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杀我——马卡西
时间:2019-10-30 08:24:22

  张叔拉着缰绳,嘴里哼唱着不知名的乡野小调。
  阿殷头抵着车窗,心事重重,一语不发地望着外头。
  怀瑾坐在一侧,沉默地看着她的右脸,平日里习惯了她的喋喋不休,这会儿突然安静下来,反而有点不自在。
  “有人跟着我们。”怀瑾突然开口道。
  阿殷猛地抬起了头,下意识地抓起手边剑,掀开车帘,然后她看见了陵游。
  陵游骑着一匹大黑马跟了上来,马车并行,他笑眯眯地朝阿殷挥了下手,口中埋怨道:“你走了怎么不同我说一声。”
  “你来无影去无踪,我上哪去跟你说?”阿殷仰起头,费力道:“再说了,我也没答应跟你一块走啊。”
  即使陵游知晓她的名字,又有黑玉在身,阿殷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他,如今天下大乱,人人都想趁机分一杯羹,别有预谋的人太多了。她的命虽不值钱,但她也不至于傻乎乎地替别人卖命。况且这人能在兵荒马乱的乱世中找到她,怕是已经把她的周遭都摸透了,她就算想逃,也逃不到哪里去。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走一步算一步了。
  陵游从袖子处摸出了一张叠好的白纸,从车窗口丢给了阿殷,“我有急事,得先回去了,到时候你按着这图的地址,来找我。”
  阿殷说:“好。”
  陵游扬起马鞭,抽在了马屁股上,那马飞也似的跑远了。
  阿殷放下车帘,把纸放进衣兜里,没看。
  怀瑾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鄙夷地翘起嘴角,还以为是真有骨气,原来是攀上别的高枝了。
 
 
第9章 李元英
  冬日天暗得快,及至一间破庙前,张叔忽然停下了马车。
  他说:“不能再走了,前边就是居飒岗,那里有个匪窝。白天附近有霍家军管着,他们不敢太放肆。到了夜里头,黑灯瞎火的,他们就开始不管不顾了,见人要抢要杀,我们还是等天亮再走吧。”
  也对,他们这一行,一个老人,一个女人,一个病秧子,土匪见了可能都要拍手叫好。
  阿殷倒是不怕土匪,但也绝不会去硬碰硬,没必要,况且在别人的地盘里,还是小心为妙。
  三人下马,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进庙里。
  庙里仿佛被洗劫过一样,佛像四分五裂地倒在地上,脑袋被砸的只剩下一半,略微值钱一点的东西早就被收刮干净了,只留下满屋枯草和残木。
  阿殷寻了块空地,将桌腿枯草堆放在一块,取了个火折子丢了进去。
  很快,火焰亮了起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嘶吼声。
  三人围着火堆取暖,阿殷最怕过冬天了,体寒,四肢发冷,身上穿再多的衣裳,也还是冻得直哆嗦。
  她想脱下鞋袜烤烤脚,可看了看怀瑾,又觉得不太妥当。
  怀瑾伸出一只白净的手,弹了弹袍子上的灰,他心里有气,不想说话,便阖上眼假寐。
  张叔从马车里搬来了两床旧被,扔在草堆上,又用铁盆到外头的树上舀了些干净的雪回来放在火上煮。
  阿殷把冷硬的馒头烤了烤,给每人派分了两个,怀瑾没接,只是恹恹地说了句,“我乏了。”
  张叔倒是胃口很好,把馒头吃出了大肉的感觉。
  火光将阿殷的脸映得通红,她用树枝拨了拨火堆里的木头灰,突然道:“张叔,那小红马您回去收了吧,给它几顿草料吃,用不了几天,它就会老老实实的听您话了。”
  张叔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惊诧道:“你不回去啦?”
  “嗯。”阿殷一边咀嚼着馒头一边含糊道:“我哥哥来找我了。”
  张叔噎住,忙喝了口水,喜道:“你家里人还活着?”
  阿殷笑了笑,“是啊,我也没想到。听闻他现在在蓟北开了家店铺,生意很不错,让我过去住几年。”
  张叔叹了口气,“真是太好了,家里人还在,你也有个靠山,过了这么多年苦日子,终于是熬到头了。”
  阿殷抽了抽鼻子,从怀里拿出了个钱袋子,道:“张叔,这件事您先别告诉李元英,等有机会了,我再同他说。你把这个带给他,如果他不要,你就说‘你要是不留下的话,阿殷就不回来了。’”
  张叔点点头:“成。”
  两人的情谊,连张叔这个外人看在眼里都感叹不已,阿殷不让说,必有她的苦衷,他也不好多问。
  张叔记得自己头一回见到阿殷和李元英,是在十年前的某个大雪天里。
  那日他喝了点小酒正准备关门回屋睡觉,迷迷糊糊中瞥见门外瑟缩着两个骨瘦如柴的小孩。
  男孩衣衫褴褛,抱着怀里的小姑娘,不停喊着,“阿殷,阿殷,快醒来,别睡了。”
  那个叫阿殷的小姑娘一动不动的,好像被冻死了。
  南楚覆灭,天下四分五裂,战乱频发,民不聊生。襄汾虽然与世隔绝,消息闭塞,但外头的惨状,张叔还是有所耳闻的。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关上门,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可怜人太多了,他哪里管得过来。
  男孩听见动静,猛地抬起了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空洞洞的,他慌乱摸索着墙壁走上前,在大雪中跪了下来。
  张叔惶然,忙拽起他,“你这是在干嘛?”
