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我死了——渲洇
时间:2020-02-15 09:58:31

  门被侍女打开,褚谧君走入其中。看见新阳正坐在一张长榻上,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中团扇。
  比起婚宴的热闹,这里的确太冷清了些。新阳的目光颇有些寥落,但在看见褚谧君时,她笑了一笑。
  “表姊今日真是好看。”褚谧君说。
  她坐到了新阳身边,就好像小时候一样,肩膀挨着肩膀,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
  “等你出嫁那日,一定比表姊更好看。”新阳含着浅笑,“而且你要嫁的人,一定比我嫁的更好。”
  “表姊是公主,这世上谁娶了表姊都只能称‘尚主’,表姊嫁谁,都是低嫁。杨家七表兄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俊杰了,表姊与他相处久了,会喜欢他的。”
  “是么?在披上这身婚服之前,我不停的告诉自己,世上哪一个女孩都要出嫁的。我虽然不喜欢杨七郎,虽然和他连话都没有说过几次,但是不要紧,我总得选个人出嫁的,嫁谁都一样,可是——”
  她攥紧褚谧君的衣袖,“我还是好怕。”
  褚谧君想要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却被新阳打断,“谧君,你现在还不懂。”她看着自己的表妹苦笑,“你现在还不懂这种感受。”
  每个女子都会出嫁,如她们这种出身的女子,婚姻更是与买卖无异,关键在于能换来多少价值——这个道理她们从小就明白。
  褚谧君叹了口气,拥住自己表姊,“若是真有那么不情愿,一开始你就该和姨母说的。在正式定下婚约之前,你明明还有机会。”
  “还有机会?”新阳一边笑着一边用力摇头,发髻之上华丽的珠翠随之叮当作响,“我一开始就没有机会。嫁谁都是一样的,都不过是作为一桩工具,从皇家被送往另一家而已。”
  这世上不是谁都有幸运遇上一个能够让自己动心的人。许多人不过是浑浑噩噩的就被定下了终生,然后在蹉跎中耗尽这一世的寿数而已。
  总有人到死都不知道,被人爱和爱人是什么感受。
  在新阳无声低泣的时候,褚谧君不犹的想到了常昀。
  也许是因为太久没见了,越是见不到,所以越是思念。她想她现在最该做的事情应当是安慰自己的表姊,可就是不由自主的出神,想到了很多的事情。
  其实她若是想要见常昀,也不是不能见到。
  她记得今日杨家,常昀也来了。
  ***
  常昀和杨八郎玩了差不多十局投壶,每一把都胜了。
  倒不是杨八郎故意谦让,实在是他技不如人。一连十局投壶之后,两个少年差不多也混了个半熟。
  自然而然的也就聊起了差不多一年前宣城公主府内发生的事。
  杨八郎表示而今他再也不敢对常昀无礼,万一常昀要是有一天当了皇帝,追究起来他吃不了兜着走。
  常昀则嗤笑,说他这么豁达大度的人才不会为了一点小事就斤斤计较。不过要是杨八郎敢再次招惹他的话,不用等到若干年后,他现在就能收拾他。
  互相调侃了几句后,两人算是一笑泯恩仇。
  “接着玩投壶么?”常昀问。
  杨八郎拼命摇头,“和你玩这个太没意思了。”连赢的机会都没有,他得是有多想不开才会一直找常昀做对手。
  “那我们要……回去么?”常昀犹疑的看了眼远处灯火灿然的厅堂。
  这两个少年是从宴席上偷偷逃出来了,一个是嫌吵,一个是没胆子凑到褚相面前献殷勤,却又怕被同族的兄弟耻笑,索性借故躲了出来。然后两人便在庭院里碰上了,为了打发时间比起了投壶,比完之后杨八郎觉得自己以后再也不会碰这玩意了。
  “不回去不回去。”杨八郎一把勾住常昀的脖子,“我家祖父为了七兄能够尚主,专门请人将宅院翻修了一遍。我带你逛逛我杨氏的花园好了。”
 
 
第63章 
  无法安慰新阳, 反倒让自己的心情沉重了起来。褚谧君从新阳房内出来后, 就一直走得很慢。
  跟在她身后的侍女想要开解她几句,但在话语出口前边就被她给打断。
  “你们不懂的。”她同侍女们这样说道。
  新阳的苦闷, 在于她还未来得及拥有一段情感, 就已经失去了这样的机会,如同早春时节开在高高枝头上的花, 还没等到有谁来观赏赞叹,便随着一阵风过而凋零。
  而褚谧君的忧惧, 来自于未知的未来。
  她眼下似乎是掌握了许许多多零碎的线索, 可线索越多越是让人看不清真相。就好像是月光下的错落的影子, 交叠在一起,扭曲了事物本来的面貌。
  她走着走着便停下了脚步,不自觉的看着地面发呆。婚礼往往是在黄昏时举行,而眼下已经是夜晚了, 月色如水, 温柔而又冰凉。树木影子或浓或浅, 如同披着轻纱的曼妙女子。
  很快, 她在树影之中发现了一抹人影。
  褚谧君猛地抬起了头。
  在见到藏在树后的少年时, 她有那么一瞬将这人当成了常昀,接着马上便又反应过来了,这是夷安侯。
  欣喜在一瞬间涌上之后又飞快散去,如同涨潮退潮,变幻的那样快,快到她都还没来得及思考自己为什么要欢喜, 该不该欢喜。
