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谧君猛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乐声中含着肃杀,执剑的少年眼眸冰冷,死死盯着常昀。
筝音越来越快,好像是在催促着什么,将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褚谧君眼尖的发现某个少年忽然往常昀所在的方向踏出了一步——
然而没等他有所动作,常昀一个旋身,手中长剑利落的抹过了对方的脖颈。
接着其余十一名少年齐齐折断了手中长剑,对着常昀扑了过去。
剑的确是没有开刃,可剑身却被动过手脚,轻易便能折断,新断的裂口锋利无比,堪比短刀。
这些人是刺客!
反应过来之后,太和殿内的宦官大声惊叫,乱作一团。可刺客与常昀之间的距离那样近,十一个人,眨眼间就能夺去他的性命。
常昀并不躲避,以剑横扫、斜刺再挑劈。电光火石间,双方交手。
刺杀不是比武,关键在于那一瞬间的时机,这些人还没有动手之前就被常昀觉察,已然落了下风。他只有一个人,但用的是长剑,对方扑倒自己身前时,又夺去了两三人的性命。
这已经是极限了,哪怕是剑术再高的剑客,在这么短的距离内,也不可能从多人的围攻之下全身而退。
然而紧接着,卫兵赶到,拔刀出鞘,砍向了剩余的刺客。
一切都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无论是阿念还是褚谧君,都没来得及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甚至还来得及害怕,这些事情就都已经结束了。
乐曲在鲜血飞溅的时候便被打断,但筝弦的余响犹在,常昀在这仿若叹息一般的声音中收剑入鞘,抬手一点一点擦干净了脸上的血。
“留活口,拖下去严审。”常昀说道。
“陛下安否?”宦官踩过地上的血泊,赶到常昀跟前,“陛下发现不对就该赶紧下令捉拿他们才是,怎么可以亲自去……真是太冒险了!”
“许久不用剑了,想试试自己是否荒废了技艺。”常昀轻描淡写的说道,一转头看到了脸色苍白的阿念,便对宦官吩咐道:“你将褚二娘子带去后殿歇息吧。”
眼下的太和殿的确不适合继续待客,满地都是鲜血,死尸相枕,带刀的护卫围在常昀身旁,遮住了他的身影。阿念只好点头,朝常昀行礼拜别之后跟在宦官身后离去。
在走出太和殿之前,阿念听见常昀和宦官之间的交谈声。
“依你看,这些刺客会是谁派来的?”
“臣不知。”
“罢了,朕心里有数。朕只是好奇,这些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这……”
“负责统领禁军的卫尉和光禄勋,是不是该更换了?”常昀像是笑了下。
阿念忍不住回头看了常昀一眼。
“褚相,眼下还在尚书台么?”常昀又问。
“应当还在。”
“真是鞠躬尽瘁呢。”常昀又一次拔剑,斩下了一名刺客的头颅,然后拎着那颗狰狞的人头大步走了出去,“朕去会会他,今日之事,他不给朕一个交代怎么行。”
作者有话要说:
褚谧君:某人好可怜啊,死妈死爹死老婆,至今还是单身喵,啧啧啧
常昀:……我死掉的那个老婆就是你,你说咱们谁更惨
*
常昀目前出场三场,打戏就有两场,武力值担当就是他了
第6章
被带入后殿没多久,阿念便躲开了前来服侍的侍女,翻窗逃了出去。
褚谧君被这丫头突如其来的大胆给吓了一跳,但她知道阿念要去做什么。
方才常昀那一番话她听到了,也听懂了。眼下常昀带着刺客的人头去尚书台,无疑是要找褚相的麻烦,借着遇刺一事发落褚相。
阿念也是褚相的外孙女,当然会放心不下。
如果理智的思考一下,褚谧君是不赞成阿念这一举动的。天色已经这么晚了,焉知此时宫里其余阴暗的角落中,会不会藏着刺客的余党。再说了,阿念就一个小女子,皇帝与相国斗法,她贸贸然参与进去,能起什么作用?
可褚谧君也想去看看外祖父。
当阿念翻窗而出,在小径上提着裙子狂奔时,褚谧君心中是隐隐期待着的。
阿念的行动很是轻盈敏捷,一点也不像是个世家贵女,倒似那山林间的麋鹿。她灵活的绕开一路上的守卫,抄近路走小道,四周黑漆漆的,白天里熟悉的皇宫在夜间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世界,可阿念这样一个胆小的孩子竟也没有害怕。
终于,她追上了常昀一行人。
他们走得很快,宦官提着灯,卫兵手持刀枪,点点光芒远远看上去如同星子一般。大步走在最前端的,正是绛衣染血的常昀。
这真是个奇怪的人。褚谧君心想。
她至今都还没有接受常昀皇帝的身份,因为常昀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皇帝。
身为这世上最尊贵的人,天子理应养尊处优,为天下为臣民爱惜自己才是。
褚谧君看过《史记》,上头说过这样一则故事,汉时孝景帝携美人游猎,恰巧妃嫔贾姬不幸遇上野兽袭击,景帝情急之下想要亲自前去营救美人,可他的臣子郅都却拦住了他,说“陛下纵自轻,奈宗庙太后何?”
