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我死了——渲洇
时间:2020-02-15 09:58:31

  “身为血亲,也不能知道么?”褚谧君忍不住上前半步。现在她可以确定了,自己的死亡绝不是意外。
  常昀抬眸瞥了她一眼,眼神冷锐。
  褚谧君一下子顿住了脚步。
  假如她的死,背后真的藏着什么阴谋,焉知这阴谋与常昀无关。她这样逼问常昀,实在是不智,激怒了常昀,只怕阿念也要死。
  于是她赶紧向常昀谢罪,“臣女逾矩了。”
  “你下去吧。”常昀淡淡道:“知道的越少,活得越自在。”
  “……是。”
  *
  回到长信宫时已经很晚了。
  褚太后还没睡下,她也听说了太和殿发生的事,将褚谧君召去反复询问。
  褚谧君模仿阿念的口吻,在隐瞒了自己跟踪常昀的那部分事情后,将其余的所见所闻一一照实回答。等到褚太后觉得自己终于再也没办法从她口中问出些什么后,终于挥手让她退下。
  沐浴更衣之后,褚谧君心中总算平静了些许。这一天的时间里,她经历了太多他从前没有想到的事情,现在累得只想休息。
  殿内焚着安息香,让她暂时忘却了血的腥气。她坐在灯下,盯着自己眼下这具成年人的身躯,想到了许多事。
  阿念今年是十九岁吧。
  听说她死的时候,也只有十九岁。
  “娘子今日受惊了。”蘅娘端着妆奁走来,跪坐在褚谧君身后,亲自为她解开发髻,用篦子一缕缕梳过。
  “傅母……”
  “娘子歇着就好。”蘅娘打断她要说的话,一挥手,两个侍女上前,为褚谧君揉捏酸痛的肩膀手臂。
  “娘子从琅琊一路风尘仆仆的赶来,着实是辛苦了。才到了洛阳,居然又遇上了刺杀这等事,还真是……不过好在有惊无险。”
  “嗯。”褚谧君不知该说什么,就轻轻应了一声。反正阿念看起来也不像是个话多的人。
  篦过头发后,蘅娘又拿来面脂,抹在阿念的脸上。
  “娘子的容貌,生得真是十分俊俏,要我说,比已故的平阴君还要更美貌三分。”蘅娘感叹道。
  身为蘅娘口中“已故的平阴君”,褚谧君心情复杂。
  “娘子这样的才貌,若是不做皇后,天理何在。”蘅娘又道。
  “傅母。”褚谧君沉声打断她,“在宫里,切记谨言慎行。”
  “是是是。”蘅娘赶紧道,过了会,又忍不住压低声音开口:“太后对娘子的态度,有些古怪。”
  “她看起来并不想让我做皇后。”
  “可平阴君死后,太后便只有您一个外甥女了,您不做皇后,还有谁有资格?”
  “我不知道。但想要做皇后的人,一定很多。”
  褚谧君想起了今日才到长信宫时,在宫门前遇上的那两个窃窃私语的宫女。
  她记得姨母一向御下有方,她的宫人,断然不可能在宫门前私下说那样不敬的话语。褚谧君怀疑那些话是有人故意想要说给阿念听,好使阿念知难而退。
  表面上看来,她死后阿念就成了最适合母仪天下的人,可真正能够入主中宫的人是谁,这都还是个未知数。
  “皇后之事,你以后尽量少提。这段时间,我们先观察一下洛阳的时局,再做考虑。”褚谧君道。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睡下,不仅仅是因为身体疲惫,更重要的是,她还是在怀疑自己陡然间来到十年后,是一种荒诞的幻梦。她不过是在马车中小睡了一会,天地就变了副模样。若她现在再睡一觉,又会发生什么?
  她是会回去?还是又去到下一个十年后?
  第二天她醒来,发现昨晚真是想多了。
  她依然躺在十年后的长信宫,用着阿念的躯体。睁开眼后,褚谧君试着动了一下,发现自己还是能够掌控这具身体。
  但阿念的意识也依旧还在,就如同阿念能够感知到她一样,现在她也能感受到阿念的存在。
  阿念主动将身体让给她,是希望能够帮到她吧。
  她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弄清楚是谁杀了她。
  “陛下上朝去了?”洗漱之时,褚谧君问身边的宫女。
  昨夜常昀才警告过她,她若是想要好好的调查自己的死因,就得避开常昀。
  “是的。太后也一块去了。”
  褚谧君不大了解十年后的朝局是个什么情况,只从别人口中打听到四年前常昀登基时,洛阳城内颇为动荡,因此即便常昀那时已经十九岁,不是个孩子了,但还是不得不让太后摄政。
  四年的时间,太后都始终没有还政的意思。直到今天,她还是会和皇帝一起出现于金殿之上,共同听政。
  “我想要出宫一趟。”褚谧君站了起来。
  她非要亲眼看一看自己的坟墓不可,然后……然后再设法去找她认识的那些熟人。若那些人真的与她关系不错的话,多少能提供些线索。
  “娘子打算去哪?”
