诳诈之徒——萌吧啦
时间:2020-02-01 09:05:11

  奉官见屋子里邹氏、李正清都不言语了,吸了吸鼻子,道一声“我去看门了”,就向外院走去。
  前厅上,榆钱沏茶进来,将两盏茶放下后,便垂手站在红豆身后,因王三老爷是康国公府一系的人,怕惹红豆猜忌,便不敢和他四目相对,连多余的动作都不敢做。
  “王某还以为,看在王某贱卖这宅子的份上,李举人、李太太能赏王某两分薄面呢。原来是王某自作多情了。”王三老爷端起茶碗,揭开了碗盖,却不去吃茶,只吊着眼睛斜睨向红豆。
  红豆微微地一笑,将一个荷包搁在桌上,随后在王三老爷的注视下,先把一堆碎银子抖出来,摊在桌面上,随后又将五张银票掏出,仔细地展开铺在桌上。
  “李二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王三老爷瞅着神色和昨儿个迥然不同的红豆,心里不禁疑惑起来:这个小姑娘,昨儿个就像风中的纸鸢,急等着人救济、牵引,今儿个怎地这般镇定自若?
  “这是,”红豆话音一顿,却问榆钱,“那个和柳丝鬼混的男人,是谁?”
  榆钱一怔,这事红豆不是才问过吗?她开口道:“他是康国公府大管家蒋丰年的外甥吴六。”
  “那,这就是吴六的钱袋?”红豆手指在银票上点了点,“康国公府果然财大气粗,一个小厮,随身就带着五百多两银子。”
  “这是吴六的?”王三老爷不敢置信地探身来看,就连他这老爷,也不会随身携带五百两银子。
  红豆心虚地请教:“三老爷,不知道拿这银票找到钱庄,能不能查出这银票是谁人给吴六的?晚辈有一个小小的猜测。”
  “二姑娘有什么猜测?”王三老爷临来前,已经和蒋丰年见过一面,他心知吴六、柳丝两个虽有心嫁祸靖国公府,但他二人绝对无心杀人。真是可笑,带了刀子进来,便是要杀人吗?靖国公府那边,分明是想把小事闹大。只是,吴六钱袋里的五百两银票,是怎么回事?他一个小厮,哪来的五百两银票?
  “我年纪小,猜得不对,只怕说出来,会惹三老爷笑话。”红豆欲言又止。
  王三老爷叹了一口气,仰头看向梁上。他原本想把这所宅子留给子孙传承,便使出十二分的心力修缮它。不想偏被卷进靖国公府、康国公府的争斗中,再次回来,已经成了客人。这个女孩子虽欲言又止,但他猜到了她的言外之意,她不外乎是说,给吴六银票的人,便是唆使吴六、柳丝行凶的幕后主使。
  咣地一声,王三老爷一振,向红豆身后看去,却是榆钱只顾出神,向后多退了一步,背脊撞到了身后的条案,那条案上摆着的花瓶,被她撞得咣地一声响。
  “你也是康国公府送来的丫鬟?”
  “是,”榆钱皓齿咬住朱唇,小心翼翼地看向红豆,“二姑娘,吴六是蒋管家的外甥,也是康国公府的管事,这银票,兴许是他当了什么差,要替府里采买什么物件?”
  王三老爷眉心一跳,他问过蒋丰年了,吴六只负责跟着上头的管事负责春秋两季的租子,如今租子已经收上来了,吴六哪还有什么要紧的差事?这丫鬟替吴六找的借口实在不妥。
  “柳丝说得对,兴许是他当了什么差,从康国公府里关的银子呢。不过,也兴许不是吴六的钱袋?兴许是今天过来的孙家老爷的呢?”红豆收起五张银票,细致地折叠了,塞进钱袋里,又慢慢地收拾那摊了一桌子的碎银子。
  “二姑娘,”王三老爷眸中锐芒一闪,他过来前,和蒋丰年商议的,是如何洗去柳丝、吴六行凶未遂的罪名,只定下他们一个私通的罪名。虽说如此,康国公府也会被牵扯进去,受些骂名,但总好过被人说康国公府行凶嫁祸靖国公府强得多。可是,吴六钱袋里没来由地多了五百两银子……此事蒋丰年并未提起过!而且,以蒋丰年和吴六的关系,他要指派吴六做事,轻飘飘地一句话就行了,何必拿五百两银票给吴六。如此推测,莫非,吴六那混账被靖国公府收买了?
  “二姑娘,银票可否暂交给王某,待王某去钱庄请人看过,再还给姑娘?”
  红豆迟疑地道:“这……倘若孙老爷打发人来取,叫我如何回他?不给,倒像是我存心要昧下这银票似的。毕竟我家境贫寒……我家为买这宅子,又闹了至少八百两银子的亏空。”
  “二姑娘,这个荷包未必是吴六的,也未必是孙家人的。”王三老爷抬手遮住嘴,摩挲着唇上浓厚的胡须,又看向榆钱。
  榆钱脸色惨白,一根根细微的青筋在眼角冒了出来。她昨儿个晚上跟红豆说,柳丝有心要坏了妙莲和钱程的亲事。红豆说什么都不做,偏今儿个,就坏了柳丝的算计。这绝对不是巧合!
