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露出很懂的意思,却有点意外:“会玩德扑?”
云昭腼腆摇摇脑袋。
“我带你去,你怎么谢我呢?”男人不纠结这个问题,反问说。
云昭愣住:“我……”
“过来,我带你去玩两把。”男人笑说,目光把她再深深打量一番,“你多大了?”
“二十。”云昭到底不习惯跟生人过多交流,抿了下头发别在耳后。
男人便暧昧地哼笑了两声,悠游带她下去。
场子里男男女女,看着人多,却并不嘈杂,这是个能公开开放的地儿,消遣的是闲情逸致,光明正大。
这么踏进来,有跟男人认识的不过打了个招呼,云昭被带到一桌,男人问她要不要喝点什么。
这人说话时清和,看得出教养颇佳。
云昭心不在焉摇头,她张望四方--没有,这些人里没有陆时城。
一只手什么时候搭上肩头的,她浑然不觉,却也只是蜻蜓点水地过去了:
“喝点果汁?”男人耐心问她。
云昭回过神,轻声轻气的:“谢谢您,我不想喝。”
男人笑笑,这姑娘,是真正的美人坯子,却透着一股干干净净的味儿,像个处子。这么想着,一些禁忌的东西便在男人眼底闪了闪。
随后,想带她随便玩玩。
云昭坚持了几分钟,在决定起身离开时,目光一动,心陡然倾斜:那边陆时城跟几人朝这边过来,他出现了。
永远鹤立鸡群,他极高,人看着放松惬意,嘴角浅笑,跟旁边的人显然还在交流着什么。
他身边跟着的,是新鲜的女孩子,高挑极了,从没见过的。
陆时城没有看到她,去了另一桌,云昭目光紧紧追随着,直到看他坐下,背对自己,云昭不知怎么的就起了身,走到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站定,装作无意逗留。
那姑娘坐他旁边,语笑嫣然,很乖巧,也很娴熟为他服务。
陆时城口味回国后大变,不再爱辣妹,喜欢懂事听话的。这回,她听见他对女孩子说:
“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这话多么熟悉,语气也没变,懒散随性千金散尽,低醇迷人。
女孩娇俏靠近,眼里有蜜:“那我要好好输钱,你会心疼吗?”
陆时城笑着没说话。
云昭看在眼里,退了退,她机械地想找出口出去,到处都是人,好像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自己涌来,肆意嘲弄。男人早看出她不太寻常的举动,隐约猜出什么,这会儿上前,一手顺势揽住她肩头往边上领:
“需要我送你吗?”
她什么都没听见,头顶吊灯璀璨,到处都是亮光,都是人声,可为什么如此窒闷?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男人的手在肩头那紧了紧,想带走她。
“我要回家。”她一阵难受,蹙眉想拿开男人的手,两次未果,云昭终于再也忍不住,她猛地推开男人,大声说:
“你不要碰我!”
尾音跟着颤了颤,已经带上哽咽的意思。
男人当然没料到她反应这么大,不按套路出牌,却也见惯大场面,一笑化解,想上前抚慰她。
这么一喊,众人的目光自然投过来,云昭胸脯起伏,她害怕地看看牌场的人们,鼻子一皱,也不知道是跟说的,摇着头: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大声喧哗的。”
陆时城在她声音响起那一刻,扭过头,看向她的方向,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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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7章
他没想到云昭会出现在浮世汇,一点都没预设:
穿的真厚实, 万年不变的牛角扣大衣, 围巾散开,红唇微张, 睁着一双灵巧鹿眼,羽翼未丰的白脸,倒还真像被赶进猎场皮毛光亮的惶惶小兽,突围不出去, 跑晕了头。
就这么个小模样。
陆时城的心登时软下去, 将她这么看着, 起了身。
却是对不远处熟悉的服务生打了个错指, 眼神一凛, 瞟在云昭身上,对方立刻会意, 过来跟云昭说:
“这位小姐,我带您先出去好吗?”
云昭眨了下眼,围巾半边靠前,半边搭肩, 欲说还休的故事被腰斩了,人木偶似的被服务生领着穿过灯火明暗不定的走廊, 再往哪儿走,她不知道了。
外头,风搂着雪这么一拨一拨地落下来,一方来, 等到日头照,又八方离去。
那股扑脸的热气没了,人清醒几分,云昭对服务生说:“谢谢。”而身后,陆时城迈着两条长腿出来,外套都没拿,追上她:
“吃饭了吗?”
