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愣了下,接着要行礼。
萧月白摆摆手道:“不必多礼了,本王就来看看,你们说你们的。”他的目光一转,落在宋知昀的身上,眯了眯眼睛道,“说起来,本王还没见过验尸,颇为好奇。”
宋知昀心中冷笑一声,第一次是吧?那就好玩了。
她看也不看他,只朝陈楚南问:“大人不过什么?”
“哦。”陈楚南回过神,道,“也没什么别的,房间里一切都很正常。”
一切正常?
宋知昀不动声色看了陈楚南一眼,她的第六感告诉她,在萧月白进来之前他分明是还有别的话要说的。不过此刻,她默契地没有问,毕竟对在场几人来说,萧月白算是唯一的外人了。
她将驿卒的下颚微抬,他的脖颈有明显的红印,她伸出手做了个掐住死者脖子的动作,手指和红印正好吻合。她的手指一寸寸沿着死者下颚往下探去,一面道:“死者是被人掐住脖子后再折断了颈骨,应该是一瞬间的事,以至于他都没有时间呼救。”
“这便是死亡原因?”萧月白的眼底难掩失望之色,道,“这验尸比本王想象中的还要简单。”
宋知昀懒得看他,直接道:“并不是。”
“哦?”
宋知昀侧身让开,却是看了陈楚南和萧倦一眼,指着死者胸前两条红色竖条印痕,道:“若我猜的没错的话,这两条印子应是死者被凶犯掐住脖子时撞击在地牢木桩上留下的,他若因此而死,浑身上下的伤口是不可能流那么多血的,毕竟人在死后血液循环会停止。所以我断定他的脖子被拧断后没有立即死去,而是成了高位截瘫。哦就是……”她顿了下,解释道,“从脖子往下开始整个人无法动弹,简而言之是瘫痪了。大人再看,死者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应该是死于失血过多。”
陈楚南连连点头。
萧倦和杨捕头已见怪不怪。
萧月白的眼底渐渐生出了诧异。
宋知昀将死者手脚抬起,又按了按皮肤,继续道:“之前的驿卒说的没错,死亡时间不会超过两个时辰,应该在寅时左右。”
萧倦开口道:“交班时间是一个时辰,也就是说至少丑时前,他还活着。这么看来,便是地牢之人所杀无疑了。”
杨捕头走到宋知昀身侧,低声问:“那便是不必解……剖了?”
本来宋知昀是想让萧月白难堪的,不过看来这驿卒是个好人的份儿上,不解剖他了,毕竟还是死者为大。
至于王英么……
宋知昀心中冷笑,她恐怕就不手下留情了!
没想到萧月白突然道:“敢问宋先生若是去地牢看管嫌犯,会私自靠近给对方掐死自己的机会吗?”
宋知昀诧异看他一眼,连陈楚南和萧倦也微微动容。
萧月白又道:“本王虽不知当时地牢发生过什么,但却能肯定应该没人会主动靠近那个牢笼。而那凶犯依然疯癫,更不可能能诱人靠近。”
宋知昀悄然握紧双手,睨着他道:“殿下是不信我的话?”
“非也。”他摇头道,“正因为听先生句句分析在理,本王才更感疑惑。”
宋知昀并没有在意,只道:“那大约是有我们所不知道非得靠近牢笼的理由吧。”毕竟她的判断不会错,尸体是不会骗人的。
萧月白悄然斜视身侧的萧倦一眼,见他面色泰然,眸中是纹丝不动的信任。
他兀自好笑,轻言道:“多少年了,本王再没见过你这样的眼神。”
萧倦蹙眉回眸。
萧月白又道:“那时你看眠儿便是如此。”萧倦的眸色深了,那人还在继续,“你总以为她会嫁你,你会娶她,如同你父母一般相互恩爱信任。”
宋知昀也不知为何,在听到萧月白这话时,她手中的剪刀没握住,“咣当”掉在了地上。
杨捕头吓了一跳,忙弯腰帮她捡,问道:“没事吧小五?”
