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我知道了!我很快就来。”
“不必着急。”
“好的。”
话是这么说,但桑萸还是一路跑去的。
整理着散乱的发,她沿满簇的月见草下行。
初春午间的和煦阳光里,桑萸在葱茏树下发现了顾寅眠。
他坐在长椅,翘着二郎腿,稳重中透着慵懒的味道。
似有所察觉,男人忽地侧眸,朝她望来。
桑萸放缓步伐,埋头走过去:“大哥。”
顾寅眠没起身,他拎起搁在一旁的食盒,递给她:“怕你学习太辛苦,沈姨做了营养餐。”
“谢谢。”惊讶地抱住食盒,桑萸有点不好意思,“学校食堂其实挺好吃的,还耽误哥哥你帮我送来,对不起啊!”
说出口,桑萸才意识到,她好像又说了对不起。
顾寅眠眉头应声簇起。
他看着小姑娘无措的神情,无奈轻拍身侧的空位:“先坐下吃饭。”
桑萸软软应了声“好”。
听话地坐到顾寅眠身边,桑萸解开深蓝色棉布,揭开食盒。
大抵为了方便她食用,沈姨做的是日式便当。
厚蛋烧、五谷饭团、蛋黄酱烤鸡翅,还有清蒸的明虾与肉圆。
第二层则是蔬菜沙拉。
“哥哥,你吃午饭了吗?”桑萸捏起一个饭团,问他,“你要不要吃?”
“不要。”
“哦。”
“我从家里出发,已经吃过。”顾寅眠看着旁边小口咬饭团的姑娘,“今天休息,但下午要去趟公司,顺便把食盒给你捎来。”
原来如此,难怪呢!咽下食物,桑萸浑身的紧迫感顿时消散了些:“那大哥你忙吗?要是忙,你可以先走,不用管我的。”
顾寅眠嘴角勾了下:“没忙到这种程度。”
知道她不自在,顾寅眠不再看她,转而将视线投向不远处的那片粉色月见草。
耳畔有风声,遥远的模糊说话声,还有她轻微的咀嚼声。
想起前不久顾棠梨意外透露的消息,顾寅眠脸上笑意微敛。
“顾棠梨说,大三你准备交换留学去意大利?”
“……”
顾寅眠语气沉了沉,“怎么,还想瞒着大家?”
“我没有,”停下吃饭的动作,桑萸着急地向顾寅眠解释,“我是想,想考虑好再同大家说的。”
“是吗?”顾寅眠对上她轻浅的眸光,“那考虑好了吗?”
在对视中轻易败下阵来,桑萸收回目光。
抱着原木食盒,她手指局促地加大力度:“老师说是个不错的机会,所以我想把握一下。”
“确实是不错的机会,如果你是真心抱着这种想法,那就去吧!”
桑萸愣住。
为什么她有种在顾寅眠面前无所遁形的感觉?
难道顾寅眠能猜出她心底深处的想法吗?
怎么可能呢?
他或许只是恰好这么说而已,并没有别的深意,是她太过敏感罢了!
空寂忽然静谧。桑萸食之无味地吃着便当,她想吃得快一点,这样顾寅眠就能早点离开了。
“唔——”噎住了。
轻捶着胸口,桑萸不想把难受表现得太过明显,但还是被顾寅眠轻易察觉。
“我去买瓶水。”
“不用,我……”
回应她的是快步远去的英挺背影。
桑萸咳嗽两声,因为难受,脸颊晕出薄薄的绯红。
睫毛湿润地眨动着,桑萸沮丧又挫败,她太没用了,明明最不想给顾寅眠添麻烦的就是她。
顾寅眠很快折返,许是一路匆忙,他梳理整齐的发有些松散,几缕细碎的发覆盖住浓眉。
矿泉水瓶盖已被他体贴地拧开。
接过他手里的水,桑萸脸颊发热地喝了两口,视线飘来飘去,就是不敢看他。
顾寅眠眸色深了些,轻扯唇角,他面无表情说:“你慢慢吃,我先去公司。”
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松懈,桑萸乖顺地点头:“哥哥路上小心。”
走出数步,顾寅眠回头静静望着她:“今天回家吗?”
“下午放学我就回去!”
“几点?”