天下谁死了都无所谓,可唯独皇帝不能轻易死去。
可常昀却毫无自己身为皇帝的自觉,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若是有个什么意外,会在朝野引起多么大的震荡。
别的皇帝遇上刺客,会高声呼人救驾,会第一时间将自己藏在人墙之后。常昀倒好,竟亲自拔剑下去杀人,还镇定自若的和那些刺客一起舞了半支曲子。他现在又要带着兵甲去找人麻烦,手里提着颗血淋淋的人头,就像是……像是故事中快意恩仇,看轻生死的游侠。
阿念暗暗尾随着他们,既不敢太近,也不敢太远。
忽然,这行人停了下来。就在前去尚书台的半路上,他们和褚相的人正好碰上。
外祖父!阿念将自己藏在一株树后,睁大了眼拼命眺望。
“陛下。”远远看见一身儒服,头戴进贤冠的老者朝常昀一揖,“听闻太和殿有刺客闯入,老臣放心不下,前来探望陛下。”
阿念和褚谧君都没办法看清楚褚相而今的相貌,只能听见他用一惯平静从容的语调开口对皇帝这样说道。
常昀冷冷的将手里拎着的人头对着褚相扔了过去。褚相闪身避开,垂眸看着地上那颗头颅,不语。
“相国的消息还真是灵通,朕都还没来得及赶去尚书台,您就知道太和殿的事了。”常昀嗤笑,“还请褚相为朕看看,这刺客,究竟是谁的人。”
“臣,身为相国,统领百僚、辅佐天子,但不司廷尉之职,审问刺客之事,还请陛下交给廷尉。”
“廷尉林忱孝,朕没记错的话,是相国的表侄?”常昀挑眉。
“林廷尉为官清正,是信得过的人。”
“相国信得过,朕可信不过。朕要安排身边的宦官前去听审。”
“陛下这是何意?”褚相的声音微微拔高了些,但语速还是不疾不徐,“陛下是怀疑臣与刺客有勾结?怀疑廷尉会包庇臣?怀疑臣有谋逆之心?”他理了理广袖,对常昀一拜,“那陛下大可以将臣一同下狱。”
外祖父是在以退为进。褚谧君猜测到了这点,但也不由自主的紧张。
“相国劳苦功高,朕怎敢对相国无礼。放心,朕不过是派个家奴去廷尉身边待几日,也方便朕及时知道从刺客那里都审出了些什么。毕竟这事关系到朕自身的安危,朕不能不上心。”
在褚相要开口再说些什么时,他打断了褚相的话,继续道:“朕不曾怀疑过相国的忠诚。朕只是好奇一点,守卫宫禁的人,为什么会将这一批刺客给放进来。”常昀的语调越发森冷,“卫尉杨子铨渎职,朕要问他的罪,相国没意见吧。还请相国即刻回到尚书台,为朕拟一份罢免杨子铨的诏书。”
杨子铨。这个人褚谧君不认得,但一定是外祖父的左膀右臂。
这时候任谁都明白了,常昀在刺杀后顾不得休息,直接去找褚相,为的就是在这种突然的情况下,趁势夺走褚相手中的禁军兵权。
如果常昀不连夜下令罢免杨子铨,那么褚相就会抓住时间召集幕僚商议对策、联络朋党,等到常昀再想要对付杨子铨时,就会跳出诸多大臣站出来为杨子铨开脱。
常昀眼下发难,给了褚相措手不及的一击。这不是可以侃侃而谈的朝堂,而是春寒料峭的深夜,常昀身后跟着的是数十名手执利刃的卫士,而褚相匆忙自尚书台赶来,身后只有随侍的下人及几名同僚。
在这种情况下,难道只有交出禁军兵权这一条路了?褚谧君心中焦虑。
“子铨疏于职守,陛下要治他的罪,臣无话可说。”果然,褚相这样说道:“臣这就让人拟旨。”
“不过……”褚相马上又道:“陛下有想好新的卫尉人选了么?臣观陛下的神情,心中应当是有答案了。”不等常昀开口,他接着说了下去,“卫尉身为九卿之一,不可轻许,望陛下三思而后行。依臣看,这样的事情,最好还是拿到朝会时上来细细商议,由众臣替陛下甄别忠奸。”
常昀未说完的话被堵在喉咙里,再也无法出口。
“陛下,以为如何?”褚相笑着问:“若是任用了不合适的人,臣担心无法服众。”
常昀缄默了片刻,道:“那便依相国所言,朝会,再议。”他话语中也带着笑意,有种恶狠狠的感觉。
二人各退一步,褚相暂时失去了禁军兵权,常昀也一时间没能掌控禁军。
这两人今后还有的是明争暗斗的日子。
