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不是我们惹起来的!”蘅姑万分的委屈,喋喋地说,“娘,你不知道。好生的吓人,杜家大姐姐说有鬼抓她,果然就在她褥子底下翻出了一个纸人。”
“少啰嗦!这事不是你惹出来的,却是你主动往上头沾的!况且,还是跟乔家姊妹一起去……你是怕乔家不够嫌弃你?”
蘅姑被训得大气不敢出,见胡六嫂、榆钱等拿着沉甸甸的礼物过来,忙拉着邹氏看,“瞧,这些都是干娘送给我们的。”
瞧见那些绸缎,邹氏总算舒坦了一些,“绣鸾、绣凤,把东西送到我房里去,”见蘅姑要嚷嚷,就对她嗔道,“再啰嗦一句,我就重重地罚你!”盘算着卖掉这些绸缎,家里也能多熬几天,皱紧的眉头总算舒展开了。
“太太,那个扈婆子又来看骡子了。”奉官走了过来,邹氏好笑道:“这个虔婆子,真把咱家当成自己家了!”才要数落扈婆子两声,记起柳丝的事,就是扈婆子揭发的,当即也没二话,只盯着蘅姑,“跟我来,把在康国公府遇上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我听。”
红豆见没她什么事,当即回房换衣裳,望见炕上,半边堆着从鹤氅上拆下来的云狐皮,半年放裁剪好了的靛青缎子,她不由地促狭一笑。
蕙娘被她笑得红了脸,索性把剪刀向前一推,捶着肩膀说:“我做了一天的活,筋骨都要僵死了。你陪我去花园里走一走吧。”说完,祈求地望着红豆。
红豆猜到了她的心思,也不揭穿,“我正想和你说一说康国公府的见闻呢。”换了一身家常衣裳,挽着蕙娘的臂膀就向外面走。此时雪已经停住了,天上乌云忍不住地翻滚,那冷冽的风却止住了。
进到花园中,蕙娘有意无意地向要书房走,红豆知情识趣地随着她过去,离着书房还有一截路,蕙娘却不向那边去了,只一会子拿着手指在绵软平整的雪上勾画,一会子望着天上乌云出神。
“两位姑娘,”扈婆子脚下没声地走过来,蕙娘吓了一跳,自觉面红耳赤,就拧着身子顺着堆满积雪的小径向一旁走。
红豆瞧一个脸生的女孩子跟着扈婆子,便多看了她一眼,那个女孩子福了福身,微笑道:“姑娘,我是大太太那边的。因瞧见这位妈妈自顾自地走进花园里,就跟了她过来。”
“有劳你了,日后有用得着你的时候,我自会向大娘提起。”
“……是。”这女孩子是柳祥恩的女儿,自从跟了蔺氏后,一天到晚地跟着蔺氏做针线。这两天蔺氏总撵她们姊妹到内院里来,她就依着蔺氏的话,向这边过来了。此时见红豆这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她乐得回蔺氏那做针线去,福了福身,也就退下了。
扈婆子笑道:“瞧着,大太太是快要养不起他们了。”李正白又没个正经差事,就算人家要讨好李正清,也不会把银子送到李正白手上。白养着这么一群闲人坐吃山空,李正白不着急,蔺氏也要上火了。
“人不可貌相,妈妈也太看轻大爷、大娘了。”红豆手指摩挲着斗篷边缘的毛风,“妈妈今儿个怎么有空来瞧我呢?”
扈婆子笑道:“老身是受人之托!姑娘猜一猜,是谁巴巴地叫老身过来捎话?前几天替郑家姑娘、宋家哥儿定亲,老身没少挨郑太太的冷眼,老身原打算这辈子都不进杏花巷的,偏有人巴巴地托了人情过来,催逼着老身走这一趟。”一脸暧昧地笑着,等着瞧红豆的反应。
红豆眼角向她一扫,“这么说,我成妈妈的摇钱树了?”
“什么摇钱树?姑娘是老身的财神爷。”扈婆子搀扶着红豆,引着她向东墙走,“果然是一家有女百家求,这可不,就连靖国公府的哥儿,也巴巴地求上来了。”
“靖国公府的哥儿?台甫西楼,单名一个祺字的哥儿?”红豆眼前闪过那扇面上风流隽永逸的字迹,扈婆子惊讶地看她一眼,使劲地眨了眨眼,亏得她还以为这小姑娘没情趣呢,不想她这样厉害,竟把一群公子哥抓在手心里玩耍,“不是他,又是哪个?论起来,柳祺少爷是靖国公府大老爷膝下的长子,比陶家二爷还尊贵些。”
红豆好笑道:“这么说,妈妈是脚踏三条船了?”
