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杀我——马卡西
时间:2019-10-30 08:24:22

  “咿呀——”正殿两扇厚重的石门被缓缓推开,一双赤足从外探入,那足上有块不大不小的胎记,形状怪异,远远看去好似一朵莲花。
  紧接着,有人走了进来。那人一身长年不变的红色大花裙,腰间挂着把锈迹斑斑的铜剑,随意盘起的发髻中插了根磨光了的檀木枝。
  她提着灯,昏黄的光线映出了她秀丽的面孔。
  与这张脸格格不入的是她周身散发出的肃杀气息,还有点苍河里久经不息的腥臭腐烂味。
  此人便是清鉴了。
  小厮苍白着脸,莫名哆嗦了下。
  图南拧起眉头,没好气道:“你有没有点规矩?”
  清鉴听言,微微福了个身,嘴角含笑道:“城主安康。”
  图南捂着鼻子,嫌恶道:“臭死了,每次你来,这屋里的味得半个月才能消散完。”
  清鉴直起身子,扶了扶发髻,慢条斯理道:“我是极不情愿来的,你这石头屋,又破又冷清,恶鬼都不想多待。是你每次非必着我来,我也没法子,你若是想我了,就到点苍河看看我,用不着耍那些名堂。”
  图南气得太阳穴突突地跳,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荒唐!”
  清鉴自顾自的往前走,站在道中的小厮忙给她让路。
  “多谢。”清鉴对他和颜悦色地笑了笑。
  小厮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道:“三、三娘……可要喝茶?”
  三娘是清鉴的诨名,因是第三个接管点苍河的女子,且离经放纵,城中有一说书人,觉得她行事作风,像极了集妖簿中狠厉绝辣的女魔头仇三娘,故给她起了如此绰号,后来不知怎的,这名字就叫开了,不过他们只敢在私下说说,未曾摆上台面。
  清鉴挑了下眉,“什么三娘?”
  小厮恍然大悟,吓得差点咬断舌根,“我,我……”
  清鉴打断他,“行了,来壶茉莉吧,放几颗糖。”
  “是。”小厮得了令,飞快地离开殿内。
  图南看着逃窜的手下,脸色阴沉,他瞪着清鉴,“你来做什么?”
  清鉴俯下身,拿着灯凑上前,她的一双眼睛幽黑发亮,“听说,你前几日到楼丹去了?”
  图南僵硬地偏过头,嗤笑道:“点苍河的恶鬼还不够你操心啊?竟然管到我身上?”
  清鉴咧了咧嘴,笑得天真无邪,“恶鬼总比某人听话得多。”
  “我去楼丹,与你何关?”图南讥讽道:“你不就是惦记上了那个白面书生?生怕我伤了他吗?”
  清鉴敛了笑容,她伸出食指,点了点图南的天灵盖,压低声音,慢悠悠道:“是啊,明知道是我惦记的人,你也敢动。”
  图南面色铁青,他死死盯着清鉴,“你不要太嚣张!”
  清鉴歪了下脑袋,弯弯的眼睛里没有半分笑意,“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只是有人野心太大想吞象,城主还不够你当吗?”
  说罢,她便转身下了台阶。
  图南冷然道:“谁允许你走了!”
  话音刚落,两队阴兵从黑暗中涌现,他们训练有素,脚步划一,期间只听得到沉闷的盔甲碰撞声,没有人说话。
  阴兵没有思想,不懂反抗,麻木是他们脸上统一的标记,似乎,他们的存在只是为了服从命令。
  没有人知道这种东西是怎么出现的。
  阴兵将清鉴团团包围,围得密不透风。清鉴个头不高,又极为瘦弱,从外头往里看,压根瞧不见她的身影。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随着一道亮光,阴兵倒下了一半。清鉴握着那把久未出鞘的铜剑,不费吹飞之力就结束了这场混战。
  殿内又恢复了寂静,地面一尘不染,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时小厮恰好端着茉莉茶进来,清鉴淡淡地瞥了眼,说:“留给你家城主喝吧,给他降降火气。”
  清鉴踏出大殿,听到后面传来杯子四分五裂的声响,无声地笑了笑,这笑容没有什么值得深究的含义。
  她不往大街上走,街上的百姓瞧见她,像丢了魂似的,个个面如死灰,原先热闹的市集瞬间就冷却了下来,比点苍河还无趣。
  清鉴知道,很多人都怕她。
  珘界之人,相当于死人,而死人和活人竟然能倒腾出个孩子来,清鉴不得不为她爹娘勇于冒险的精神所深深折服。而她爹娘秉承着放荡不羁的性子,将她丢在点苍河边,逍遥快活去了,从此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清鉴是靠吃残魂长大的,所以她的身子有多可怕,她自己都不晓得。
  叼着根狗尾巴草,清鉴大摇大摆地走回了竹林里。
  她在林子里搭了个房子,不大,够她疲惫不堪时,有张床可以睡。
  离小屋不远,她便瞧见了钟簌。
  他蹲在门口,银辉落了他一头一脸,他轻柔地拍了拍趴在地上的巨狼,嘴角含着一丝淡笑。
  而波罗委顿在屋顶,一脸惊恐地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波罗,是清鉴半个月前在点苍河边捡到的小女孩。刚开始这姑娘畏畏缩缩,轻声细语的,实在招人疼,清鉴舍不得送走,就留在身边养着了,可没过多久,奶奶的,这家伙本性暴露,叽叽哇哇的,成天到头都有话说,吵得她耳朵疼,而且再怎么赶也赶不掉了。
  清鉴吐掉狗尾巴草,光着脚踩过石子,目不斜视地绕过钟簌,往屋里头走。
  钟簌起身喊住了她,“三娘!”