  她大着胆子看了王三老爷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噼啪一声,一点烛花爆响。
  王三老爷冷笑一声,难怪李正清两口子不肯出来,原来是没脸过来!他两口子,这是仗着手里有证据,要勒索、敲诈他,不,管他什么事?是勒索、敲诈康国公府!也不是,是勒索蒋丰年!五百两银票,再加上八百两的亏空……不,不能由着李家要价!虽银子不是他的,但这口气,他要给自己争一争。
  “二姑娘,康国公府一向宽仁大度,不管怎么说吴六、柳丝都是从康国公府出来的,我请康国公府替府上补上这八百两银子的亏空,行不行?”
  “三老爷,”红豆轻轻地拍了拍吴六的钱袋,吴六的钱袋精致得很,也不知道是哪个心灵手巧的丫鬟赠给他的,针脚细密、绣花新巧,不输给那些王孙公子们佩戴的荷包,“这可不好!还了八百两的债,人家越发会以为我昧了人家的银子。”
  王三老爷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红豆,将红豆笼罩在他的黑影之中,“二姑娘,做人做事,要给自己留一步余地。这钱袋究竟是谁的,你心里比王某还清楚。康国公府先前护住姑娘,使姑娘免于遭受靖国公府的欺凌,这份恩情,姑娘忘了吗?倘若姑娘再坚持,寒了康国公府的心,万一靖国公府又欺来,姑娘要求谁襄助?临时抱佛脚,可是行不通的。”
  红豆愣愣地看着他,缓缓地点了头。
  “请二姑娘稍等片刻。”王三老爷抬脚向外面走。
  “榆钱,天黑,去送一送。”
  “是。”榆钱忙点了一盏灯笼,提着灯笼送王三老爷向外走。
  “……榆钱,你看这李家怎么样?”王三老爷沉吟着,仰头看向天上,此时,一轮将满未满的明月悬在中天,惨白的月光和房顶上的积雪彼此呼应着,叫人的眼睛看见了,寒凉在心里。
  “深不可测。”榆钱半真半假地说,她才进李家,一多半的时间都跟着胡六嫂操持、忙碌,她能摸得到李家的底细?
  “深不可测?”王三老爷平淡地重复着榆钱的话,出了院门上了马,领着小厮们走时,瞧见对门乔家的院门敞开一条缝,走过赵家、郑家时,又听赵家的院门吱嘎一声地响。
  “哼!”王三老爷冷哼一声,随着嘚嘚的马蹄声,快速地离开了他居住了几十年的杏花巷,飞快地向青云街上去。
  青云街上,王家名下的酒楼飞快地开了门,两个伙计将王三老爷请了进来。
  “怎么样?”蒋丰年懊丧地坐在圈椅中,一手好牌偏被他打坏了,这叫他如何向上头人交代?看王三老爷面露不豫之色,轻笑道:“怎么?那李家不肯出头?这也不妨事!我原就猜到李家在京城里没有根基,今次定要做个缩头乌龟!那个人证扈婆子,已经被靖国公府盯住了,在她那动不了手脚。但是,只要李家大老爷的亲家,屠户猪老钱承认那把尖刀是他的,随靖国公府一系如何上蹿下跳,也不能给六子、柳丝安个行凶未遂的罪名,至多给他们定下一个私通的罪名。”
  王三老爷在蒋丰年对面坐下,深沉地说:“这不是关键所在!”
  “那关键在哪?”蒋丰年温和地开口。
  “关键是,李家手里,握着六子被人收买的证据!——六子的钱袋丢在李家了,那钱袋里,有来历不明的五百两银票!”
  “五百两?”蒋丰年倒抽了一口气,吴六虽是他外甥,但年纪小小,尚未成家,还没正儿八经地独领什么差事,谁会给他五百两银票?一滴冷汗从额头滚下,落进蒋丰年的眼睛里,涩得他睁不开眼。
  他是康国公最倚重的奴才,他的外甥却勾结外人,这个外人,不用说,就是最被康国公忌惮的靖国公府的人。
  办砸了差事,尚可弥补。但欺心背主,罪不可恕!他宁愿康国公骂他无用、罚他月例,也万万不能叫康国公怀疑他的忠心。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这可是康国公每常敲打他的话。虽叛主的是吴六,但谁让吴六是他外甥,一直和他绑在一起呢?这个六子,枉费他先前还想提拔他一把,不想他这般的不中用!
  靖国公府当真狡猾,他家收买了吴六,得知康国公府的举动后,一招顺水推舟,就扭转了局势。先前是靖国公府欺男霸女,理亏在前;如今是康国公府栽赃嫁祸,落于下风。
  落于下风还不要紧,若是叫康国公知道,在他打理之下的康国公府成了筛子,康国公府的一举一动都尽在靖国公府掌握之中,那他还怎么去做这个大管家?
  而且,吴六带着银子去行凶,说明他并不知道自己会被捉住!可他偏偏被人捉了!且听起来像是有人事先埋伏,算计了他!谁能事先埋伏?还不就是收买了吴六、事先知情的靖国公府嘛。吴六简直是又蠢又坏!