  她压抑住自己心中的失望,朝夷安侯点了点头。
  夷安侯与常昀容貌并不相似,他们虽说是兄弟,可实际上血缘隔了不知多少代,只是或许是因为和常昀待在一起久了,夷安侯无论是穿着还是气质,都渐渐与常昀类似,再加上月色朦胧的缘故,他站在树下,乍一看就是常昀。
  “平阴君。”夷安侯对着她笑了笑。
  这便是他和常昀的不同了,常昀不会这样对人笑,带着三分小心三分期许。
  常昀……常昀笑时的姿态有许多种,或狡黠或桀骜或漫不经心,有时眉梢会微微扬起,有时眼睫会稍稍垂下,有时……她一直觉得自己的记忆不算特别很好,可有关常昀的事,在片刻间便能回忆起许许多多。
  她在想这些的时候,耳边的一切声音都淡去,直到身后的侍婢轻咳了一声,她才意识到夷安侯似乎对她说了些什么。
  她于是朝夷安侯轻声致歉。
  “我、我想请平阴君帮我,可以么?”夷安侯连忙摇头,笑中的期许意味又深了几分。
  “何事?”
  “只是小事而已。”夷安侯赧然的低下头,“我与我的仆从走散了,杨家的园子实在太大,所以我就……”
  杨家的府邸的确占地广阔,园囿也修筑得精巧绮丽,若是对这里不熟悉的人,是很容易在错综复杂的长廊与□□之中迷失方向。
  褚谧君不犹想起了和夷安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一次夷安侯也是和自己的侍从分开了,一个人陷在了赌场中,还遇上了刺客,要不是常昀,说不定那时候他就死了。
  这人怎么那么容易走丢呢?
  他忐忑的看着褚谧君,唇边还挂着礼貌的笑,“平阴君要去哪?能带我离开这么?我已经在这兜了好几个圈子了。”
  这人怎么还和从前一样,看起来又呆又让人心软。
  可是,真的是这样的么?
  褚谧君看着他的眼睛,不难从中看到了一丝深沉。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
  靠近权利中心的孩子,也耳濡目染的学会了去追逐权利。而她褚谧君,在他眼中就等同于权利。
  她注意到他对她的称呼已经换成了“平阴君”。
  褚谧君看着夷安侯,并没有马上答应他的请求,哪怕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自她年幼时起,就见过不少怀揣着各式目的靠近她的人。对此褚谧君并不反感,她明白趋炎附势乃是人性本能,没什么好鄙夷的,若她觉得某人对自己有用,她也会顺手帮一把。
  但夷安侯……不知为什么,在面对夷安侯时,她心底有微妙的排斥。
  “堂兄——”这时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不犹的心慌,往后退了半步。
  树影后又走出了两个人,一个是他的表弟杨八郎,令一个,是常昀。
  顾不得思考为什么从会和杨家八郎出现在一起,褚谧君盯着眼前这人,脸上维持着云淡风轻,笼在袖中的双手实际上早已绞在了一起。
  他微微笑着,看起来仍和平常一样,“堂兄怎么在这?”
  两兄弟的目光相接,最后是夷安侯首先垂下了眼睛。
  “哦,因为迷路了。”他毕竟还年轻,无法在堂弟锐利的目光下保持镇定,敷衍的答道。
  “八郎,怪你们家园子修太大了。”常昀用手肘轻轻撞了下身旁的杨八郎,又一把勾住了夷安侯的肩,拖着对方往自己所在的方向挪了几步,“来,堂兄,我带你回去。”
  这样的举止和言语,足见他和夷安侯的关系是真的不错——如果他的目光没有那样冰凉的话。
  褚谧君想起了阿念曾说过的一句话,常昀是个很聪明的人。
  他不可能没猜到夷安侯想要的是什么,褚谧君能感受到他隐隐的怒意。
  “我先走了。”褚谧君淡淡说道,转身踏上了另一条道路。这句话也不知是说给三人中哪一个听的。
  “再见。”常昀轻声说道。
  夷安侯明白自己已无力挽回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褚谧君走远。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能和这位丞相外孙女单独相处的机会,就这样被常昀轻易的破坏。
  他不犹扭头看向了常昀,常昀也在这时松开了手,漠然的注视着自己的堂兄。
  两人就这样无声的对峙了片刻,而后常昀笑了笑,对杨八郎说:“带路吧,我们俩都不识路。”
  ***
  在回东宫的路上,济南王感受到两位堂弟之间的气氛颇有些紧张。
  询问常昀这是为什么,原本经过一年相处,与他已经逐渐交心的常昀,这一次选择了对他的问题保持缄默。而一向很听他的话的夷安侯也一脸懊丧的拒绝回答他。
  最后济南王是在询问过跟随在两人身边的仆从后,才拼凑出了事情的始末。
  “阿邵,你过分了。”次日济南王抽空找到了夷安侯,对他说。
  “这话什么意思,我不懂。”夷安侯难得的对自己素来敬重的堂兄报以冷硬的态度。
  “云奴对褚娘子什么情感,你我都知道。你昨晚刻意接近褚娘子为的是什么,咱们几人也都心知肚明。”
  “阿凇你觉得我这是在横刀夺爱?”