  清鉴扭过头,冷冷道:“你可知道三娘是什么意思?”
  钟簌摇摇头,“我听城中人都这么喊你,我便也喊了,我觉得这别称挺好听的。”
  清鉴掀开细长的双眸,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是挺好听的。”
  “你有何事?”清鉴一脸漠然。
  “你的脸?”钟簌下意识抬起手,指尖刚碰上清鉴的脸颊,就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拍掉了。
  清鉴盯着他,凉凉道:“别动手动脚的,我不吃你这一套。”
  钟簌尴尬地收回手,“我没有别的意思,是你脸上沾了血……”
 
 
第59章 怪客
  清鉴依靠着门框,双臂交叉,上半张脸隐于黑暗当中,她冷冷地回道:“这血不是我的。”
  钟簌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不说话。
  清鉴抬起手,在月光下照了照自己黑漆漆的指甲,面无表情道:“怕了啊?怕了就赶紧给我滚蛋!”
  钟簌轻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因为我去找图南了?”
  清鉴怔了下,随即嗤嗤笑道:“你未免太过自作多情了吧!你算什么玩意儿,值得我走那么多路去找那个鳖三吗?你听他们叫我三娘,就没听过他们怎么谈论我的吗?穷凶极恶,丧尽天良,这些词应该很耳熟吧?”
  钟簌垂下眼帘,声音恹恹的,“我今夜来找你,不是想同你吵架的。”
  清鉴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等他把话说完。
  “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上回给你开的药你落在我那了。”说话间,钟簌从身后拿出一袋药包,他握住她斑驳的手,将系药包的麻绳置于她的手心上,柔声道:“你若是有时间,再来我这一趟,我给你看看。”
  清鉴满身的刺瞬间就软了,她梗着脖子,不知不觉出了会儿神。
  她流有活人的血液,不似珘界人,她受了伤是会痛的。而她整治恶鬼,同阴兵干架,身上难免会带上几道口子。皮开肉绽,虽不致死,但疼得她整日拉长着脸,像是要啃人吃人。
  珘界里会医术的人寥寥无几,除了钟簌愿意替她看病,其余的一见她来,立马关门大吉。
  清鉴默然半晌,抽出手,淡淡道:“钟大夫,你请回吧,往后我不去你那了。”
  钟簌不解,“为何?”
  清鉴弹了下腰间的铜剑,只听“叮——”的一声,剑身大动,发出刺耳的狂嗥,她无滋无味地笑了下,“因为我比恶鬼更恶,可你不是佛陀,凭你现在的本事,别妄想度化我了。”
  钟簌欲言又止,他觉得清鉴误会他了,他并不想感化她,她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在他眼中,她也并非恶鬼。然而面前这个人,她凉薄的眼神,看得他哑口无言。
  清鉴不言不语,推门而入,然后反手关上。
  房梁上的铜铃被震得叮咚作响,一个紫色的果子突然从上掉下,落在了钟簌跟前。
  “赶紧滚蛋!”清鉴暗哑的声音从屋里头传来。
  巨狼小心翼翼地叼起果子,抬头望向钟簌。
  钟簌摸了摸它的大脑袋,“吃吧。”
  紫荆果,生于点苍河内,虎兽食之,可大增灵力。清鉴每次来医馆都会不声不响地带些这种果子来喂啸凛。
  钟簌透过窗纸瞧着里面瘦弱的影子,目光暗了暗。
  清鉴挽起裤脚,坐在地上,随即四平八稳地向后倒去。
  “脏死啦脏死啦!”波罗简直难以忍受清鉴的邋遢样,她嘴里嘟囔着,手脚不停地把烧不热的温水,费力地往大桶里倒。
  “洗澡,来点来洗澡!”波罗见清鉴依旧半死不活地瘫在地上,又气又急,她拽着对方的一条腿,摇摇晃晃地拖到桶边,三两下扒光了清鉴身上的衣服。
  桶中零零散散地漂浮着各式各样的草药,清鉴坐在水里,捻起一片,低头轻嗅,她问:“你从哪弄的?”