  “我与新阳表姊许久未见,她……可还在京?”褚谧君不知道十年后的新阳究竟嫁去了哪里,但她是太后的女儿,料想不会和亲,也不会前去封邑,多半还是在洛阳。阿念久在琅琊,一时间不知道这位表姊是否在洛阳,也说得通。
  “还在。”
  “带我去找她。”
  “这……恐怕公主眼下没有心思见娘子。”
  侍女解释了一通,褚谧君才明白,原来昨夜那个被常昀削官的杨子铨,竟然就是新阳的夫婿。子铨是他的字,他的身份是褚谧君的表兄,杨家七郎。
  原来七表兄娶了新阳,而且多年后,还是和常昀成了对头。
  又和那几个宫女聊了一会,大致弄清楚了十年后姨母的性情和后宫的一些事情,褚谧君打算先去自己的坟茔看看,然而就当她路过太和殿一带时,她听说新阳入宫了。
  “天子下朝归来,新阳公主前去太和殿求见天子,可陛下不肯见她,所以公主便一直站在太和殿前。”
  “我去见见她。”褚谧君想了想,说道。
  在这世上,新阳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哪怕新阳不能给她提供她想要的线索,她也想看一看她。
  在太和殿前,果然站着新阳。
  即便褚谧君只看到了一个背影,她也认出了从小陪伴她的表姊。
  她的身量比十年前要高挑了许多,但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穿颜色鲜亮的衣裳,走路时习惯性的脊梁挺直,下颏微扬。
  褚谧君赶到时,新阳身边的侍女正和太和殿外的宦官交涉,新阳本人则不安的来回踱步。
  太和殿的门死死紧闭着,常昀是什么态度,已经很清楚了。
  新阳是为了替她的丈夫求情而来。就在昨夜,杨七郎被夺去一切官职投入狱中。
  褚谧君认识的那个新阳,骄傲自矜,在褚谧君的记忆里,从来没有看到新阳向人低头的时候。可是她现在却不得不低声下气。
  新阳的家奴手捧着一对白玉如意奉上,这应当是新阳找来讨好常昀的礼物。宦官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将东西接了过去,转呈给殿内的常昀。
  片刻后,宦官从门后出来,将放着玉如意的匣子还给新阳身边的婢女。新阳往匣内看了一眼,脸色霎时难看无比,婢女甚至低呼了出来,用颤颤巍巍的手,从匣中拿出了一块白玉的碎片。
  常昀非但没有接受,反倒将新阳送上去的东西砸了个粉碎。
  从前新阳是皇帝与皇后唯一的女儿,整个大宣,没有谁敢让她委屈。眼下常昀却让她受如此羞辱。
  她僵硬的在殿外站了良久,豁然转身,登上她来时乘坐的牛车,绝尘而去。
  之前新阳站在太和殿前时,褚谧君并没有前去见新阳。她知道新阳自尊心强,肯定不愿表妹见到她如此落魄的模样。可新阳走得太快,褚谧君连追她的机会都没有。
  “娘子,现在咱们要去哪?”
  “长信宫。”
  新阳毕竟是太后的女儿,在常昀这里求情无果,自然会去找自己的生母。
  “去长信宫找新阳公主。”褚谧君又重复了一遍。
  比起她自己的坟墓,她认为现在新阳的事更加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阿念:为了表姐和表姐夫能够继续发糖,我决定把我的身体暂时让给表姐
  褚谧君:啊,我看到新阳了
  褚谧君:新阳等等我!
  褚谧君:我要去找新阳!!!
  阿念:……请二表姐拿着我的身体好好谈恋爱,不要和大表姐搞姬
 
 
第8章 
  褚谧君在乘车前往长信宫的路上,一直在思考等会见到新阳后,该同这位表姊说些什么。就是不知道用阿念这具身体该怎么和新阳聊下去。在褚谧君的记忆里,这两人关系并不亲近。
  正当褚谧君在沉思这些事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褚谧君掀开帘子,看见前方有一株倒伏在地的古木,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她跳下车,观察了下四周。这一带距长信宫还有些距离,也不靠近其他的宫殿,所以就显得格外荒僻。
  “前几日又是打雷又是下雨,看来这棵老树是在那时被雷电劈倒的。”服侍在褚谧君身边的宫女说:“几天过去,都还没个人来处理一下。宫里没有皇后也没有妃嫔,少了主事的人,许多下人便也懈怠了。”
  褚谧君点点头,朝倒地的古木走近了几分,“咱们能绕过去么?”