“大概四五点的样子。”
沉吟片刻,顾寅眠说:“五点我来接你。”
“……好。”
目送他背影消失在葱葱郁郁的林道,桑萸静站片刻,坐回长椅。
慢吞吞咬着饭团,中途桑萸接到韩月洁她们打来的电话,叫她一起去食堂吃午饭。
“对不起啊,我哥哥给我送了便当,不能陪你们了。”
“哇塞,有哥哥就是超级幸福啊!”电话那头隐约传来林宜和陈露盈的笑闹声,“快问她是哪个哥哥,我们还没见过她大哥呢!二哥那么帅,大哥肯定也巨好看的吧?”
“是我大哥,但他刚走,去工作了。”桑萸忍着笑说。
“好吧!错过欣赏大帅哥的机会咯!”语气好像很是失望的样子。
“……”
挂断电话,桑萸夹起块厚蛋烧,轻咬了口。
真的就要去国外了吗?
桑萸很清楚自己的性格,她是那种不喜欢变化和未知的人,她喜欢熟悉的环境和有安全感的味道。可是,总要改变的。就算她不变,身边的人和世界也会变。
所以,就这样决定了吧。
下午五点,桑萸搭顾寅眠的车回到顾家。
晚饭时,她向大家坦白了下半年即将作为交换留学生出国的决定。
所有人都很支持,包括老爷子顾襄伯。
新闻联播结束后,顾襄伯跟远在罗马的妹妹顾蓉蓉开视频通话。
小辈们轮番给长辈顾蓉蓉打完招呼,顾襄伯才笑着对妹妹说了桑萸留学的事情。
桑萸怔怔坐在顾棠梨身边,有些意外,又觉合理。
爷爷是真的很关心疼爱她,正好姑祖母一家住在罗马,拜托他们关照她很符合长辈的逻辑。
“桑桑要来留学?真好,欢迎欢迎,浩初知道一定很开心。”顾蓉蓉的嗓音格外激动。
“浩初他们最近还好吗?”
“好,好得不得了,浩初前阵儿和朋友跑去学滑水,都晒成了块黑炭。”
“是吗?上个月你还跟我说他去学、学什么来着?”顾襄伯想了半天,没想出来。
“上个月玩什么摩托艇,这孩子,全是三分钟热度。”
“哈哈年轻嘛!最是恣意无畏的时候,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就冲这份气度,浩初以后肯定能成大器。”
“得了吧,他要有寅眠一半我就烧香拜神阿弥陀佛咯!”
……
长辈们的话题更多都是围绕子孙们打转。
顾棠梨撇了下嘴,无聊地拽拽桑萸的手,暗示她跟她一起上楼。
顾以凛正坐在单人沙发入迷地打游戏。
顾寅眠坐在落地窗下的沙发上,他目光望着屏幕,似乎专注地观看着电视节目。
桑萸视线跟着投向屏幕,CCTV9,播出的是纪录片《潜行深渊》。
“走啦!”顾棠梨小声耳语。
桑萸点点头,她向顾老爷子打了声招呼,来不及跟顾以凛和顾寅眠道“晚安”,便被着急的顾棠梨匆匆拉着上楼。
回到房间,顾棠梨把自己摔在柔软的大床上,顺势滚了两圈,她捞起枕边的熊娃娃,将头埋进去,呜咽说:“桑桑,你弄得我都想跟着去国外留学了。自从大哥回来,这日子过得真是艰难!”
“大哥也是为了你们好。”桑萸不知联想到什么,浓密睫毛覆盖住眼色,她音量很轻,“其实他为你们牺牲了很多的。”
顾棠梨没听清,她哼哼唧唧拍打了着枕头,赌气说:“我巴不得大哥早点结婚生个孩子,他最好娶个厉害点的老婆,能镇得住他管得住他的那种,这样他肯定就不会整天盯着我和顾以凛了!”
桑萸抬眸看她:“万一他娶个老婆帮着一起管束你们呢?”
顾棠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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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两个小姑娘上楼不久,顾寅眠随即起身。
踱步走到顾以凛身前,他指尖轻叩花花绿绿的游戏屏幕:“注意娱乐时间!”
与此同时,游戏里的白衣侠客惨被对面武士技能击中,直挺挺倒地,变成了一具尸体。
被KO的顾以凛敢怒不敢言。
顾寅眠再绕去顾老爷子那边,同视频通话里的顾蓉蓉告别。
顾蓉蓉笑得很和蔼:“我们寅眠工作很辛苦吧!快去休息!”