  小人儿不起,伏在地上,拼命磕头道:“好心人,求求你,救救她,救救阿殷吧。”
  张叔自己都活得苦哈哈的,要是再带两个孩子,他还不得去喝西北风,但这孩子一声声嘶哑的乞求,挠得他心肝疼,眼见对方快要磕出血来了,他咬咬牙,侧身,让两人进了屋。
  女孩被抱到床上,张叔看清了她的模样,忍不住倒吸了口气,女孩的胳膊,脚和后背被烧得发黑起泡,鼻子里只有一丝孱弱的呼吸,怎么看都活不成了。
  男孩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了块金条,抓着他的手臂,哆嗦道:“好心人,我眼睛瞧不见了,求求你帮阿殷找个大夫吧,求求你了。”
  村里有个癞大仙,会些歪门邪道的法术,张叔病急乱投医,赶紧连夜把阿殷抱到了癞大仙的茅草屋里。
  在癞大师奇奇怪怪的药汤浸泡下,阿殷竟然被救活了。
  刚开始的那段时间,阿殷见人就躲,成天闷着头,也不说话,张叔还以为她是个哑巴。
  两个孩子,无依无靠,其中一个瞎子,一个哑巴,张叔都替他们以后的日子感到担忧。
  癞大师没收药钱,张叔便把李元英的大金条拿到城中的当铺里兑换成零散的碎钱,带回来还给了他。
  李元英小小年纪,办事倒是挺稳重的,在阿殷卧床期间,跌跌撞撞,拄着根木棍,走街窜巷,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他与阿殷相依为命,在村头搭了个小屋,靠接些散活来谋生存。过了几年,阿殷为了避嫌,主动搬出了房子,四处漂泊,还私下偷偷给李元英物色了不少姑娘,李元英知道后,气得两天没搭理她。
  张叔听说后,笑了半晌,打趣阿殷道:“干脆你们俩凑合一块过呗。”
  阿殷连忙摇头,“不成不成。”
  “为什么不成?”
  这时候阿殷就没说话了。
  ***
  夜色渐浓,破庙里响起张叔时深时浅的呼噜声,阿殷静静地看着对面熟睡的两人,她脱下鞋袜,露出狰狞的脚背,小心翼翼地把脚探近火堆。
  盯着火光,她仿佛看见了那天。
  她躺在床上,巨大的火舌从屋顶上钻进来,很快便吞噬了周遭的一切。门外是众人凄厉的喊叫声,在火海里响起,很快又降了下去。
  她光着脚茫然地跑出房间,眼里只看得见一片火红,连天空都被烧亮了。
  一根烧断的房梁“啪嗒”一声从上边落了下来,砸在了她的背上,她惊恐地趴在地上大喊救命,可是大家都忙着逃命,没人搭理她。
  热气扑面而来,熏得她频频落泪,后背被烫得脱了层皮,火势渐渐逼近,爬上了她的脚。
  阿殷突然惊醒过来,猛地收回了脚,途中险些把火堆踢翻。她死死咬着发白的指尖,努力让自己安平静下来。
  阿殷抱着双膝怔忡出神,恍惚中,嗅到了一股杏花的味道,杏花?大冬天的哪来的杏花?她茫茫然地想着,眼皮越来越沉重,然后,忽然向后倒去。
  在混沌中,阿殷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说话。潜意识里,她察觉到了危险,她不停地在心里在给自己敲警钟:不能睡,快醒来,醒来。
  她横躺在冰凉的土地,费力地掀开一点眼皮。
 
 
第10章 杨石
  忽明忽暗的火光在眼中跳动,阿殷意识模糊,她悄悄用力地掐着大腿,想让自己保持清醒,但这迷药的药性太强了,她的手上根本使不上什么劲儿。
  此时,房梁上的瓦片轻微动了一下,阿殷迅速闭上了眼睛。
  未几,有个人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空寂的庙里徒然响起了男人低沉平缓的声音。
  “主上,淮安大师已于昨日抵达城中。”
  “知道了。”
  这短短三个字让阿殷瞬间头皮发麻——怀瑾!
  他竟然没事?是他命人下药迷晕了她?那人唤他主上,他到底是什么人?
