付冬阳吻你了?初吻吧?昭昭,感觉怎么样?”
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着。
“你喜欢和男朋友接吻吗?”云昭脸越发红,她把吸管都咬瘪了。
张小灿翘起腿,眯眼回忆,可能觉得比较久远,说:“刚开始很喜欢,后来,我不喜欢他这个人了,也就不喜欢了,我跟你说,身体是很实诚的。你不喜欢他了,碰一下,都觉得烦。”
说完,张小灿勾勾手,在云昭倾过来的耳畔低语了几句,她听得脸热心跳。
“你听懂了吗?哎,昭昭,我估计没人教你,”张小灿转头迅速瞅一眼她忙碌的妈,说,“我妈也没空教我,可我几个已经工作的表姐会教育我,记住没?如果你俩那什么,一定要记得带那什么。我可不是煽动你去跟他啥啥啥,而是,万一哪天情不自禁什么的,大家都年轻人,你懂的。”
等她挤眉弄眼说完,云昭重新去咬酸奶吸管,瓮声瓮气:“我不懂。”
“你小学生啊!”张小灿从桌子底下踢她一脚,“我可是跟你认真的,女孩子,要注意保护好自己,我看你,包里最好携身带着。”
云昭大惊,心里乱乱的,又害羞,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
张小灿忧心忡忡看着她,心绪复杂,云昭没有父母,是弃婴,被扔在A大门口垃圾桶,和收养她的云怀秋没任何血缘关系。老人早年有妻,可不幸在生产时去世,孩子也没保住。后来,没有再婚,独自抚养云昭。
除了云怀秋老家有几个亲戚,云昭的家庭结构非常简陋。
但云昭是天生美人胚子,成绩优秀,A大的老师都很喜欢她。也有传言,某某教授想她当儿媳,某某系觉得她可算校花……也许,这是上天对她的另一种补偿。
出来后,云昭买了根雪糕,透心凉。人清醒不少,她回书房继续捯饬模型,用刀时,不小心划到手,贴了创口贴弄到半夜。
第二天,浮世汇里陆时城没有出现,云昭依旧像局外人一样,拘谨,话少,被别人点到弹了首曲子,就此干坐。
这天去先锋前,她在家里找鸡蛋,找半天,冰箱里空空如也。
“爷爷,您上次回老家带的鸡蛋呢?”
“鸡蛋啊,孙老师的爱人二胎坐月子,我刚包起来想给送过去。”
知道老人热心,云昭无奈地看看祖父:“怎么办,前天有个认识的人受伤了,我说拿鸡蛋去看看他。”
“她也生孩子了?”
“爷爷,您扯哪儿呢,只有生孩子才能吃鸡蛋吗?”云昭弯唇笑,上前跟老人商量,“您答应孙老师了吗?要是没有,这次我先用好不好?”
谈妥后,云昭觉得自己忒傻,跑去给陆时城送鸡蛋。
半上午,先锋美术馆门口还排着长队,云昭张望一番,一想,措辞没组织好。又往边上站了站,打了半天腹稿,上前跟一个像是工作人员的年轻姑娘说:
“您好!我有事想麻烦一下,这家美术馆有个常客,叫陆时城,这是给他带的鸡蛋,能寄存在你们窗口这吗?到时,我会想办法让他来取。”
对方诧异一脸不解地看着她。
云昭尴尬笑笑:“不行吗?”
“对不起,我不太理解您的意思。”对方也尴尬,看看她的手提袋。
云昭小心翼翼放在腿上一路。
今天有特展,作品不俗,因此门票也不俗,150。市场机制介入美术馆,是陆时城一早定下来的,如果免费,来看热闹的客流量会非常大。这样的话,会大大降低观感质量,他不希望馆里乱哄哄一片人山人海。
更何况,先锋的特展,成本非常高。既然投入巨大,陆时城要的是真正爱好者来享受艺术。
云昭思考片刻,掏出学生证问对方:“你们限流吗今天?”
“网上预约,现场也可以购票,不过今天所有门票告罄,不好意思。”
“那,先锋的门票用学生证能半价吗?”云昭略有遗憾,她白天忙兼职,这几天没留意先锋特展的消息。
“可以的。”
还是想通融一下,云昭有点后悔那天晚上没要陆时城的联系方式,她想过,却还是放弃了。他都没要自己的,她不想做任何主动的事情,以免误会。
磨蹭了几分钟,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来了?”
云昭转身,陆时城穿的格外休闲,她不知道他是从哪个方向来,突然出现。
稍稍调整下自己,她镇定地问候他:“陆先生。”
陆时城早看到她手里的东西,忽略过去:“我带你进去。”
“可是票……”云昭话没说完,想起上次闭馆他在里面,只好干干道,“我今天不看了,改天预约,这是我给您带的鸡蛋,一点心意。”
客套话说得她面红耳赤。
这个时候,电话响起,云昭忙走到附近树荫下接。是祖父打来,老家近房有人去世,请云怀秋回去帮忙到时登记礼簿子。
“我还需要回去吗?”
“天热,环境也不太好,你留家里吧,昭昭,注意安全,早回家。有事儿你跟隔壁杨伯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