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怡闻言,表情惶恐,忙屈膝道:“母亲教训的是,媳妇再不敢了。”
方氏就拿过她手中银著,笑道:“是啊,照顾四弟才是最紧要的,母亲这边有我,四弟妹可不要抢了我的营生。”
婧怡的脸涨得愈发红,道:“三嫂,你就不要取笑我了。”拿起一边的青瓷小碗,急急道:“媳妇为母亲盛碗粥罢。”说着,已探过身去盛粥。
许是因为过于紧张,手抖得有些厉害,勺子里的粥就落在了她拿碗的手上。
只听一声惊呼,青瓷小碗砰地落地,摔得四五五裂。
婧怡面色已变得雪白,惊慌失措地弯腰欲去收拾碎瓷,却又一把将锋利的瓷片抓在了手心,登时鲜血淋漓。
“哎呀!”王氏惊叫道,“四弟妹,你流血了!”
婧怡早疼得眼圈发红,听了方氏的话,再不忍耐,哇地一声便哭了出来,一面哭、一面抽抽噎噎道:“盛个粥都做不好,我真是没用,让母亲大清早就见了血光……母亲,我错了,往后媳妇日日苦练如何布菜,定要将您伺候得舒舒服服,您就原谅我这一回罢!”
蒋氏的面皮一阵抽动,半晌才道:“说什么傻话,你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我怎会叫你来伺候我?”瞪了一旁的管妈妈一眼,“还不快请太医来为四夫人看伤!”又温柔地替婧怡拭泪,“好孩子,快别哭,哭得母亲心疼,往后再不许你伺候这些。你啊,只管把自己个和老四养得白白胖胖,母亲就比什么都高兴。”
婧怡红着眼睛,一头扑进蒋氏怀里:“您对我真好!”又自她怀中抬起头,望着方氏诚恳道,“往后还要劳烦三嫂替我照顾母亲。”
绕了一圈,怎成了替她照顾婆婆……方氏表情一僵,半晌才强效道:“哪的话,这些都是我们的分内事,我伺候母亲这么多年,往后也定是一样的。”
婧怡无辜地眨了眨眼:“谢谢三嫂。”
蒋氏便笑道:“你两个都是好孩子。”
……
少时,太医过来诊脉看伤。
那粥虽烫,却到底不是刚煮开的,只眼下正值盛夏,烫伤灼热,痛感愈盛,且流汗易致感染。太医开了治烫伤与淡疤痕的药膏,嘱咐婧怡不得碰水,小心静养,也就完了。
此时,方氏早去了前面花厅处理庶务,婧怡看过伤,上了药,便也起身向蒋氏告辞。
却被她拉住了手:“老四媳妇,有一件事情我要问问你,”望着她目光关切,“我听下面人说,昨儿送去的元帕连动都没有动……老四这糊涂地,竟没有和你圆房不成?”
婧怡闻言,忙低下头去,一张素白的小脸涨得通红,却是不肯开口。
蒋氏目光深了三分:“这原是你们房中之事,我不该多问的。只是老四一向爱逞强,偏又是个锯了嘴的葫芦。我怕他在西北时受了伤却不肯说出来,”眼含担忧,“我知他是不愿父母为其担忧,可若因此耽搁伤势,落下病根,可是一辈子的事情。”语毕,目光灼灼,不离婧怡面上。
眼前闪过沈青云里衣上的暗红色,婧怡耳边却响起他冷峻的声音……“房中之事不可与他人提及”。
难道,竟是应在这里?
她面上渐渐露出一丝羞赧,慢慢将昨夜的光景说了出来:“……叫了媳妇进净房伺候,结果我粗手笨脚的,四爷便问起媳妇的年纪。媳妇说自己十四岁,”顿了顿,面上露出伤心的表情,“结果,四爷听了,说了句还未及笄,就挥手打发我出了净房……”一把抓住蒋氏的手,目光既殷切又焦急,“母亲,四爷是不是嫌我笨手笨脚,不喜欢我?”
蒋氏笑道:“哪里,他是看你年纪小,怕伤了你……这正是十分爱重你呢。”叹一口气,“罢了,这种事情也急不来。如今你又受了伤,且在屋里静养罢,不必来我这里请安了。”
婧怡忙起身感激道:“多谢母亲。”
……
管妈妈亲自扶着婧怡,将她送了回去,等转回松鹤堂时,便见蒋氏阴着脸坐在那里。
管妈妈小心翼翼地道:“王妃,您消消气儿……”
蒋氏将手边茶盏扫到地上,怒道:“这都是些什么东西!我道她急赤白脸送来个怎样了得的角色,却竟是个二愣子!难道,她以为凭这些雕虫小技就能气死我,真是笑话!”
