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裴玄家的扶着邹氏的臂膀,唯恐邹氏推辞,含笑道:“太太,我们老太太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太太家大业大,却没几个下人使唤,实在不妥——就算太太不怕,我们府上还怕呢!所以,太太千万不要推辞。”扶着邹氏走到厅上,才回头道:“你们还不跪下给太太磕头。”说着,十分坦荡地把柳先恩、柳祥恩两家的身契搁在邹氏手边。
蔺氏此时,已顾不得去担明日之忧了,她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靖国公府送来的下人,数了一数,大长随有柳先恩、柳祥恩两个,媳妇子有柳先恩家的、柳祥恩家的,余下还有这两家生的小子五个、丫头六个,她劳神费劲地思量着,等会子向邹氏讨了哪几个人走。
绿萼被柳丝的死,惊得呆若木鸡。
榆钱扯了扯红蕖的袖子,二人赶紧地送了茶点过来,榆钱主动请缨道:“太太,我先领着他们去放行李吧。”
邹氏知道拒绝不了,也知道自己负担不起,昨儿个在京的扬州老爷们送的贽见,数一数也有二三十两银子,但只昨天的两桌酒席,就费了将近五两银子。她瞧柳先恩家人口少一些,就对蔺氏说:“嫂子,叫柳祥恩一家伺候着你和大哥吧。”
蔺氏一怔,也立时想到银钱上去了,“弟妹,只补给妙莲一个丫鬟,再给你大哥……荣喜一人一个小厮,我呢,也只要一个丫头子……”
“就是说嘛,叫柳祥恩一家跟着你去。都住在一个院子里,大家有什么事,也好互相照应着。”邹氏轻轻地拍了拍蔺氏的臂膀。
蔺氏心里一横,难道她一房养不起这么些人,邹氏敢眼看着柳祥恩一家饿死?“那就多谢弟妹了。”眼神溜过蒋丰年家的送的绸缎,笑道:“这些料子颜色真鲜亮,昨儿个他二叔说给妙莲添嫁妆,要去买衣料呢!这倒是巧,二叔一开口,不用买,衣料就有了。”
邹氏道:“嫂子,荣安他爹真那么说了?”
“那可不?他没提起,我敢开这个口?”蔺氏瞅着邹氏那张险些挂不住的笑脸,又拉着蒋丰年家的笑,“你们不知道,我那二叔多疼妙莲!妙莲小时候,他二叔见天地把妙莲顶在肩上到处溜达。”
蒋丰年家的、裴玄家的微笑着点头。
“他二叔真糊涂!”邹氏不信李正清会开这个口,就算开了,也定是被李正白挤兑的。她这边还有三个待嫁的女儿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呢,哪有闲心去管妙莲。
蔺氏一惊一乍地说:“怎么?二弟没跟弟妹说?那弟妹当我没说过这话,要是为了妙莲,闹得你们两口儿动口角,妙莲的罪过可就大了。尤其是,这当口他二叔正潜心读书呢,谁敢扰乱他的心神?”
“嫂子,你怎么能这样小瞧我?你以为我是吝啬小气?”
蔺氏见邹氏话音软了,心中自得,面上惶恐道:“弟妹,我哪敢小瞧你,妻凭夫贵,二叔的功名又是你千辛万苦、兢兢业业供出来的。”
“嫂子,”邹氏用力地握住蔺氏的手腕,“你也是糊涂!反正都耽搁那么久了,还计较这一时半会的做什么?咱们家在京城无亲无故,妙莲又是咱们家的老大,叫她冷冷清清地出门,别说她二叔,就算她二婶我,心里也过意不去。不如,等一等,等她二叔进士加身,叫她风风光光地出门,这岂不好?”笑着,看向蒋丰年家的、裴玄家的。
裴玄家的笑道:“二太太的话有道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的。”
蒋丰年家的含笑点头,“正是,大太太听了二太太的吧。”
蔺氏明知道邹氏的话,是因为舍不得给妙莲嫁妆才勾起来的,可是细细一想,待李正清金榜题名,不需她开口,李正清为了自己个的面子,也不会委屈了妙莲。于是,她说:“是我糊涂了,那就依着弟妹吧。”
那就等到猴年马月再嫁女儿吧!邹氏呷了一口茶汤。
怕耽误李家人的午饭,蒋丰年家的、裴玄家的有说有笑地告辞,邹氏不敢拿大,把她二人送到门首,望见乔太太站在对面,对她含笑地点了点头。
“亲家,我跟你说一桩事,你可千万别多心。”乔太太含笑走来。
邹氏笑着迎上去。
乔太太说:“你十八那天去康国公府,把茵茵、莹莹两个也带上吧。”
邹氏惊讶地睁大一双水杏眼,乔太太向郑太医家一瞥,“亲家,都怪我叫她姊妹两个跟郑家的川药走得太近了。我的意思,是叫她两个跟着去开开眼界,瞧瞧真正的名门千金是个什么做派,也免得她们受到郑川药的影响。”
“正好,”邹氏一点都不想去康国公府,“我的偏头疼又发作了……蕙娘体弱,昨儿个吹了风,这会子嚷嚷头疼,只怕十天半个月都好不了;蘅姑她,她的新衣裳还没做好。不如,叫茵茵、莹莹两个陪着红豆去?茵茵姊妹两个总比蕙娘、蘅姑强得多,若是红豆哪里做错了,她姊妹两个还能指点她一下。”
乔太太见邹氏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含笑道:“亲家,咱们两家对门住着,你有什么难处,不要瞒着,千万告诉我们一声!”