“姑娘说笑了,老身又没有三条腿,怎么踏那三条船?”扈婆子笑成一朵菊花,到了东墙下扶住那仍未凋谢的梅花树,轻轻地喵呜了一声,又小声地对红豆说,“姑娘放心,未免人冲撞到祺少爷,赵家早打发人守住花园了。”轻轻地在红豆臂膀上一拍,眉眼含笑地踏着积雪向远处走。
墙头上露出半截戴着雪帽的脑袋,只将将地露出一双黑不见底的眸子,他说:“你就是李二姑娘?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红豆仰着头看他,先不言语,只等着他继续地说下去。
“听说,杜家大姑娘病倒了?是因为‘巫蛊’邪术?”
柳祺的话听起来平淡,细细地品来,又有两分报仇后的畅快,不像是打探情人的境况,倒像是来验收一番算计后的结果。
红豆道:“柳少爷好灵通的消息,这么快就听说了。据说,是一个婆子因弄脏了新词姑娘的燕窝,被新词姑娘告到杜大太太那,被杜大太太罚了月钱,所以怀恨在心,黑心烂肺地谋害新词姑娘。”
“听说,撕了一把扇子?”柳祺修饰整齐的剑眉轻轻地一轩。
红豆道:“是有那么一回事。”她开始疑心,是柳祺出卖了杜新词,把他二人的私情泄露出去。
柳祺道:“仅仅是有那么一回事?”
“我不知道柳少爷要问什么?”
柳祺冷笑道:“你真不知道?区区一把扇子,怎么会吓得杜大姑娘昏厥过去?我,就是柳西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紧紧地盯着红豆,红豆说:“我知道,才刚扈妈妈说过了。”
“除此之外,你就没在起头地方见过这个名字吗?”柳祺循循善诱道,红豆装傻道:“早先在扬州时,也听人家提起过。”
“就没在杜家瞧见吗?”柳祺威胁着望向红豆,一张面如冠玉的脸露了出来。
“杜家里?”红豆微微蹙眉,像是在认真地回忆。
“扇面上!”
红豆烂漫地睁着眼,像是不明白柳祺话里的意思。
柳祺沉声道:“我不管你真傻,还是装傻。我提醒你一句,你和陶纵断乎没有可能,赵筠就是你最好的归宿。而赵家之所以能有今天,全仰仗我们柳家。说一句我们柳家是赵家的主子,也不为过。”
“我不懂柳少爷的意思。”
“你不懂,也没有关系。总之,我要你见到陶纵时,告诉他,康国公府一心想塞给他的杜大姑娘,早在一年前就和我这靖国公府少爷有了私情。而这件事,杜家上下全部知情。”
“什么?新词姑娘和你……柳少爷,既然杜家上下都不知情,你为什么要我说给纵哥儿?”柳祺这是想离间陶家和杜家?
柳祺不耐烦地说:“是杜家上下都知情!总之,你依着我的吩咐去办,将来我自会多多招抚赵家。”略顿了顿,见红豆像是在认真地体悟他的话,又继续说,“我的话,你好好地想一想。比起给陶纵做妾,嫁给赵筠是更好的选择。”
“……我还是不懂柳少爷的意思。”红豆羞赧地低下头,用脚尖在雪地上画圈。
柳祺冷笑道:“现在不懂没关系,你回去好生地想一想。倘若你不去跟陶纵说,过两天,满京城的人都会知道,你一个小小举人之女,竟造谣诽谤康国公府千金,污蔑她和靖国公府的少爷在尼姑庵里幽会。”
“是什么尼姑庵?”
“你问这个干什么?”
红豆道:“要是纵哥儿问起来,我也有话答他。”
“没必要说这么详细,以陶家的势力,只要他们心里有个疑影,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查明究竟。”柳祺的脸缓缓地藏到墙后,须臾,墙后响起一阵雪花被践踏的吱嘎声。
红豆点着地上一个不大圆润的圈子,心觉柳祺太狠毒了些,料想他勾引杜新词,为的就是报复康国公府。可怜杜新词还当他一片真心……
“姑娘,”扈婆子拢着袖子,一脸纳罕地走过来,“这就跟柳少爷说完话了?姑娘觉得柳少爷,和赵二爷、陶公子比起来怎么样?姑娘不要怕羞,这是一辈子的事,千万要想清楚了。”
红豆看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来,留下两行深深的脚印,笑道:“你急什么?甭管是谁,能少了你的谢媒钱?”她依着柳祺的话去办,也没什么要紧的——两淮节度使家和康国公府亲近与否,管她什么事?但是,她不喜欢这种被人任意拿捏的感觉……但是不依着柳祺的话办,一旦那谣言放出来,她这小小举人之女哪里承受得住?
“妈妈,”
“姑娘请说。”扈婆子小意地伺候着。
一片雪花被风吹来,落在红豆眼睫上,她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竟然有人来拆我的台……你说,该怎么办?”
“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拆姑娘的台?”扈婆子为表忠心,咬牙切齿地问,“是谁在柳少爷跟前诋毁姑娘?难怪呢,这才说了几句话,柳少爷就走了。”
“是一个尼姑,”红豆一笑,“我得为方才的话,对妈妈道一声不是!方才说您老人家脚踏三条船,如今瞧着,仍踏着两只船呢。”先找出替柳祺牵线搭桥的尼姑,再计较下一步。
扈婆子道:“怎么?柳少爷跟姑娘说了什么?”
