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城根本没有考虑,不就是房子么?都给她,她要多少他就给多少。十七年了,他觉得自己一日复一日累积下的,没有送出去的,所有一切,此刻都有了着落。
这种感觉,就好比一个人存了十七年的礼物,华美的,琳琅的,堆砌了整间屋子却一样都没送出去,无人可送。
如今,他终于再次等到了想送礼物的姑娘。
陆时城可以想象出云昭此刻脸上每一分表情,生动鲜明,她一定是懵然的可爱,也许会后悔跟他发了这两条信息。
不过,在咖啡馆坐下,对面的张小灿很快打破他这种勾勒:
“你老婆,来找过我了,她什么都知道了。”
事情的前前后后,被张小灿用一种颤抖不安的语调叙述出来。
陆时城很少动声色,此刻也是,他抿着咖啡既不震惊也不意外。
“我不会让她见云昭,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她见到了,你不要承认,说她威胁你,你心里害怕不得不说谎。”
天哪,张小灿一阵目眩,眼前的男人怎么可以如此的冷静,他是那种坏事做尽依旧可以轻描淡写,并不觉得自己错的人。
“这个世界上,我觉得没有秘密能被永远守下去,陆先生,我们跟昭昭说了吧,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会认为我们一起欺骗了她,昭昭会伤心死的。”
张小灿思绪混乱,像窄口的大肚瓶,窝成团,却什么都出不来。
“本来就是你我联手欺骗云昭,”陆时城平静说,他的目光忽然被桌旁瓶子里插着的玫瑰吸引,幽幽吐芳,云昭……他很自然地想起莎士比亚说过的话:姓名本来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叫做玫瑰的这种花,换一个名字,它的香味还是同样的馥郁。
那么,即使她不叫云昭,也不妨碍他会爱上她。
道理忽然变得简单清晰,本来就是这样。
“骗就骗了,以后不骗是弥补的唯一办法。”他高屋建瓴地总结,张小灿觉得自己的三观一再受到冲击,她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你不会内疚吗?”
“内疚什么?”陆时城捏了捏太阳穴,“你内疚不也做了?我说了,关键在你,不想她受到伤害,只要你不承认这件事就是诬陷和伪造,和你我无关。”
在似是而非的逻辑里,张小灿一颗心起起伏伏,她踟蹰着。隐约察觉到巨大的不安,有些事,一旦开始,就回不了头,而现在,她只能听陆时城的。
这样的雨天,最适合发生些让人心情郁闷的事。
中盛银行接到了银保监会的罚单,险之又险,即便陆时城及时止损,亲自把自己的人移交司法,可中盛银行因为资金违规流入房地产市场,导致地王热炒等等,一共多达十余项的违规事实赫然出现在处罚信息公开表上。
岑父很大胆,银行里某些和金达上品接洽的人更大胆,也许,还有大家心知肚明都清楚的陆、岑两家关系在里面起了一些微妙作用--再怎么着,也得给老丈人几分面子。
陆时城脸色铁青,在会议室把银保监会从元月份以来一月一张开出的罚单看了遍。
“房地产融资是现在专项检查的重点,这个信号,从今年春天开始楼市小阳春政策已经释放出来,银保监会二月下达的文件谁没看过?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他很少发火,此刻,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整件事,一言难尽,中盛银行遭到实名举报,主要牵涉的便是金达上品。关键是,实名举报正是来自金达上品,个中操作让人很难理解。这个当口,中盛踩雷区,被开出超千万的天价罚单,在圈子里,很是瞩目。
高层们互相交流了眼神,意味深长,关于陆时城离婚的消息已经成圈子里的当红八卦。
但他的私生活,也一直是一言难尽的风格,无人敢问。就是平时公司上下,最多也只是在背后咬个耳朵,谁敢堂皇议论他陆时城的八卦?