  “不是么?”
  “可我凭什么就不能横刀夺爱了?”夷安侯因情绪激动而拔高了声调,继而又压低了声音,“平阴君与他既无婚约,更无媒聘,他常昀可以成日凑到平阴君跟前讨好她,我为何不能?难道就因为他年纪最小,所以咱们都得让着他?还是因为他最先认识平阴君,所以我们便只能直接放弃么?”
  说着,他渐渐委屈了起来,“我父亲当年最是宠爱我,可是他死后,王位还是被长兄所夺,我争不过他,所以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是夷安侯童年时的往事了,现任北海王薨后,其子嗣一度内讧,年幼的夷安侯被迫逃入济南,当时还是他庇护了他。
  “你长兄毕竟是长子,他承袭你父亲的爵位,理所当然。”
  “然而平阴君并不是理所当然的属于云奴。”
  “阿邵你究竟要做什么?”济南王有承认夷安侯说的没错,只是他身为三人中年纪居长的那一个,实在不忍心看着两个堂弟这么早便因为褚谧君而争起来。
  这一年来在东宫的日子太过安宁,这样的平静若是被打破了,该是多大的遗憾。
  “我们三人来到东宫,是为了成为今后的皇帝。陛下虽然坐拥天下,可真正能左右朝局的,还是褚相。”夷安侯的面容还带着稚气,可语调却前所未有的低沉,“平阴君,是褚相最宠爱的外孙女,能娶到平阴君,也就意味着能得到褚相的支持。”
  济南王长久不语,夷安侯半是委屈半是讥讽的笑了笑,“阿凇你说过,咱们三人只明争不暗斗,所以我也不曾使什么阴谋诡计。我光明正大的去赢得平阴君的好感,我可曾做错了什么?”
  “你错在拿她当做为你赢得皇位的筹码。”常昀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下一瞬,他推开门走入室内。
  济南夷安二人都有些尴尬,怔怔的看着他。而常昀淡然自若的走到他们身边坐下,拿起案上茶壶,为自己斟了半盏茶,润了润唇,“皇位之事,关乎国祚之绵延,关乎万万臣民之安泰,你真以为你娶到一个女人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么?”
  “可她也很重要,不是么?”夷安侯与之辩驳。
  其实他倒也不是真的很想娶褚谧君,偶尔看到常昀和褚谧君在一块时,他也会和济南王一样,心中冒出这两人看起来真是般配之类的想法。
  他只是不服气,只是心中有个声音不停的催促他,必须要做些什么。求娶褚谧君只是第一步,要想真正攀上那个位子,还需要很多努力。
  他们三人是相互竞争的关系,这点从他们入住东宫的第一天,他们心中就已经很清楚了。
 
 
第64章 
  “她是很重要。”常昀捧着茶盏, 雾气缭绕在眼睫, “但她不是玉玺、不是传位诏书、更不是你荣登高位时的彩头——”
  说这一番话时,他语速比从前要急促了许多, 口吻冷厉得让人陌生。
  略顿, 他放下茶盏,看向自己的堂兄, “咱们与她认识也有这么久了,就算你不将她当成你的友人, 也至少把她看做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吧。你说你要求娶她, 那么你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吗?你确定你能够对她好么?你与其说是想要得到她, 不如说是想要得到身为丞相外孙女的‘平阴君’。那么假若她不能为你换来丞相的支持呢?假若即便有了丞相,你也还是不能顺利登基呢?到了那时候,你又该怎么对待她?”
  和夷安侯认识也有将近一年了,常昀也算大致了解了他的为人。
  夷安侯诚然看上去温和而怯懦, 可他温和是因为他谨慎, 不愿得罪身边之人, 他怯懦, 所以才更为努力的想要追逐权势, 以此来保障自己的安全。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