“没事。”她摇头,顺手接过剪刀转身走到王英尸体边。
男子探究目光恰到好处从宋知昀身上收回,又再次直落在萧倦身上,浅声道:“是父皇的旨意,本王不得不从。本王若知晓你对眠儿的心意……”
“够了!”萧倦终于打断了他的话,他的胸膛略微起伏,分明是隐忍着怒意。
萧月白却是笑了,望着他道:“生气了?本王很久没见过你生气了。”
萧倦垂在两侧的手有些微颤。
宋知昀瞥一眼他的神色,便知下一秒他大约就要忍不住出手打人了。她咬咬牙,心想一定在王英尸体上一刀下去就叫萧月白连昨夜的晚饭都给吐出来!她也剪刀也不要了,径直握了手术刀在手里,打算一刀划下去时,隐约看见王英尸体脖子后有紫红色块状的东西。
尸斑?
她心中一震,几乎本能握了握死者手臂,偶尔是胸部……
陈楚南见宋知昀的眼珠子徐徐撑大,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担忧问:“怎么了?”
宋知昀的脑子有些混沌,片刻才喃喃道:“不可能啊。”
杨捕头忙问:“什么不可能?”
宋知昀干脆用手术刀柄戳了戳王英的尸体,道:“你们看到了吗?死者尸体出现了尸僵,一般情况下,尸僵出现在人死后10分……咳咳,一刻钟左右至三个时辰出现,先从局部开会,然后慢慢蔓延至全身。所以按照现在尸体的僵硬程度,应该超过三个时辰了。”
闻言,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萧月白终于也将注意力转向了宋知昀那边。
宋知昀朝杨捕头道:“杨大哥,帮个忙,给死者翻个身。”
杨捕头硬着头皮上前把王英的尸体翻了过来。
宋知昀利落用手术刀划破王英的衣服,掀开一大块,尸体整个后背全是一块一块的紫红色斑块。
宋知昀指着尸体后背上的这些斑块,道:“这些就是尸斑,一般会在死后一到两个时辰会出现,你们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她说着,利落下刀,划开尸体背部所有的衣服,道,“尸斑扩散至少需要四到五个时辰,照眼下的样子,至少已经有五个时辰以上了。”
陈楚南的脸色低沉,严肃道:“小五的意思是……”
宋知昀点头道:“以此推算,王英的死亡时间应该在昨夜戌时至亥时之间。”
杨捕头脱口道:“可那时地牢的凶犯还未曾越狱,怎么可能上来杀人呢?”
当然不可能,否则换班的驿卒早该发现人跑了。
宋知昀莫名又想起地牢那条被利刃割过的锁链,与萧倦对视一眼。
萧倦直接看向萧月白。
萧月白被他看的一愣,随即笑了笑,道:“本王知道之前那些话惹你不快,那你也不至于要冤枉本王吧?虽然本王身上削铁如泥的匕首不是人人都能有,但也不是别人绝对不可能有。”
萧倦道:“孙家血案这个本不该被大理寺接的案子却破例被接了,我等能想到的事,您不会想不到吧?有人要借此案对付谢必霖,而谢必霖背后的靠山是太子殿下……”
萧月白脸上笑容一敛,冷声道:“慎言!”
宋知昀见饶是陈楚南也略低下了头。
太子乃立国根本,自然不是随便谁都能妄议的。
萧倦仍是不惧,道:“就这么几人,我敢说,您还不敢听吗?昨夜王英一到驿站便闹得人尽皆知,想必您早已从刘大人口中知晓王英到来的原委。旁人也许还不明白,您却清楚得很,不管是谁授意大理寺接这个案子,对付谢必霖是小,恐连累太子殿下是大。”
萧月白直勾勾盯住萧倦,极怒反笑道:“左不过是你的猜测,你不会真以为能给本王治罪吧?”