一室的低气压,陆时城的火倒也点到为止,只是面色冷肃。
回到自己办公室,接了周濂的电话,她人在美国,此刻和小儿子一起。
离婚的负面效应来的非常快,母子都有预设,但还是不可避免承受第一笔损失。
“前些年,金达上品在郊区低成本大手笔拿下那么多地,怎么会没问题?”陆时城恢复如常的沉稳,眼睛却如深潭,跟母亲不疾不徐谈论这个话题。
周濂听他这语气,头疼说:“你跟岑家打离婚官司,这个婚,怎么说都不会那么好离,这是意料之中。你自己看看那些离婚的案例,哪个不脱层皮,有信托,岑家也要来折腾一把的。你自己惹事,自己解决。”
但事情怎么会这么简单呢?陆时城眼睛黝黑,他嘴角微沉,所有情绪被压的很深很深,岑家跟他陆时城斗?嘴角浮现一丝似有若无的嘲讽来。
点了根雪茄,陆时城喊来私人助理,敲定和一名审计的会面时间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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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5章
说也奇怪,不是秋雨, 也能弄出这么一串连绵的劲头。夜里头, 变雨夹雪,跌进城市的怀抱里去。
紧跟着, 阴雨天不停。
云昭感冒了,也许是因为跟陆时城开窗的缘故。前两天,死撑不吃药,跟小组的人准备作品的最后收尾, 怕自己犯困, 可鼻塞沉沉, 也没多清醒。
于是, 悄悄掐自己, 作品交上去后,人要散架。
冲了包感冒冲剂, 配上消炎药,吞下去,昏头昏脑地窝在被褥里。
迷糊中,想的却是他的体温, 气息,还有那股说不明道不白的冷香冷香的香水味儿。这几天, 陆时城要带她过户,来真的,这下轮到自己当缩头乌龟,躲A大里跟教授同学们在一起捯饬作品, 是个好借口。
在这件事上,陆时城最不会打扰她,他总归是懂自己的。
他在就好了,会亲亲她,摸摸她的头发……
云昭为自己有这么些个念头而害羞,喊豆豆,豆豆每天是乐得摇着尾巴过日子。揉揉狗头,她撑着去喝一大杯热水,转头又倒下。
手机响了,是陆时城。
难得,他嗓音有丝疲惫,云昭一直觉得陆时城是机器人来着。
“作品交了?”
“嗯。”云昭心里碾过细细的快乐,鼻音出卖她,陆时城那头却忽然有一阵稀里哗啦的水声,他在上卫生间?
云昭想起那天所见,心脏拨快了。
“生病了?”陆时城偏头夹住手机,用洗手液洗手。
云昭就有点小委屈,心想你都不来看我,再一想,恨自己软弱又不知丑。这个男人,还没离完婚,两人算什么?
“感冒,没关系。”她在被窝里又拱了拱。
陆时城真的过来看她,借来探望老人的由头。带了礼物,说是那天上.门服务的人家给的,不能亲自来,他给捎带来。
客厅里云怀秋跟陆时城寒暄着,他淡然:“我来学校有点儿事,顺道,不麻烦的。”
这么高笔挺的个儿……云怀秋眼瞅着陆时城的不俗仪表,想他上回最后说了一句,我想娶您孙女一样的姑娘。泡上茶,殷勤请他坐。
卧室里,云昭听见他声音,屏息凝神。
脸烧得嫣红,像兔子似的竖着耳朵听外头动静,云怀秋敲了门。她假装迷瞪着,顿了顿,应声:“怎么了,爷爷?”
“昭昭,我去超市买点菜。”
说着,推门进来了,悄声跟她说:“上回剃头的小伙子,小陆,记得吧?”
她蹙了下眉,装作思忖,略点了点头。
“人都来了,在客厅呢,这样,咱留人家吃个饭?”云怀秋心道是有点频繁了,但乐意。
云昭没什么力气,甜滋滋的,他是不是来看自己的?
仿佛知道陆时城的心机,爷爷走后,他再进来,云昭冲他笑了笑。
陆时城审视几秒,笑容也一丝丝荡开,都在眼睛里:
“好些了吗?”
“你抱抱我。”云昭有点羞耻地咬被角轻轻说,嘴巴埋着,一双眼睛也许是发烧的缘故,有种病态的热烈,火一样。
陆时城坐在床沿,真的抱住了她,头一低,吻住她嘴巴。
云昭胸脯跟着起伏起来:“会传染你感冒……”他不听,许久,松开她,摸了摸她的额头,找来温度计,给她送腋下,却暧昧说:
“夹紧了,别掉出来。”
都这个时候,不忘逗弄两句。
他抬手看时间,云昭默默的,犹豫问:“你要走了吗?”
陆时城今天硬挤出时间来,银行的事,还有些后续没处理好。一连几个会,晚上还有个重要的晚宴,人忙的脚不沾地。
“五分钟。”陆时城把她往胸口一揽,云昭脸贴上去,头发也跟着跑来捣乱,他手拨了拨,让她伏趴舒坦了。
“你不怕我传染你?”云昭仰着小脸问,手被他捏着。
陆时城亲亲她额头:“哪有那么弱不禁风,冬泳知道吗?我身体好的很。不要管我,你难受的好些没?”