  就在阿殷胡思乱想之际,那人冷冰冰的又开了口,“主上,计划有变,是不是要先杀了这个女人?”
  怀瑾没吭声,想必是默许了。
  阿殷心中一片荒凉,这三个月来,怀瑾待她果真是虚与委蛇,费尽心思啊。可她不过是个小小的护卫,他这样做,有什么目的,既然这样,怎么不一直装下去,为何突然想取她的命?
  阿殷混沌地想着,直至冰冷的长剑悄无声息地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动弹不得,手指扣着地面,硬生生地吓出了一身冷汗。
  “等等——”怀瑾声音暗哑的开了口。
  阿殷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落回了胸膛里,她暗暗舒了口长气,他终于良心发现了。
  怀瑾淡淡道:“先把她绑起来了吧,回到蓟北再处理,那样比较新鲜。”
  阿殷成功捕获到了这话里的精髓,新鲜?她不禁毛骨悚然起来,杀她就算了,还想用她的尸体做什么!
  脑子里很快浮现了一幕幕血肉横飞的画面,阿殷差点没崩溃地尖叫出声。
  “是。”
  接下来男人平平板板板的声音宛如一把大刀穿过阿殷的脑袋,“马车已在外头备好,请主上先移步,属下这就把这老头给烧了。”
  “弄仔细点,别留下痕迹……”
  阿殷猝然睁开眼睛,引入眼帘的先是一张恐怖的刀疤脸,然后再是怀瑾那双幽深的眼睛,她咽了咽口水,觉得两个黑白无常向她索命来了。
  她伸出手,颤巍巍地抓住怀瑾的裤腿,“求你放过张叔,他什么也不知道。”
  怀瑾蹲下身,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拿什么求我?”
  “我自己。”阿殷低眉顺眼,“今后,我全听公子的吩咐,公子让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我定一心一意伺候在公子身边。”
  “你未免把自己自己看得太重了吧。”怀瑾挑起她的下巴,轻蔑道:“白日你不是还同我说,你不过是个提鞋的。”
  阿殷一时语塞。
  “提鞋的人少你一个不少,多你一个不多。”怀瑾“啧”了一声,笑微微地歪着脑袋,“没意思。”
  阿殷的眼球迅速转来转去,她大言不惭道:“提鞋也是一门技术活,其中门道多得很,公子您身体抱恙,这荒郊野岭的,您一时半会儿的,上哪去找像我这样贴心的人来照顾您。”
  怀瑾若有所思地盯着她,随即嘴角微微一挑,“罢了杨石,就留他一条命吧。”
  名为杨石的黑衣男子收回了伸向张叔的魔爪。
  前半夜被张叔的呼噜声吵得脑仁疼,怀瑾积了一肚子火,这会儿突然就不恼了,只是觉得困。
  “我先回马车上睡一觉,你在这看着这两个人。”怀瑾还不忘强调道:“尤其是这个女人,极其狡诈,不要被她给骗了。”
  阿殷听闻此言,嘴角抽搐:狡诈?到底是谁狡诈?跟他比起来,她这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
  杨石,人如其名,就跟块石头一样,直挺挺地立在那儿,无声无息,毫无动静。
  阿殷躺在地上打量着他,闲聊道:“你这剑好特别啊,在哪里打的?”
  “……”
  “这迷药的药性得多久啊?有没有什么副作用?”
  “……”
  “加些柴吧,你没看见火要灭了吗?”
  “……”
  阿殷躺在地上絮絮叨叨,杨石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双手环胸,眼神冷冽而平静,根本当她不存在。
  冷意袭来,阿殷苦哈哈道:“杨大哥,能不能给我添床被子,这大冬天的,我躺在这很容易生病的,万一我生病了,就没人照顾你家公子,我看你也不会服侍人……”
  杨石浓眉一皱,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拾起张叔旁边的被褥,丢在了阿殷身上。
  这药引可不是闹着玩的,阿殷不想再支撑,眼睛一闭,便昏死了过去。
  ***
  天刚蒙蒙亮。
  张叔打着哈欠起身,他张着嘴还没来得及闭上,就被站在大门前的陌生男子惊到了。他急急扫了眼右边,原来怀瑾躺着的地方已经空了。
  张叔脑子一片混乱,忙拍了拍躺在柴火灰旁睡得安稳的阿殷,“快醒醒,别睡了。”
  阿殷砸吧着嘴,含糊道:“干嘛?”
  张叔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出事了。”
  阿殷揉着眼睛,爬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张叔痛心疾首,“你家公子被人毁容了。”
  “啊?”阿殷莫名其妙,扭头看向一脸冷峻的杨石,这才反应过来,她无奈地捂着额头,失笑道:“张叔,您老的眼睛得去癞大仙那看看了,这哪是秋王八啊,这是他的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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