“他说了什么,你只管问那尼姑去。有道是同行是冤家,只为了和你争锋,叫我白被人嚼了一回舌头。”
“是哪个尼姑?”扈婆子脸色一暗,发狠地说,“等我把那贼秃揪出来,看不把她打成个烂西瓜!姑娘放心,有老身在,绝对会给姑娘找一个绝世好郎君!”听见墙那边又是一阵吱嘎的雪声,丢下一句“只怕是柳少爷又回来了”,忙蹚着雪快快地远处的亭子跑去。
第037章
37.
墙后一阵悉悉索索, 却始终不见人上来。
红豆等了一会子, 正待要走, 又听梯子因承重发出吱嘎声,须臾,一个脑袋鬼鬼祟祟地冒了出来。
“花姨娘。”红豆叫了一声。
那个脑袋颤了一下, 旋即露了出来,恰是赵颁之妾花氏。
花姨娘被红豆叫破了,只得讪笑着露出身形,她身子向墙头一挨, 墙上头的积雪就被她推得向李家花园内飘洒。
红豆略向一旁让了让, 明白花姨娘那句“杏花巷里的事, 我全知道”, 就是靠嚼舌根、听壁脚得来的。
“姨娘一向可好?”
“哎, 我们这样的苦命人, 有什么好不好的?倒是要向姑娘道一声恭喜了。”花姨娘笑着, 冲红豆作揖。一阵肃杀的寒风吹来,她鼻子一痒, 猛地打了个喷嚏,险些将舌头咬掉一块肉。
“姨娘这话从何说起?”
花姨娘含笑道:“这桩喜事么,过两天姑娘就知道了,七早八早地揭穿,反倒不美。”说完,眼睛向下一瞥。
“呵,我就知道姨娘在哄我呢。今儿个真是晦气, 去康国公府里做客,偏沾上了一身是非;等回了家,又被个不知哪个墙缝里钻出来的混账欺侮!姨娘,你说可不可笑?我知道他是谁呢,就过来跟我说,等过两天,叫个尼姑过来跟我说话。”红豆一脸的愤懑不屑。
花姨娘一惊一乍地道:“是祺哥儿说叫个尼姑过来?他、他……哼,亏得朱秀安说,柳大老爷要亲自替我们筠哥儿向你爹提亲呢。”
“真的?”红豆疑心这就是花姨娘口中的喜事。
“这还有假!?”花姨娘将身子挨近墙头,眼中放出掺杂好奇与兴奋的光芒,“二姑娘,真应了一家有女百家求这句老话!你瞧这才多少日子,就有那么几个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的青年俊彦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你心里,到底中意哪一个?”
若是旁的女子,早羞赧、气愤了。红豆听了却不急,笑吟吟地说:“中意哪一个?我哪一个都不熟络,知道他们什么根底?姨娘替我瞧瞧,到底是哪一个好?”
“你叫我说,那当然就是我们家筠哥儿好了。”花姨娘嫣然一笑,“不过嘛,祺哥儿、纵哥儿,也是难得的好人儿。”
“姨娘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女人心海底针,我知道姑娘相中了哪一个?我可不敢一口咬死了。”花姨娘笑吟吟地又向墙下一瞥。
“赵二爷也在?”
“在。”赵筠隔着墙回,花姨娘先笑嘻嘻地说:“你们说话,我下去了。”身子向下一缩,待只露出青白的额头时,又站了出来,“二姑娘,今儿个,你们在杜家遇上什么事了?我瞧曹秀儿眉飞色舞的,像是瞧了一出好戏。”
红豆说:“可不是一出好戏吗?戏名叫姊妹阋墙。”
“怎么说?”花姨娘不但站直了,还紧了紧头上雪帽的丝绦。
红豆笑道:“你还是去问曹秀儿吧,我知道的事,还不如她多呢。”听见背后的动静,忙转过头来,见是榆钱匆匆地走了过来。
“姑娘,”榆钱忧心忡忡地走来,用一只手遮住嘴,在红豆耳边说,“绿萼那个糊涂鬼……她不知听谁说宋五在替靖国公府大太太放债,就在杜家人来赔不是时,赶着对杜家人说了。”
“什么事,这么鬼鬼祟祟?莫不是,纵哥儿来了?”花姨娘低着头望着梯子下的赵筠,俨然是在奚落他。
红豆一笑,“姨娘想哪去了。筠二爷,我向你卖个乖。”
“二姑娘请说。”赵筠的嗓音,十分的轻快。只有他知道,他心头蒙着一层雾霭。仅仅在几天之前,他还理直气壮地以挑剔未来妻子的目光,挑剔红豆。现在来看,他的挑剔,就像是一场自取其辱。
红豆笑道:“我们家的丫鬟,跟康国公府的人说宋五在替靖国公府的大太太放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