  “六子的钱袋,拿回来了?”蒋丰年问。
  王三老爷道:“那李家人钻到钱眼里去了,他家当家的老爷、太太闭门不出,只叫个小小年纪的姑娘出来应对。他家要八百两,才肯将钱袋交出来。”
  “你等我命人,速速回府去取。”蒋丰年皱了下眉头,招手叫自己的儿子过来,在儿子耳边一阵耳语。
  王三老爷猜到这八百两银子,蒋丰年要做到康国公府账里头去,等蒋丰年的儿子去了,亲自将一盏茶递给蒋丰年,装傻地说:“蒋大哥,别看靖国公府那边的人现在蹦得欢,等六子的钱袋拿回来,咱把这‘证物’呈送公堂,反手告他们一状——”
  “三老爷,”蒋丰年额角的青筋不住乱跳,“六子被绑去衙门时,已被孙廷瑛搜过身。这个‘证物’拿出来,只怕难以服众?”
  王三老爷再次装傻,“怎么?这个‘证物’竟然没用?那么,我是被李家白白地耍了一场?”
  “三老爷放心,这个证物,在下自有妙用!”
  “还好,还好,我还当这趟腿白跑了呢!”
  “三老爷,”蒋丰年心知不能让王三老爷把吴六被人收买的事张扬出去,便深深地看着他,“六子的事就不劳三老爷费心了;倒是表少爷的事,三老爷该上心些。表少爷年幼失怙,虽被我们府上的老太太接回来抚养,但府上嫡亲的孙子、孙女一大堆,老太太哪能时时刻刻关照表少爷?表少爷如今年过双十,空有才华抱负,却无处施展。三老爷既然做了人家的岳丈,合该好生地替他谋划才是。”
  王三老爷知道蒋丰年要收买他,心中一喜,却故作无奈地说:“我一个商户,懂得什么?女婿出自大家,眼界极高,别说他瞧不上,就算他有心要跟着我经商做买卖,你府上的老太太也不许呢!”
  “老太太疼爱外孙,也在情理之中。”蒋丰年微微地颔首,“可是,商人与商人,也有不同。倘若是皇商,老太太定然会应允!”
  “皇商?”王三老爷焉能不知道他那女婿并不得康国公府老太太宠爱,不然,一个大家子弟,怎会和他这不入流的商户结亲?蒋丰年这话,明着是为他女婿筹划,实际上,还不是他这岳丈得了实惠。
  “我府上,一直想在户部挂名,奈何上头没人!”
  蒋丰年笑道:“这其实也不难!我们国公爷一句话的事,三老爷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咱先把眼界放轻一点,先把那蜡烛的差事拿下,再筹谋旁的,你瞧怎样?”
  “王某区区一介商人,懂得什么?一切全凭大管家做主。”
  梆子声响起,蒋丰年皱眉道:“已经到亥时了?”听见橐橐的脚步声,抬头见自家儿子走来,从儿子手上接过银票,双手呈给王三老爷,“三老爷,劳您老人家受累了!”
  “怎么这样见外?”王三老爷收了银票,待要走,又忍不住回身问,“出了这样的事,康国公府要怎么应付李家?”
  蒋丰年眉头一皱,“当然是在柳丝挨了板子后,叫我内人绑了她,来李家负荆请罪。”
  王三老爷点了点头,出门融入到暮色之中,眼睛看向三条街之外自家的香料铺,总有一天,他要拿下宫中的香料!他要叫赵颁瞧瞧,究竟谁,才是杏花巷里的霸王!
  院门被笃笃地拍响,早被榆钱叮嘱过的奉官,赶紧地开门放王三老爷进来。
  王三老爷将一叠银票递给榆钱,榆钱将吴六的钱袋交给王三老爷。
  门无声地关上,外面响起一阵马蹄声,榆钱握着一叠银票,手心里沁出热汗来。
  “榆钱,这是怎么了?”奉官不安地栓上院门,榆钱机敏地猜到红豆的举动,是背着邹氏、李正清做下的,她小声地叮咛奉官:“你别问,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奉官以为榆钱和柳丝一样,也和康国公府的勾结,吓得牙齿打颤,寻思着要不要告诉邹氏、李正清,望见红豆提着大红灯笼走来,这才宽了心。
  “姑娘,你瞧。”柳丝把银票递出去。
  红豆接了银票,利落地数了一遍,随手递给奉官一粒碎银子。
  奉官推辞了一下,便收了。
  “这事,不用跟爹娘说。”
  “……是。”
  门上又响了两声,榆钱领着红豆避到门房之中,奉官走来开了门,见门外站着赵筠,便叫了一声赵二爷。
  “才刚王三过来,说了什么?
  奉官下意识地看向门房,红豆又提着灯笼出来,蜡烛的光透过红灯笼照出来,耀得她一张脸红彤彤的。
  “也没说什么。”
  “当真没说什么?”赵筠浅笑着,看向红豆脸上跳动的红光。记起今日她打发扈婆子来问话,曾被自己敷衍了过,便深深地做了一个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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