熙攘人间,十丈缤纷,可吃依旧是第一大事。这种琐碎问出来,立接俗世之魂。
她确实是饿着肚子来的。
这会儿,转过身站的分外直,竟还能冲他笑一下:“和你有关吗?”
她从来不知道装傻,也不会,并没有大发雷霆,清清淡淡地说话,一脸的隐忍。
这个地方时不常有人经过,服务生早很有眼色退下,不是说话的地儿。陆时城不舍得她饿肚子死冷的天在这里跟自己怄气,却跟她没任何肢体接触,说:
“我带你吃点东西。”
“我想你带我玩德扑,你答应过的。”云昭不动,目光像来时那样执拗,脸上没有等他应话的意思,“陆时城,你知道尾生抱柱的故事吗?”
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可此时此地,不是聊尾生抱柱的。陆时城扭头看看四下,牵过她,快速带上车走人。
不是没人看到,但他动作利索,那些想探究的目光没回过神又收了回去。
衣服留在浮世汇,陆时城掏出手机跟里头的人说了几句什么,云昭在副驾驶静静听,没动弹。
几分钟后,他大衣熨帖地送来,车子启动,云昭垂着眼,没有问他要带她去哪里,好像,无论他带她去哪里她都会跟着去。
“想吃点什么?”
“我吃不下。”云昭说话坦诚,一颗心,浓墨重彩地肆意涂抹扭曲着,但脸上表情不多。
“那就聊尾生抱柱,不是想聊吗?”陆时城真的不强求,车子停下,反正下雪,开不快,没地方好去。
“我不想说了。”云昭那点情绪一断,接不上。
他看她一眼,这一眼,说不上来的寒意森森,陆时城说:“那男人你认识吗?”
“不关你的事。”云昭知道他说的谁。
陆时城幽幽又瞥她:“别装傻,你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他想上你,要不然呢?跟你个穷大学生献什么殷勤?”
这么尖锐的几句,逼着她承认事实。
“你长点脑子。”他淡淡说,“云昭,你记住了,对于你来说没有什么长辈朋友同学,只有男人,除了没发育的小朋友,他们都把你当女人看,你别这么孩子气,遇人遇事一定要多长个心眼。”
云昭忽然觉得无比疲累,错在她,她该在什么位置自己不清楚吗?当好他的小宠物,闲来逗弄,忙时冷眼。是啊,她没心眼,否则也不会跟他平白无故搅合到一起。
她想走正确一步,陆时城能拉回去三步,错三步。
今天,自己来到底是为的什么呢?云昭又觉得茫然,捉奸吗?她哪里配,没这个资格,师出无名自取其辱作茧自缚……她长这么大也没像此刻,一股脑地想到那么多成语,每一个,都是先人为她量身打造的无上智慧。
“你给我打电话时,我正忙,”他继续说,可接下来顿泰迪好半天,死生隔久,那一腔内热堵在胸口怎么都散不尽,他每每想云昭最后的绝望,脑子是麻的,亡灵不得安息--
陆时城失眠几夜,黑胶唱片放着,窗帘鬼魅地在眼睑下动。
可人却偏偏还是一张极冷性的脸。
“这几天,我情绪不太好,事情也多,圣诞节答应你的事我没忘,只是不想找你。刚才应酬,想放松一下玩两把多少自在些,没别的想法。”
解释的不轻不重,语气听起来没什么刻意诚挚的。
这就是他,在她跟前不存在费劲巴拉的隐瞒或者修饰,肯说清楚,代表在意着她的想法。
雪细密温柔地下,冷冽的,陆时城忽然意识到那座孤坟十七年里不知道覆过多少场雪了,一场白头,一场春风,那么安静,跟死去的姑娘是那么地像。
人间无你,就此别过。
云昭的眼睛在晦暗车里照样清亮,不含杂质,风吹不乱雨打不皱。
“你情绪不好,就喜欢找女人发泄对吗?”
“以前是。”他承认的也够利索,给出留白,希望云昭别那么蠢。
换平时,陆时城一定会紧跟促狭问她是不是吃醋了,为那无伤大雅微不足道的陪客。
转过身,翻出给她事先买好的礼物——一款女士腕表,连带着自己的旧打火机,“别拒绝,我希望你手里能有件我的旧物。”搁在了她膝头,不容置喙。随后,他打开话匣子:
“我祖父藏书很多,多年前,我在他书房看过一篇墓志铭,是父亲写给早夭女儿的,里头说:土接亡叔之墓,风接西莹之松,冀尔孩魂,不怕幽壤。唯恐自己心爱的女儿感到害怕,如今我再细想这几句,那些活着不被人爱也没有所谓亲朋故旧的人,形影相吊,又该怎么办?我前段时间去探望一个故人,埋在不为人知的荒草地里,孤零零的,昭昭,我替她难过。”
陆时城像冷静的叙述者,他说他难过,情绪只在心底如烟火明明灭灭。
拔地而起谈到死亡,红尘中那一点点曾有的交契早被时间轰炸得粉身碎骨。
“尾生抱柱说的是从一而终,至死不悔,”他嘴角甚至泛起不清的笑意,“你敢吗?昭昭,你敢做尾生吗?痴情的等一个男人,比如等我。”
这么问,真是贪心又下作,可坦坦荡荡,他凭什么?张嘴就来套人青春?