因曹秀儿说“老爷回来了”,邹氏忙和乔太太分了手,走回自己院里,瞧见一堆人站着,恍惚了一下,对奉官说:“大太太房里人多了,别吵了杨举人用功,叫他搬到花园里,和老爷一起住。”目光落在柳先恩的两个儿子身上,柳先恩忙道:“太太有话吩咐远山、近水?”
“叫他们两个跟着奉官,一看守门户、二照应花园里的茶水、炉火。至于你的两个女儿绣鸾和绣凤,叫她们跟着我,你那口子,就跟着胡六嫂吧。”邹氏也不知道这么多人要怎样地安排。
只红蕖、绿萼、榆钱三个得知她们仍伺候着李家姊妹们,不禁庆幸起来。
柳祥恩看了看蔺氏,又望向邹氏,“太太,那我们一房呢?”
“我们家大房和二房早就分家了,你们一家人既然跟了大太太,就该听凭大太太吩咐。”邹氏瞅了一眼日头,催胡六嫂、柳先恩家的去做饭,就向抱厦房里走。走了几步,听见身后的沙沙声,回头看见五个窈窕、秀气的女孩子跟着她,忍不住再次恍惚,在自己个的手背上使劲地拧了一圈,感受到那实在的痛楚,才确定自己不是做梦。
“什么?只叫二姐姐去,不叫我和大姐姐去?!”蘅姑听了邹氏的话,猛地向上一窜,她一把扯住蕙娘,“大姐姐,你瞧娘多偏心!”
邹氏举起巴掌待要打,又忍住了,“蘅姑,你给我省点心吧!柳丝她死了……那个地儿不是好去的,你什么规矩都不懂?闯了祸,就不是百来两银子能解决的事了。”
“柳丝死了?”蘅姑牙齿一错,“怎么就死了呢?早先东街牛二的媳妇偷汉子,叫她男人狠抽了一顿,不就没事了吗?”她说这话时候,全把吴六身上带着的刀给忘了。
“所以,这京畿和咱乡下不一样!你听娘的,十八那天,就叫红豆和乔家姊妹三个过去。”邹氏不容人质疑地发话。
“……我知道了。”蘅姑眼珠子一转,满脸堆笑地送了邹氏出去,又把绣鸾、绣凤打量一回,走来抱住红豆,“二姐姐,我这辈子也没几次机会见大世面了,你好歹得把我领过去。”
红豆捧着绣绷子,被她摇曳了两下,点了点头,“大姐姐,你手上有银子吗?”
蕙娘怏怏的,显然也十分不满邹氏的决定,有气无力地说:“我哪有什么银子?攒来攒去,也就一二百个钱。”
“那不够买药了。”
“买药干什么?”蘅姑好奇地问。
红豆向炕尾一指,那边用个棉布包袱裹着杨之谚的棉衣,“你们该不会以为娘在当铺里给杨举人买了两三套替换的棉衣吧?”
醒悟到杨之谚就指望这一件棉衣过冬,这会子他正满世界地找棉衣呢,蕙娘呀地一声,赶紧地抱起包袱。
红蕖体贴道:“去不得,姑娘,这会子倒座房那都是人。不如我替你送去?”
“都是人?大姐姐、二姐姐,走,瞧靖国公府送给咱们的人去。”蘅姑起哄道。
“只差几针,我就绣好了。你们先去,等会子我就跟上来。”
“那我们就先去了,同住一个屋檐下,连家里都有谁都不知道,那就要闹笑话了。”蘅姑拉着蕙娘,领着早先更驯服的红蕖、绿萼走了出去。
红豆低着头,依旧绣她的花,过了一炷□□夫,榆钱走来,小声地说:“奉官说,隔壁的赵二爷叫他告诉姑娘,十八那天,姑娘会在康国公府遇上江南陶家的人。”
绣花针戳到了手指头上,红豆抬起手,用拇指去挤食指上不断涌出的血珠子。
“姑娘?”榆钱忙要用帕子去擦,红豆抬起手躲过榆钱的帕子,赵筠特意捎话过来,是对她江南王家亲戚的身份,产生了怀疑?果然言多必失。
“用水洗一洗就得了,别弄脏了你的帕子。设法打听一下,陶家哪一房人会去给杜大太太祝寿。”
“……我不好出门。”
“过了午后,我要出门买些珠儿线回来,打些络子带上,也免得见了人家,连一点小小的见面礼也拿不出手。你随着我一起出门。”
“是,等我去王家酒楼里问一问。”
第032章
32.