云昭“嗯”了声,“你给我的钱我知道你不会再要,我存起来,等以后你需要了,再还你。”
瞧这话说的,陆时城笑:“怎么,这是怕我以后生意砸了,要接济我?”
“不,我希望你好好的,”云昭目光垂下,蹭他毛衣,跟他十指交扣,“我要你永远好好的,那个房子,我不要过户。”
五分钟极快,他不得不走,临起身,陆时城勾住她下巴,好好一阵吻。
“我最近事情多,难抽开身,记得想我。”
说着,到她衣柜那翻了翻,云昭在身后问:“你找什么?”
“你那种很长的袜子,”陆时城嘴角有浅浅的弧度,糟糕,他隐约记得名字,却想不起来。
“堆堆袜?”
“对,是这个名字。”陆时城手底不停,找到想要的那双,一顿,他回头笑,“送我?”
哎,这人什么奇怪的爱好?要自己的袜子,云昭抿着嘴儿朝他笑,陆时城又把一个U盘给她:“里面有些资料,跟你专业相关,看看。”
真的该走了,来到她跟前,俯下腰,他说:“你吻我一下。”
眉眼迫近,云昭带着病中略沉的呼吸声,亲了他的脸颊。他一笑,捏捏她鼻子:“好好休息,圣诞节我再来找你,等我。”
不知怎的,忽然脱口而出肉麻的两字:"乖宝。"他又笑了。
匆匆离开,陆时城半途接到卢笑笑的电话,他的脸,便在车窗上倒映出一抹郁色来。
晚宴上,卢笑笑换了条黑色丝绒裙子,显瘦,她言笑晏晏地和陆时城一起出现,作为女伴。虽然当他女伴次数少之又少,因为陆时城大都不带所谓女伴,他更爱孑然一身。可卢笑笑对这种场合不陌生,假脸成堆,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有段时间没见,当陆时城一身正装维持他惯有优雅走来时,卢笑笑知道,这个男人一辈子都光芒万丈,在万人中央。
他永远目标清晰,从不浪费无谓时间。
可眼底始终闪烁着些意味不明的情绪,上一刻,他还在跟人自若谈笑,再转身,晃荡酒杯很突兀地问她:
“你进金达上品怎么样?”
十分冷淡,整场他都对她是一副冷淡又嫌恶的模样,大家都看得到。
卢笑笑微惊,很快明白,陆时城想利用她做点什么。他一向如此,能用上的绝不浪费,这双眼,真是漂亮深邃地让人忧伤生气,卢笑笑没回避他的目光:
“如果你有这个打算,那今天,就不该让我给你当女伴出现在这里。”
陆时城无所谓一笑,不看她,目光随意落在精美的餐具上:“这不冲突,因为你今天是想来讨好我的,想修复关系的。”
话里有话,卢笑笑目光灼灼研究了他片刻,似有所悟,她答应了。
“但你觉得岑家会让我进去吗?”
“那要看你的本事了。”
这些年,不是没有猎头想挖她,但最后都以放弃收场。卢笑笑的辞职,在圈子里也一度成为一个小八卦流传。而今天,两人同时出现在酒宴,明面不好张望,可暗暗觑过来的目光不少:
两人私交甚笃,谁都知道,如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分崩离析?要说卢笑笑想跳槽,不可能,没有地方能再开出比中盛更优越的条件?更何况,卢笑笑现在并没有下家,相当于失业。
直到人散,陆时城回到车里,开口:“你可以说了。”
不可以,卢笑笑脑子瞬间被尖尖的刺扎透,她看着他:“你跟昭昭还好吗?”
“少废话,她跟这没关系。”陆时城不客气时,语气不重,也不冲,可莫名就是让人钻心的难受。
整件事,陆时城不想和岑子墨打交道,也不想和过去里的任何人打交道。好像,那段旧时光带了血,十七年不干,一靠近就惹了满身的腥和恶。
这一年,又到了年末,圣诞节快到了如今洋节时髦,到时满大街都会堆着会发光的圣诞树,乱跑的孩童,商场活动如火如荼,还有不知忧愁的年轻人们肆意欢笑。
现在已经在预热,卢笑笑看着灯火点缀的不夜城,脸上有半片阴影:“算了吧,陆时城,云昭已经死了十七年。你想复仇吗?对她来说,毫无意义,你现在钟意的是昭昭,等你和岑子墨这些破事结束,一切就都好了。”
明知无用,卢笑笑还是自言自语地说了出来。
她太了解他了,不把跟云昭之死有关的人统统送下地狱,陆时城不会罢手。他像只毒蜘蛛,有足够能量。
她甚至能明白他这种心态,也真的和那个鲜灵灵活着的女孩子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