  附近唯一的水源便是点苍河里的水,那水腥臭无比,而这些草药不仅完完全全掩盖了水的臭味,还散发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波罗拿着丝瓜络反复擦拭着清鉴皮肤上干涸的血迹,“是方才那位公子送来的,他送了两大袋,说这药可以去你身上的疤痕,还说可以……”
  清鉴垂下细长的眉眼,她望着水中的倒影,烦闷地“哼”了一声。
  波罗以为自己下手重了,不由放轻了动作。
  清鉴闭了闭眼睛,舒服得犯困,混沌之间,忽觉腹中灼热,喉中腥甜。她抑制不住地咳了咳,一口鲜血直喷出来,点点红珠落在枯黄的草药上。
  波罗吓了一跳,她盯着清鉴仍在淌血的嘴,呐呐道:“你、你怎么了?”
  清鉴不言,暗暗调动了下身体里的力量,发现气血走势十分紊乱,她皱起眉头,心中困惑不已,怎么搞的?难不成是残魂开始反噬了?
  大喇喇地跨出浴桶,清鉴随意拎起一件麻衣穿上,走到窗前,意外看见钟簌牵着巨狼还未走出林子,她握紧手指,又缓慢地松开。
  她把目光移到别处,木然地呢喃道:“我当真是疯了,究竟在痴心妄想些什么?”
  次日一早,当珘界陷入一片沉寂时,清鉴顶着烈日,施施然地来到了城中的风月楼里。
  楼内仍是悄然无声,清鉴光着脚,一节一节地踩上木梯。
  三楼最里间,一女子正坐于席上,她的面前有个矮桌,桌上摆了若干铜钱,罗盘一个,桃木签子一把。
  屋里暗香清冽,清鉴一走进来,瞬间觉得身心舒畅了不少。她拨弄了下门前的铜铃,笑眯眯道:“阁主这儿真是个好地方,我都想长年累月地居住在此了。”
  檀菁抬眸看了她一眼,莞尔道:“你今日不用去点苍河吗?”
  “等同美人温存够了再去也不迟。免得我一身臭味,你嫌弃我。”
  “你又贫嘴了。”檀菁摇摇头,将手边的一枚铜钱移到桌角。
  清鉴走近,在桌前蹲下,疑惑地看着桌面,“你在干嘛?”
  “算命。”檀菁笑了笑,“我前些日子到人间去,遇到个疯老头,他帮我算了一个卦,我觉得很准,便给了他一笔钱,让他教我些皮毛,回来耍耍。”
  清鉴拿起桃木签看了看,唇角勾起一抹浅笑,“这玩意儿真有用?”
  檀菁将罗盘递给她,“你试试嘛。”
  清鉴不信邪,胡乱转了下。
  檀菁盯着指针最终停落的位置,脸色一变,她慌忙地抽出三枚铜钱,重新排列顺序,在看到结果仍是一模一样时,手指不由颤抖了起来。
  清鉴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忍不住问:“怎么了?”
  檀菁慢慢抬起头。
  清鉴对上她的视线,嘴角一抽,“大凶啊?”
  檀菁郑重其事地回道:“大吉。”
  清鉴愣了愣,自嘲地笑道:“真的假的?我怎么感觉最近的运势不大好啊。”
  檀菁将算卦的物件一股脑地收回了布袋里,她心虚道:“我学艺不精,过些日子再给你重算。”
  清鉴无所谓地耸耸肩,接过檀菁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又听她说:“昨日我偷偷去宫里瞧了眼我姐姐,她又怀了个孩子,这次好像是个姑娘。”
  清鉴放下杯子,随口问道:“叫什么名字?等我空闲了,我也要去人间看看,顺便给她带个紫荆果,保证她健健康康地长大成人。”
  檀菁转身打开窗子,慢吞吞道:“姜柯,小名叫阿殷。”
  “阿殷?”清鉴低低重复了遍这个名字。
  “哐当!”
  一道碎裂的声音忽然响起。
  清鉴猛地站了起来,“发生了何事?”
  檀菁摁着额角,无可奈何道:“是隔壁的客人,他脾性有些古怪,没事儿。”
  清鉴眯起眼睛,微微一笑,“古怪?能有我古怪?”
  不等檀菁出手阻拦,清鉴风也似的出了门。
 
 
第60章 辛柏
  清鉴一脚踹开房门,凛凛然地站在走廊里。
  辛柏斜靠在床榻上,阴凉凉地掀起眼皮,他心中本来就十分郁结,又见来人一副猖獗的模样,愈发气得面色发白。
  辛柏此人,生得很不赖,然而这俊美的皮囊下却藏着颗黑透了的心,是个天生的坏种。因活了太久,且活得毫无生趣,所以他常常感到孤独,压抑久了,脸上自然而然地就显现出了不痛快的表情,他不痛快,旁人也就别想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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