  “当然。”宫女说道:“还有另一条路也通往长信宫。”
  褚谧君却没有急着上车,她抬头四下打量。周遭尽是参天的巨木,几乎遮蔽日光。这一带真的是少有行人,道路两旁已满是疯长的野草,春时树木落下的叶子满满的堆积在道路上,那枯黄的颜色曼延直至视线尽头。
  “不对。”褚谧君非但不上车,反而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带如此荒凉,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身在宫中,赶车的驭者也好,宫女也罢,肯定是清楚这条路有多难走的,为什么还要选这条路?
  还有这棵老树……
  这棵老树的断处是新鲜的,它根本不是几日前被雷劈倒,而是就在不久前被人为的砍到,挡住了前方唯一的道路。
  “娘子,怎么了?”那几个跟着阿念一起从琅琊来的婢女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安的盯着褚谧君看。
  而驭者和随行的宫女们,则悄然变了脸色。
  “快跑!”褚谧君推了身旁的婢女一把,带头逃命。
  这时候要是还看不出来自己遭遇了什么,那她才真是蠢的不可救药了。
  也不知道那几个人是被谁买通了,但毫无疑问,他们现在的身份是刺客。就在褚谧君吼出那句话的同时,他们从袖中或是衣服下摆掏出了兵刃,对着褚谧君砍了过来。
  褚谧君听见身后响起了刺耳的尖叫声,是跑得慢的婢女已然被一刀毙命。她管不了身后的人了,只能不停的跑。
  这些人为什么要杀她?
  不,是为什么要杀阿念?褚谧君很想不明白这点。
  是为了皇后之事,还是……还是她不小心卷入了什么阴谋之中?
  风灌进喉咙,像是一把刀子似的,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可身后的刺客还是紧追不放。十九岁的阿念,体力比她料想的要差,无论如何也没法甩开那些人。
  死亡迫近,有好几次,她都险些被刺客的刀砍中。这个地方什么人都没有,也没有谁可以来救她。除了自己的喘息声和落叶在脚下破碎的声音外,她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眼前铺满落叶的道路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她的脚步却是越来越沉重。一名刺客追上了她,挥刀劈来。褚谧君拼着这具身体中最后的力气,钳住对方的手腕,将那人手中的短刀插进了他自己的喉间。但紧接着,另一名刺客也赶到,一剑刺来——
  完了。
  这是当时褚谧君心中唯一的想法。
  时隔四年,褚家另一个女儿也要死了。
  “娘子快逃!”阿念身边的一名婢女却扑过来死死抱住了刺客。褚谧君反应过来,赶紧往另一个方向狂奔。
  眩晕感越来越严重,她已经快要撑不住了,四年前的她,也是这么死去的么?褚谧君心中不知怎的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她会不会也是在一片绝望的寂静中,死于刺客的追杀?
  意识逐渐恍惚,眼前的事物慢慢的模糊,她终于倒了下去。
  *
  再睁开眼时,褚谧君发觉自己身在马车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
  她揉了揉眼睛,爬了起来。发现自己身旁还坐着一个瘦小的女孩子。
  褚谧君用了一点时间才反应过来,这个女孩是她九岁的表妹阿念。
  “表姊……”阿念迷惑的拽了拽她的衣袖。
  褚谧君条件反射的推开了她。
  褚谧君还是觉得脑子有些晕,半天没弄清楚自己身在何方,总觉得自己还在条荒芜的林荫路上逃命,身后是要杀她的人。
  不对,她已经死了。
  接下来要死的是阿念。
  阿念……
  褚谧君看着这时才九岁的表妹,心绪复杂。
  直到马车停下,侍女请她下车,她才明白自己是真的又回到十年前了。
  褚谧君伸出自己还很纤细的胳膊,反复打量了好几遍,这才牵住年幼的阿念,带着她一同下车。
  真不敢相信,她已经在十年后经历了差不多一天一夜,可一眨眼回到十年前,她不过是小睡了一会而已。
  就好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所谓的一枕黄粱,难道指的就是这个?
  当她看到熟悉的家门时,褚谧君突然很想哭出来。
  如果不久前她的经历是梦的话,那真是一场噩梦。梦里她已经死了,附身在表妹的身上,经历了两场惊心动魄的刺杀,体会到了生死一线的感受……她从没做过这样可怕的梦。
  因为心里装着这些事,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褚谧君总是心不在焉。阿念从琅琊赶来,是件值得人高兴的事,卫夫人也好,褚家的仆役也好,无不是笑容满面。可唯有褚谧君仿佛游离世外,在众人笑闹的时候,她只在一旁看着他人欢喜,愣愣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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