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美人——泊烟
时间:2019-10-28 09:58:34

  他离家投军,并不是不怕死。而是因这隐疾,无法再靠别的法子,回到京城了。
  于旁人而言,母亲或许是温暖,是依靠,是家里的支撑。但对他而言,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一生挥之不去的噩梦。
  “你找我,何事?”裴延艰难地开口问道。
  “我要是不扣着外面那个女人,你就不肯来见我是吧?”王氏从床上起来,只穿绫袜的双足站在脚踏上,气急败坏地说道,“你让魏氏日日夜夜地把我关着,不让我出去,也不让我见客,我跟个死人有什么区别!”
  “你觉得,自己可以见客?”
  “为什么不可以?”王氏几乎是歇斯底里地,“我是你父亲明媒正娶的女人,本应是侯府的主母。你不仅让魏氏架空了我的权力,还派文娘日夜监视我!你哪里把我当母亲,简直是囚犯!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灾星,祸星!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若不是你,你的父亲和兄长就不会死,我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裴延面无表情地任由她骂着,他早知每次见面,母亲必定反复咒骂这几句,所以从不予理会。今日若不是小裴安偷偷到前院报信,他还不知为了逼他现身,母亲竟扣着沈三罚站。
  沈三大病初愈,肯定不能久站,他赶到的时候,看见她差点晕倒,心里升起一丝愤怒。迁怒于人,欺负弱小,手段实在卑劣。哪里有半分高门主母的模样?但他也不能跟一个病人计较,耐着性子道:“我知你不想见我,故我从不来此。哪次不是因你逼迫?我走便是。”
  裴延刚要转身,忽然一个东西朝他的面门飞过来。他下意识地抬手挥开,那东西撕裂了他的袖子,“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他觉得手臂一阵刺痛,低头看见一把修花用的剪子。
  王氏似乎也吓到了。她双手捂着嘴,然后赤足下了脚踏:“裴延,我不是故意……”
  “够了!”裴延低吼一声,摔门而去。
  沈潆站在门口,听到里面两个人似乎在争吵,声音时高时低。她正好奇母子俩到底在吵什么,是否与自己有关,裴延已从屋里出来,走到她面前。他的表情极度隐忍,脸色微微涨红,好像随时会爆发。
  “侯爷……”沈潆怔怔地叫了一声。
  裴延抓起她的手腕,直接将她带离了寿康居。
  路上,裴延走得很快,沈潆几乎是被他拖着,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他半边的袖子撕开了一道口子,破掉的地方能看到里面白色的中衣,被一片鲜血染红,沿途都在滴血。
  这伤口若非他自己弄的,就是刚才与王氏争吵的时候,王氏造成的。
  一个母亲,得多心狠,才能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这样的手?沈潆莫名有些心疼裴延了。
  到了偏院前,裴延放开沈潆,正要离去,沈潆反手抓着他的手臂,说道:“你流血了。”
  裴延抬起手臂,看了一眼,神色漠然。
  “进去包扎一下吧?”沈潆试探地问道。不管怎么说,这个人也算把她从水深火热中解救了出来。否则把她独自丢在寿康居,还不知道王氏会做出什么事来。而且他现在就像只受伤的小兽,沈潆实在不忍心放他独自舔伤口。
  裴延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沈潆轻轻拉着他,把他带进了自己的院子里。
  红菱赶紧去找了药箱,递给沈潆。易姑姑端了茶,放在裴延的手边。做完这些,她们也不敢留在屋中,都退到外面去了。
  沈潆蹲在裴延的身边,先帮他把袖子卷了上去,露出伤口,然后打开药箱,拿出一团棉花来,轻轻将伤口周围的血擦去。以前父亲受伤的时候,都是她包扎的,所以十分熟练。
  裴延的伤口是被锐器划破,又细又长,由深到浅。除此之外,他的手臂上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旧伤痕,应该是战场上留下的,皆是他卓著战功的证明。只是这样体无完肤,不知是多少次的死里逃生。
  沈潆小心地将金疮药倒在伤口上,还凑上去吹了吹,再缠上纱布。
  这种伤对裴延来说,只是小意思,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战场上九死一生的时候多了,这屈屈的伤痛算什么。他只是愤怒于母亲每次吵着见他,不是咒骂就是弄伤他或自己,母子俩仿佛一个永远打不开的死结。所以除非逼不得已,他绝不踏进寿康居。
  以往他受伤,都是青峰帮他包扎。但青峰毕竟是个大男人,怎么比得上女子的温柔细致。现在他身边的这个小女子,身上散发着一种说不出是什么花的清香,而后露出谨慎小心的表情,仿佛他是件易碎的瓷器。