来了一拨人, 杏花巷李家宅院里, 顿时换了一番新气象, 俨然有了中等人家的气派。
然而,邹氏见自家女儿的穿着打扮,被新来的绣鸾、绣凤比下去了, 不禁有些如鲠在喉;待胡六嫂向她汇报多了柳先恩一家来了之后的第一餐,费了多少米粮,她登时又如芒刺在背。原本只是向乔太太扯谎,眼下, 真有些病相了。
等到午后, 红豆把要领着榆钱出门的事说了, 邹氏怕她和榆钱两个小姑娘家出门会遭人刁难, 就叫胡六嫂跟着同去。
可是, 等红豆、榆钱、胡六嫂出门时, 柳先恩已经雇了一顶二人抬的蓝布轿子等在了门前。
胡六嫂瞟了一眼轿子, “这杏花巷离着青云街就几步地的事,也犯得着坐轿子?”
柳先恩笑道:“胡嫂子, 咱们家不是寻常人家,哪好叫姑娘出去抛头露面?倘若被人轻薄了……”
“你哪这么多的事?”胡六嫂眉心一跳。
柳先恩含笑道:“胡嫂子,不是我多事,这都是应该做的!只有那些不成体统的人家,才会放女儿们出去走街串巷。远山,你跟着姑娘的轿子走一趟,若是惹出事来, 吓到了姑娘,看我不锤你!”
远山忙答应了一声。
榆钱忍不住去看红豆,倘若远山跟着,她也不好去王三老爷的酒楼里了。不然,倒像是她有意和康国公府一系的人勾结呢。
红豆含笑道:“胡婶子,要不,就听柳大叔的吧?他是从靖国公府出来的,总比你懂得多一些。”
“……咱家犯不着打肿脸充胖子。”胡六嫂一张脸耷拉下来。
她背井离乡跟随李正清、邹氏一家进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着,她都算是李家的功勋元老。就算柳先恩一家是从靖国公府出来的,也该敬着她两分。可据眼前的情形看,这柳先恩是才进门,就压了她一头!
“姑娘略站一站,等我去和太太说话。”胡六嫂挎着篮子,便匆匆地向内院里走。
红豆料到邹氏心疼轿子钱,必定会令柳先恩把这“排场”收了。
果然,没多大会子,胡六嫂就走来说:“柳先恩,太太叫你呢。太太说,我们是小户人家,能省则省,比不得你原来的东家财大气粗,排场大!”
“这算什么排场?”柳先恩眉心一跳,“姑娘这样的人品相貌,出了门,那些无所事事的狂蜂浪蝶,哪个舍得多不看她一眼?惹出祸来,你担得起,我还怕被靖国公府里的老太太、太太嗔怪呢。”
“你顾忌的事,也忒多了!你现在跟了我们老爷、太太,出了事,要打要罚,也是我们老爷、太太做主。又关靖国公府里的老太太、太太什么事?”胡六嫂心中不服。
柳先恩冷笑道:“嫂子,你这样说,未免太掩耳盗铃了。”
胡六嫂气噎,转向红豆道:“姑娘,你听听柳先恩嘴里的话,可笑不可笑?”
红豆好笑道:“六婶,你这样跟我说,难道想叫我跟柳大叔斗嘴不成?越发乱了柳大叔嘴里的体统。柳大叔,你说是不是?”
“姑娘是明白人——”
“柳大叔!”榆钱听出了红豆话里的意思,冷笑道,“柳大叔要讲体统,也该背着姑娘,好生地说给老爷、太太。老爷、太太觉得大叔的话有道理,自然会听从大叔的。哪有当着姑娘的面,说新东家没规矩、没体统的?这不像是给新东家分忧解难,倒像是替老东家寻衅报复,才进门,就给姑娘下马威!”
“你这丫头——”
胡六嫂道:“榆钱说得对,初来乍到,就敢当太太、姑娘的家,我看靖国公府送来的不是奴才,是祖宗!”
“婶子,你这话太诛人心了。”柳先恩玩完没料到,只是殷勤地叫了一顶轿子来,就惹出这么一通口舌是非。觑见他二弟柳祥恩两口子过来,忙叫柳祥恩替他说话。
红豆懒怠听他们做口舌之争,趁着胡六嫂和柳先恩、柳祥恩争执时,领着榆钱走出了家门。
远山叫着姑娘,快步地跟了上来。
红豆琢磨着怎么支开远山,毕竟有远山跟着,榆钱也不敢冒险去王三老爷。正想着,便见郑家的小厮匆匆地跑来,到了郑家门上,气喘吁吁地道:“快、快……快叫老爷去宋家客店!太太在那晕过去了。”
红豆料到怎么回事,也不停下,依旧和榆钱向外走,才走到板桥上,就听郑川药飞快地嘱咐道:“向老爷常去的赌场里寻去,老爷常去的也就那几个地方,怎么会找不到人?”
“姑娘,你慢点走。”篆儿心急地去扶郑川药,结果没扶住郑川药,先把自己摔在了又冷又滑的青石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