管妈妈见她气得呼呼直喘,心下便想,可不把你气了个上气不接下气?嘴上却忙着劝慰:“哎呦,就是那没脑子的才好呢,老奴看四夫人,分明还是一团孩子气。便是往后长了年岁,小门小户出身,又能有什么大出息?”顿了顿,笑道,“贵妃娘娘久居深宫,哪里就能知道京城大户人家小姐的品行,不过是乱点鸳鸯谱罢了。”
听了这话,蒋氏的气才好歹平了一些,细细沉思一回,点头道:“你说得不错,不过……”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爷们身边总要有个贴心人,既然媳妇年纪小不知事,就该抬举个懂事、知冷知热的人,贴身伺候爷们才是。”
第52章 战功
蒋氏正与管妈妈说话,忽有丫鬟来报:“成国公夫人来了。”
蒋氏是已故老成国公的嫡长女,也就是现任成国公嫡亲的姐姐,蒋雪晴与蒋雪雁的大姑。
蒋氏与成国公姐弟两个一向走得十分亲近,成国公做的那跑南洋赚两头的海船生意,蒋氏也是投了钱的。因此,一听成国公夫人来访,转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海船生意出了岔子。
见了成国公夫人便问道:“这是又短银子,还是哪个不开眼的挡道了?”
哪知成国公夫人面沉如水,张口便语出惊人:“大姐您深居简出,定是还没得到消息,国公爷特地叫妾身来与您传信……就在方才的早朝之上,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偏偏与您息息相关。”
……西北大捷!
刘鹏程领军追击匈奴逃兵,不幸中伏,以致全军覆没,刘鹏程亦死于其间。
然,中军参将沈青云因受伤昏迷,竟逃过此劫,捡回一条命来。只是待他苏醒之时,黄沙已成炼狱,将士只余白骨,唯有饱食血肉的秃鹰盘旋上空,与之为伴。
沈青云却没有就此回城,反而孤身一人进往黄沙深处,也不知是上天庇佑还是他艺高胆大,不仅没有死在茫茫大漠之中,竟还寻到了一条秘密路径,可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匈奴大军背后。
此时,浙江总兵傅春来已临危受命赶赴前线,但匈奴大军每日派兵至城下来回奔驰,以窥伺我军动向,城中亦不乏有细作刺探军情。
沈青云自沙漠深处回转,原想请傅春来派军过密径包抄,见此光景,唯恐鲁莽行动会走漏消息。
机智如他,立时便想到了父亲沈穆留在西北驻守的三万军队。此军乃沈穆一手创建,又经皇上御赐虎符,已是沈家私军。
此番战事虽酣,这支“沈家军”却一直按兵不动,也正因如此,这三万大齐精兵,是匈奴人的盲点……若能用此军突袭,必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沈家军一向只认虎符不认人,即便沈青云乃沈穆亲子,也不能例外。
于是,沈青云不远万里、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取虎符调兵,因唯恐泄露军机,此事并未声张。满朝上上下下,知晓实情的只有当今圣上与武英王沈穆二人。
而沈青云自父亲处拿到虎符,立即星夜兼程赶回西北,亲率沈家军,穿过黄沙中的密径,悄无声息来到匈奴大军身后。
这一战,傅春来与沈青云两面夹击,把匈奴人包成了肉馅饺子……旌旗招展中枪林箭雨,战鼓喧天里血肉横飞,大齐将士个个杀红了眼。
屠我将士者,杀!
犯我疆土者,杀!
辱我国威者,杀!
而沈青云一匹黑马、一杆银枪,更有万夫莫当之勇,当先闯入敌营大帐,一抢挑死对方三军统帅、匈奴王之王弟札木合,砍断匈奴王旗,大破匈奴之士气。
自此,沈青云之名,继其父沈穆之后,令匈奴人闻风丧胆,便是三尺孩童,闻之亦啼哭不止。
沈青云今日上朝,不仅带来了前线战报,还有统帅傅春来的奏折……以黄哥老为首的清流文官,弹劾武英王不肯交出虎符、拥兵自重的罪名不攻自破。皇上派兵西北,名为增援、实为寻找贵妃侄子的话,更成为了无知臣子对天子的侮辱诟病。
简直大逆不道!
成国公夫人的面色十分复杂:“黄阁老被惊得涕泪横流,当场脱下朝服官帽,苍苍白头请辞归乡……那可是两朝元老,为大齐朝兢兢业业四十多年的肱骨之臣,皇上没有挽留一句,直接准了。”顿了顿,“散朝之后,皇上独留了你家老四御书房叙话。我从家中出来时,已有圣旨传出,皇上封浙江总兵傅春来为西宁侯、镇西大将军、西域都司,镇守西北以慑匈奴鞑子。”
蒋氏面上神情从吃惊到错愕、从错愕到难以置信,一时之间竟成了块调色板,半晌,终于稳下心神,一字一句道:“我家云儿立下如此不世奇功,想必圣上定会为他封官进爵。”
成国公夫人点头:“国公爷说,傅春来虽是三军统帅,此战头功却是你家老四的。皇上之所以如此大加封赏傅春来,是要为你家老四作铺垫。只是姐夫已位极人臣,皇上只怕还在斟酌云儿的赏封,这才迟迟没有旨意下来。”
蒋氏此时已完全恢复了镇定,突然轻声笑了起来:“好、好、好,这样的丰功伟绩,得个侯伯之位想是稳稳的……有儿如此,夫复何求?”