  他的伤口被一阵柔和微小的热气吹着,看着她这副珍而重之的模样,心头的阴霾好像逐渐散去了。
  “好了。”沈潆打上结说道。她低头想收拾药箱,忽然感觉裴延俯下身子。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抱着腰,用力一提,整个人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两个人几乎是瞬间贴近,一个高大如山,一个娇小可人。沈潆差点没坐稳,下意识地抓着他的肩膀,仰头看着他。
  她的眼睛生得极漂亮,像江南的雨,落在人心里,荡开一圈圈的涟漪。
  裴延伸手捏着她小巧的下巴,低头凑到她面前。他想吻她,只是出于一种本能。
  沈潆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心中抗拒,手紧紧地攥着他肩上的衣料。可她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入了侯府,做了他的妾,不可能不让他碰。今日是王氏,明日可能有张氏或者刘氏找她的麻烦,她需要这个男人和他的宠爱。只有他的庇护,自己才能好好地生存下去。
  以往在长信宫时,她是国母,天子的发妻,不屑于后宫女人那些争宠的手段。彼时她站得太高了,把自己也摆得太高,从不肯低头服软。她的出身,她的骄傲和她的尊严,都是横在她跟天子之间的一道鸿沟。她落得那样的下场,归根结底,就是以为自己不需要争。
  如今冷静下来想想,皇后之位何尝不是加诸在她身上的一道枷锁。她几乎已经忘记了,爱与被爱,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裴延碰上那娇嫩的唇瓣,犹如品尝到了香软甘甜的果肉,想要一口猛吞进去。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儿原先紧绷着,后来放松下来,似乎慢慢接受了他。这让他更加愉悦,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背,由原本的浅尝辄止转而深入。
  “侯爷!”门外传来声大喊,打断了这一室的缱绻。
  沈潆连忙用双手抵着裴延的胸前,用力挣扎了一下。裴延顺势放开她,往外看去,目光如刀子一般。
  青峰双手捂着眼睛:“我,我不是故意的,有急事!”
  看来只有红包能激发大佬们留言的热情了!!
  红包走起。
 
 
第16章 
  沈潆的脸涨得通红。她向来是个注重仪态的人,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青天白日做出这种事,还被旁人撞见。
  她赶紧从裴延的腿上下来,低头整了整衣裳。她低头掩饰的不仅是尴尬,还有不想被人发现的小心思。她没想到裴延对于感情如此单纯直接,完全不用猜。
  唇齿间还留有男人口中的温热,这种亲密很多年不曾有过了。在她入主长信宫的那些年里,看着不断充盈的三宫六院,心早已被束之高阁,不会再跳动。刚才因着男人的亲吻,以及他所传达出的愉悦和喜欢,她那颗仿佛被冰封的心,重新跳动起来。
  裴延看着她,她的脸红得仿佛石榴,让人想咬一口。
  青峰着急,跺了跺脚,又叫了声。裴延终于起身,从沈潆的面前走过。走出去几步以后,又退回到她面前,抬手摸了一下她的脸侧。像在说抱歉,又有几分不舍。
  沈潆能感觉到他手心粗糙的厚茧,磨蹭着自己柔嫩的皮肤,轻声道:“小心伤口,千万别碰水。”
  裴延扬了扬嘴角,因着王氏而升起的不快已经烟消云散。他要的从来不多,亦很简单。
  出了明间,裴延对着青峰自然没有好脸色。青峰自知坏了侯爷的好事,但事情紧急,也无心情打听他和沈潆的进展,直接道明了来意。
  “宋通判来了,他说老侯爷和世子的事情查到了些眉目。如今人在书房里头,为怕他久留暴露身份,所以我才来的。”
  宋远航从不会贸然到访,定是要紧事。裴延收起心思,快步到了前院的书房。
  进去之前,他转头对青峰打手势:去把裴安带来。
  青峰点头,转身去办了。
  书房里头坐着个穿青色行衣,系大带的男子,唇上蓄须,容颜俊美。他看到裴延,挥了挥手,算作招呼:“小子,你可要我一阵好等。再等下去,今日的俸禄可得找你支了。”
  裴延坐下来,正要打手势,宋远航按住他的手:“行了行了,你先听我说。”
  “当年京城的防务本是由你父亲和魏将军共同掌管。后来你父亲获罪,魏将军也受到牵连,这权力就转到安国公手上去了。表面上看安国公没有在九王夺嫡的时候站队,但他放弃了当时形势大好的永王,定王,选择了无人问津的厉王,已是蹊跷。你父兄的事,跟他必定有些关联。”
  裴延用手势说道,安国公已死。
  宋远航继续说:“没错,可安国公的死也很蹊跷。外面的人都说他是病死的,但他卧床不起的前几日,我还在顺天府见过他,硬朗得很。你想,安国公一倒,等于先帝时期的旧贵族势力全面瓦解,对谁最有利?”
  裴延的眼神黯了黯:你的意思是,安国公是皇上除掉的?