不过外祖父也老了啊……褚谧君看着褚相离去的身影。
虽说不曾凑近去仔细观察,但褚相的身形似乎比褚谧君记忆里的要佝偻了些许,精气神也不如从前。在与年轻的皇帝站在一起时,这点尤为明显。
褚谧君很想跟上去和外祖父一起回家,但她忍住了。
阿念继续悄无声息的跟在常昀一行人身后,想要赶在他们之前先回到她该待的后殿。
然而在快要走到太和殿时,常昀停了下来。
他回来这一路上都走得很慢,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离了。
“陛下?”宦官疑惑的出声询问。
常昀没理他,径自坐到了河边,“你们先走吧,朕一个人待会。”
皇帝的命令不可违抗,但他们这些侍从,怎么可以轻易离开他?何况不久前才出了刺客。于是这些人只好往后退,既和常昀保持一定距离,又能够看着他。
这样的“独处”机会让人无法满意,常昀抬头想要喝退这些人,但最终还是忍耐了下来。
他像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满手血污,于是将手伸进冰凉的水中。
阿念本该趁此机会赶紧回去,却不知怎的停了下来。褚谧君也只好和阿念一起站在树后,呆呆的看着常昀反反复复的清洗自己那双手。
“你还要在那站到什么时候?”常昀忽然喝道。
褚谧君一愣。
“出来!”
这是,发现阿念的踪迹了。
“褚二娘!”常昀抬头看向了阿念所在的方向。
这时常昀身边的宦官也走到了阿念面前,“二娘怎么不好好在殿里待着,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就不好了。”
阿念还是没动。
褚谧君觉得奇怪,被催的急了,她下意识的往前迈了一步,居然成功了。
也就是说,阿念这具躯壳,现在归她掌控。
褚谧君僵硬的挪动步子,慢慢的走近常昀,又不敢靠的太近,隔着数十步的距离看着他。
褚谧君有些慌张,毕竟她才十三岁,实在不知该怎么模仿一个十九岁的女子。
要是被人知道,这具身体里藏着的是一抹来自十年前的魂灵,褚谧君担心自己会被当成妖物。大宣虽然巫祝之风不盛,可还是有不少人对神鬼之事颇为在意。
犹豫了一会,褚谧君道:“陛下还好么?可曾伤着?”
这问题并没有多少意义,褚谧君之所以这么问,只是因为她还没有想好以她现在褚二娘子的身份,该和常昀说些什么。
在听到这句话后,常昀豁然抬头与她相望。
他的眼神复杂无比,既有惊诧又有隐约的喜悦和悲伤,月光散在他身上,映在他眼底,苍凉明净如霜雪。在默默的看了褚谧君许久后,他又挪开了目光,垂眸看向水面。
作者有话要说:
阿念——胆小却不怂,行动力第一,表姐和表姐夫永远的神助攻,谧昀党的粉头子
没错,谧昀CP,攻受已定
第7章
在常昀的目光注视下,褚谧君不犹慌乱,以为是自己露出了什么破绽。
但很快,常昀就又恢复到了平常的样子,他以一种冷厉的口吻对褚谧君道:“要是不想死的话,就不要在宫里乱跑。”
“……是。”
“方才你跟着朕,也见过你的外祖父了,有什么想说的么?”
褚谧君揣摩不透常昀的心思,犹豫了一会,问道:“臣女能择日出宫前去探望外祖父么?”
“想去便去,又没人将你拘在宫里。你还打算去什么地方,说说,朕可以安排一些人护卫你。”
“还想……去表姊坟前祭拜。”
常昀抿了抿唇,又不再说话了。
每一次只要提到褚谧君,他都会这样。
这人,真的是自己的未婚夫么?褚谧君心绪起伏。
“表姊过世之前,陛下见过她么?”褚谧君问道。她还是很在意自己的死因。
“不要提起她。”常昀态度冷硬,深吸了口气后,他放柔了语气,以一副劝诫的姿态,对褚谧君道:“你表姊的死,牵扯到的事太多了……你最好什么都别知道。”
他没有正面回答她。模糊的线索,反倒让褚谧君更是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