“那你敢做尾生吗?”云昭扬头。
“我做过一次了,昭昭。”陆时城转头,久久凝视她,“当然,我想我还有机会再做一次,可我得先确定我这回能等来心上人,比如你。”
云昭鼻子倏地酸了,她说:“陆时城,你等来了也不在乎。”
“你怎么知道我不在乎?”
“我知道。”
“就因为你跑浮世汇,见我身边有女人所以觉得特别失望是吗?”
云昭毫不示弱:“我身边有个男人,你不觉得失望吗?”
“我想揍你。”他眼窝陷得深,眉峰愈高,眼皮子下头有看不清的一抹郁青。
怎么舍得揍她呢?也不过是抬起手扯了扯她的腮肉。
陆时城降下车窗,雪灌进来,毫不在意,在冷飕飕的风雪漫漶里点烟,他垂下眼,“你还小,经历太少,也许觉得恩爱的夫妻或者恋人之间,事无巨细都可以分享,道理没错,但你换个角度想,你跟你爷爷感情也很深不是吗?有些事,是不是觉得也不能和爷爷说?说了也说不清?”
手指伸出窗外,掸落烟灰。
怎么办,他对她的感情一点都不假,可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我状态不是很好,总想发火,可发火是一个人很无能的表现,解决不了问题才会想去发火,所以我不想见你。”陆时城朝车窗外看,烟圈袅袅上升,启动了车子,“圣诞快乐,昭昭。”
再有脾气,莫名其妙地也都被他泼熄了火。陆时城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解释的必要,可她既然来了,说两句也无妨。
天这么冷,还是得吃东西。陆时城肚子也是空的,带她去胡同,吃藏在毛细血管里的私房菜。
雪中有股薄荷味儿,深吸一口,凉而清爽,陆时城牵过她的手,想着提醒水洼没用,索性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不忘说:
“下雪天不错。”
又忽然停了步子,指着胡同说:“一百年以后,不知道这些东西还在不在。”
黑暗让人洞若观火,可夹杂了些朦胧灯光,这一切,又带上了难言的轻飘和失据。
顺着时间的河,往前推三十年,蓬蓬勃勃八零年代,诗歌和新世界。四合院拆了,胡同拆了,陆时城从小长着蝇眼,360度无死角记整个时代。那是他出生的八零年代,父辈们,都在读海子和北岛,矛盾着人生却一点不耽搁锐意进取,跟自己较劲。而祖父,晚年住在胡同里处江湖之远,维持老贵族的派头,安定,平和,只有外头缓缓移动的一束日光像古老的针,一秒一秒走着。
陆时城想到很多,捏她的手,整个地握在掌心,手套去掉,手背受着清淩淩的刀子风。
云昭清清楚楚地感知着他情绪的低落,不知他到底不痛快着什么。他这个人,把俗世的好全占干净了,还想要什么?
外围不起眼,看着寻常,连个门面跟招牌都没有,陆时城告诉云昭:“这里藏着扫地僧。”
“什么扫地僧?”云昭疑惑,她过滤掉难受,被他这么牵了许久,走在窄窄的,白雪咯吱的路上,只想着两人这么一路走下去多么好。
“忘记了,你这个年纪不流行他的书。”陆时城终于笑了,自己年纪大,不是吗?
里头方桌木椅,整洁安静,墙边立着排排可以和云昭家老式热水瓶一样擦的锃亮的茶罐。陆时城把菜单给她,自己先点了份蒙山云雾。
两人这顿饭吃的出奇地平和,陆时城注意力全在她身上,没走神,跟她低低说以前的事,记忆的角角落落都被触动,这么一动,扑簌簌的直落灰。
“你们家,原来是名门望族啊?”云昭听得百转千回,陆时城抿一口茶,笑:“狡兔三窟,上善若水,陆家家族大,一经时代洪流,这个不行了,那个行,总有一个行的,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