“大姐……”成国公夫人神色担忧。
蒋氏却已完全恢复了好心情,笑道:“瞧你愁眉苦脸的,云儿是你外甥,你也该与有荣焉才是。”又摆手道,“罢了,罢了,你且先回去,有什么消息再来报我……家里出了这样的大喜事,可得好好庆贺一番,”吩咐管妈妈,“去叫老三媳妇来,我得与她拟个章程,如何操办这次的庆功宴!”
……
……
不过半日功夫,朝会上发生的事情已传遍武英王府每个角落,人人都说四爷前途不可限量,只怕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更有那瞧着眼热的下人,说新进门的四夫人真真修了十八辈子的福气,明明是来结阴亲,结果一过门,丈夫回来了。
如今更要随着夫君鸡犬升天了!
“怎么不说我有旺夫运?”婧怡左手包着纱布,正歪在贵妃榻上,碧瑶则坐在一边为她打扇。
闻言笑道:“那可不是?我看您这是要做一品诰命夫人了!等下次回娘家,你就按品大妆,叫老爷、毛姨娘、还有大姑奶奶对您三跪九叩!”
绿袖听了便道:“少在这里胡说八道,哪有回娘家按品大妆的?再说,只有见了皇上、皇后才要三跪九叩,你可不要乱说话,小心脑袋不保。”
碧瑶吐了吐舌头,不服道:“总归要狠狠地气他们一气!”
婧怡也不生气,点头笑道:“说得不错,既然做了那升天的鸡犬,自然要狗仗人势一回的。”
便和碧瑶两个笑成了一团。
绿袖却是忧心忡忡:“夫人怎么还笑得出来,您忘了奴婢和您提过的那事……”
“好了,好了,”婧怡挥手打断她的话,“这件事你不必再提,我自有主张。”
碧瑶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她们在说什么,但她虽大大咧咧,人却十分识趣,并不多加追问,只逗着婧怡继续说笑。
至晚间沈青云回来,先去前院书房见了沈穆,又到蒋氏处请过安,才坐到婧怡身边。
婧怡见他神色平静,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并未同她提及半句战功之事,不知他是真的不将名利富贵放在心上,还是不屑同后宅妇人说道朝堂之事。
总之,他不说,她也不会问。
沈青云在她身边坐了一会,忽然盯着她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左手,开口道:“这样捂着,伤口反而不易愈合。”
婧怡不明就里,睁大眼睛望着他。
“你只是划开了几道血口,还有些许烫伤,并未流血不止。这样紧紧捂着,伤处闷热出汗,反而容易感染,不若去了纱布,着下人小心护理,不要弄脏伤口,也不可沾水,过个几日也就好了。”
看来,久经沙场之人,对伤口的护理是相当有经验的。
婧怡就露出个十二分信任的表情,将伤手举到他面前,道:“听凭四爷发落。”
沈青云便轻车熟路解了她手上纱布,细细看了回伤口,平静道:“起了两个水泡,我给你挑了。”说着,拿起把剪子,在烛火上烤了一烤,手起剪落,水泡应声而破。
婧怡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何事。
直到沈青云用绢布轻轻拭去水泡中流出的黄水,又重新替她擦上药膏,她才堪堪说出一句:“多谢四爷。”
沈青云“嗯”了一声,砖目望着桌上的药瓶:“这是太医开的?”
婧怡点头:“是,一瓶治烫伤,一瓶去疤痕,两瓶金疮药,”顿了顿,解释道,“因妾身行事粗心,经常划伤磕破自己,便求太医多开了一瓶金疮药。”
沈青云不语,沉沉的目光在她面上转过两圈,忽然开口道:“我常年住在军营,金疮药是常备的……并不曾缺,你不必如此。”
婧怡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他知道自己昨夜已察觉他伤势未愈!
难道,他竟以为她是为了替他找金疮药,才故意摔碗弄伤了自己?
第53章 误解
难道,他竟以为她是为了替他找金疮药,才故意摔碗弄伤了自己?
她能说,她只是不想如方氏那般伺候蒋氏用茶用饭……她虽惯常以柔婉面目示人,但生性素来高傲刚强,又岂能如此委屈自己?
便是身体受些伤痛,也是在所不惜。
不想却叫沈青云生了此等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