  “我可没这么说!但自古飞鸟尽,良弓藏。咱们这位皇上的心思,实在是深沉,谁也猜不透。说来说去,还是谢首辅最聪明,及早抽身,还有个荣归的风光。谢家子侄几乎全都外放地方,如今在朝的也就谢云朗一个了,想必也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裴延道:谢太傅对你我恩重如山,要帮谢云朗。
  “明白,你我都是谢太傅教出来的,他的孙子我怎会不留心看护?”宋远航伸手想要搭裴延的肩膀,裴延往回躲了一下。宋远航作罢:“好好好,不碰你。我听青峰说,皇上那边对坑杀战俘的事已经有了定论,还要你娶安国公的女儿?这事你可得想清楚了,安国公说不定就是导致你父兄获罪的人。”
  裴延摇头:不娶。皇上并未下旨。
  宋远航笑了笑:“整个大业敢忤逆上意的,估计也就是你靖远侯了。好了,时候不早,师兄还得回府衙捞油水,先走了。不用送!”宋远航随意挥了挥手,自己开门出去了。
  裴延对他来去自如,自说自话,早就习以为常。他跟宋远航系出同门,都是谢太傅教出来的学生。
  儿时裴延不愿读书,甚至自暴自弃。父亲用了各种方法,请了很多先生,都没有用。最后父亲把他带到谢太傅的面前,那个须发皆白,笑容可掬的老人家,只用了一堂课的时间,就彻底征服了他,让他愿意静下心来读书。他被安排坐在宋远航的旁边,宋远航幼时有耳疾,不大说话,谢太傅还手把手教他打手语。裴延耳濡目染,自然也学会了。
  谢太傅对每个学生都和蔼可亲,倾囊相授。无论他们出身如何,健康与否,在老人的眼里,都是这世上最完美可爱的孩子。
  很长的一段时间,裴延都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老人家,博学幽默,见识广博,是因为年轻时去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书。直到他辞世,谢家的人找来,把他的遗体接走,十里八乡的人才知道,这位朴素慈祥的老人,竟然是曾经的帝师,大名鼎鼎的谢太傅。
  无人知道谢太傅为何在致仕以后到乡间教书,尽教些穷苦或有缺陷的孩子。裴延只知道,若没有谢太傅,就没有今日的他。
  “爷,我把公子带来了。”青峰在门外说道。
  裴延让他们进来,裴安眨了眨眼睛问道:“二叔为何要见我?”
  “你昨日故意带我去梅林,今日又来报信。为何?”裴延反问道。
  屋中先是安静。裴延目光严厉,裴安在他的注视下慢慢败下阵来,肩膀耷拉,垂着头道:“我知道瞒不过二叔,我的确是故意的。我觉得沈氏特别,二叔应该会喜欢她。”
  裴延不喜欢被人算计,更没想到裴安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机,顿时有些恼怒,拍桌道:“供你读书,心思都花在这些上?!”
  裴安一下跪在地上,哭了出来:“二叔,是我不好,我错了。但我听说皇上要给您娶妻。我怕婶母欺负我母亲,所以想让沈氏得宠,将来可以帮帮母亲。求求您不要生气,裴安一定乖,一定听话,用功读书。”他哭得惨了,肩膀一抽一抽的,像个可怜的小动物。
  毕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从小没有父亲,敏感多虑。裴延心软,走到他面前,将他扶抱起来。
  “不哭。二叔在,无人敢欺负你们母子。”他拍着裴安的头道。
  裴安抱着他的大腿,抿着嘴,点了点头。
  *
  沈潆以为有了白天的事,裴延晚上还会再来。她正忐忑要怎么应对,到了晚上,青峰过来传消息,说侯爷有事,要她先休息。
  她莫名地松了口气。虽然是早晚的事,但能拖一日是一日。
  裴延不来,晚上的时光总要消磨。红菱怕她无聊,特意备了些书。她记得姑娘以前最喜欢看书,虽说这回醒来后性情大变,但想必这点不会改变。
  沈潆赞许地看了红菱一眼,随手拿起一本,竟然是谢太傅的文集。谢澜可以算是谢氏一门最有才华的人,本朝的大儒,文章冠天下,尤擅写和画梅花。本朝文人雅士多爱梅,自前朝开始,养梅赏梅的风气便在士庶间风靡。像谢家这样名门中的名门,自然不能落于人后。沈潆年少时,就读过谢澜不少关于梅的诗篇,皆能倒背如流。
  安国公府里,还收藏了谢澜所画的四张梅图,沈潆视为无价之宝,从不轻易示人。
  谢氏一门在大业能够享誉盛名长达百年,靠的正是谢氏子弟洁身自好,凌寒而立。沈潆一直想拜在谢太傅的门下,可惜他致仕之后,便失去踪迹,连谢家人都不知他的下落。
  十几年的时间里,谢家频出变故。太傅致仕,首辅致仕,谢家原本在大业朝中树大根深,如今只剩谢云朗一个。外人都道他年轻有为,可这风光下面的暗涌,却不足为外人道。
  所以高南锦常说,阿潆,别羡慕我,我可没有你那般福气。
  福气?她有的是哪门子的福气?如果当初父亲没有执意把她嫁给厉王,是谢云朗或者别的什么人,或许她不会早死,会过着平凡而富贵的一生。所以她理解王氏从高处摔下来的那种落差,好比她现在像蚍蜉一样挣扎求存。
  人如果没有强大的内心,真的会被窘困的环境逼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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