“姑祖母再见!”顾寅眠微笑着说。
长廊灯光朦胧,挂在墙壁的意象派油画更显抽离。
途经顾棠梨卧室,顾寅眠听到房内传出小姑娘们的说笑声。
驻足片刻,重新迈开步伐。
顾寅眠的神色,在这个瞬间突然变得晦暗不明。
去意大利交换留学?
她真的只是单纯抱着学习的想法?
亦或是长大了,翅膀硬了,便想着飞离出这个家?
顾寅眠走进没开灯的卧室。
他心绪莫名的有了起伏,如同一片起了风的幽蓝海面。
许久。
终于平息。
顾寅眠阖上双眼,嘴角轻扯,淡淡的嘲弄意味在脸上氤氲开来。
没关系,急不来。他总不能让自己变成一头没轻没重的野兽。
究竟是什么时候对小姑娘有了兄妹以外的感情?
顾寅眠蹙了蹙眉。
是那个晚上吗?
醉酒的她拉住他手腕,力道轻得仿佛一片羽毛,他却没能挣开。
她眼底的脆弱与依赖像锋利的锯子,一下下拉扯着他心弦,“铮”一声,有什么猝不及防地戛然断裂。
那年她不过十六,青葱小豆蔻。
他已年满二十二,是个大人了。
无法靠近,只能远离。
带着满身的困惑与质疑,甚至是愧疚和自责,大学毕业后的第十天,顾寅眠只身前往国外。
背井离乡的日子,顾寅眠用孤独与寂寞惩罚自己,也是在期冀着用时间来证明。
证明他对她究竟是起了一时的邪念,或者是……真正的男女之间的情爱。
夜深得愈加浓稠。
将近十一点,桑萸揉着眼睛离开顾棠梨房间,回到卧室。
简单洗漱,桑萸躺到床上,辗转反侧,居然又没了睡意。
向大家坦白了留学的决定,她的心像是尘埃落定,又像是被什么提了起来,就这么悬挂在半空,虚无缥缈又无所倚仗的感觉。
干瞪了会天花板,桑萸认输地掀被起床。
悄声下楼,感应灯一路伴着脚步声亮起。
桑萸走进厨房,用奶锅加热牛奶。
她怔怔看着乳白色的液体发呆,差不多等了半分钟,伸手熄火。
打开橱柜,桑萸正要拿瓷杯,余光轻扫身侧,冷不丁看见厨房门口立了道黢黑挺拔的身影。
惊呼出声的刹那,桑萸其实已经看清了他隽秀耀眼的面庞。
两人目目相觑。
场面颇有些尴尬。
顾寅眠站得不是很直,他右肩轻倚玻璃门框,许是夜深了,他眸光透出些散漫迷离,以及小小的乖巧温软。
乖巧柔软?
桑萸被脑子里突然冒出的想法给吓坏了,她难堪又惊慌,食指忽地指向一旁奶锅:“哥哥,你喝热牛奶吗?”
目光跟着她投向奶锅,顾寅眠抿唇似思索了半晌,颔首“嗯”了声。
“稍等。”这个答案桑萸始料未及,她手忙脚乱再拿了个瓷杯冲洗干净,很快盛好牛奶递给顾寅眠,体贴提醒道,“有点儿烫。”
“你呢?”低眉看着她眨动的浓密睫毛,顾寅眠轻声问。
“我?我再热一杯就好了。”
“唔。”
顾寅眠站在她身后没有动。
桑萸如芒在背地从冰箱拿出盒牛奶,开封,倒进奶锅,文火加热……
几分钟过去。
两人一起走进客厅。
这样的夜色,她居然和顾寅眠面对面坐在沙发上……喝牛奶?
偷偷看了顾寅眠,桑萸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好笑。
抿唇喝了口香浓的奶,她努力敛住脸上的笑意。
“睡不着?”顾寅眠惫懒的眼皮掀起,望向小姑娘。
“有点。”
“为什么?”
“因为……”桑萸手指纠结地敲动杯壁,低垂的眉眼微微上扬,“那哥哥你呢?你是不是也睡不着?”
“嗯。”啜了口温热牛奶,顾寅眠没有否认。
“为什么?”
“……”
成功反将他一军,桑萸神情有些愉悦。
两人目光在半空相遇,桑萸心虚地挪开视线。
顾寅眠嘴角噙着浅笑:“我在思考一件事情。”
桑萸免不得替他忧虑,小脸拧成一团:“很复杂吗?”
意味深长地睨着她,顾寅眠蹙眉:“事情本身不算太复杂。”
所以?桑萸被绕糊涂了。
事情本身并不复杂,但又很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