宋知昀想起他之前说的“熟人社会”,更清楚他会仗着自己皇子的身份丝毫不惧,此案就算御审都未必会有结果。
毕竟什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过是个笑话。
可宋知昀那一刻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言之凿凿道:“殿下想要证据,我会给您的。”
“哦?”他斜视过来,墨色瞳眸褪去先前的怒意,带着似笑非笑,道,“只怕你会后悔。”
宋知昀迎面对上他的目光,认真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他大笑一声,直身负手道:“那本王且等着。”他的目光在陈楚南身上停顿片刻,声线微寒,道,“陈大人好不容易才升迁,可别被一个无名之辈给连累了。”
语毕,萧月白不再都留,转身出去。
陈楚南朝他行礼,道:“下官多谢殿下告诫,殿下慢走。”
杨捕头惊出了一身汗,忙道:“若湛王殿下即刻离开怎么办?”
“他不会的。”宋知昀笃定道,“这般自负骄傲的人,怎么会走?他是笃定我们没证据,即便有,碍着他的身份我们也赢不了。”
萧倦点头道:“不错,他不会走。”
“咱们得重新洗牌。”宋知昀上前关上房门,开口道,“若是湛王殿下,那他完全有可能买通驿站的驿长和驿卒,所以地牢那位究竟何时逃出的谁也不知道,死在下面的驿卒也不过为了掩人耳目。这便能解释为什么凶手能轻而易举找到王英的房间,不费吹灰之力杀人。所以我们得重新分析去哪里找证据。”
杨捕头听得一愣一愣的,连连夸赞道:“小五啊小五,你当个仵作还真是埋没了,让你断案也是一把好手啊!”
宋知昀的脸颊有些烫,要不是碰上萧月白这么让人讨厌的人,她或许还得谦虚一些。
却不想萧倦和陈楚南二人脸色凝重。
宋知昀试探问:“有问题?”
萧倦和陈楚南异口同声道:“有问题。”
杨捕头一头雾水道:“哪里有问题?”
萧倦看了陈楚南一眼,陈楚南会意,开口道:“之前我检查王英的房间时就觉得有点奇怪,一切正常才是最不正常的,不是吗?整个屋子这么多血,王英死得这么惨,周围却连一点响动都没有?连住在他隔壁的衙役都没听见?”
宋知昀脱口道:“凶手若是与王英认识呢?”
“不可能。”萧倦径直打断她,道,“若要找认识的人来杀王英,那么孙家血案要去大理寺审理的消息已经走漏,凭湛王的手段,完全可以将此事结束在徽州。所以我断定,驿站遇到王英之前,他并不知晓,杀人也是临时起意。”
“若是陌生人行凶,王英再弱也会反抗。”宋知昀看了看一点也不像打斗过的凶案现场陷入了沉思。
这么说来,的确很奇怪。
外面传来敲门声,接着听段长青道:“公子,陈大人,先下楼用饭吧。”
这么一说,宋知昀确实觉得饿了。
一早被叫起来,忙到现在连早饭也没吃就直接跳过吃午饭了。
一行人来到楼下。
众人见陈楚南和萧倦坐下,这才开始吃饭。
花音对案件也不懂,便识趣地和南宫阳一起,没有参与到这边来。
萧月白没有下楼,孙秀秀也没有下来,据说是听说昨日的驿卒死了很是伤怀。
宋知昀心中团了许多疑问,吃好饭便独自走出驿站到外面透气,想让自己放空放空,好理理思绪。
驿站前面河面上的野鸭还在,戏水追逐很是惬意。
宋知昀刚才河边站了会儿,天空突然就下起雨来。
她本能捂住头刚要回神,头顶传来一阵“噼啪”声,一并油纸伞被撑到了她的面前。
宋知昀本能想要接过伞柄,却见来人轻巧避开,男子声音带笑:“这伞该是本王来撑。”
宋知昀诧异抬眸才见伞下男子那双狭长凤目正上下打量着她。她下意识缩回手,跟着往后退了一步,道:“殿下为何在此?”
“啧,又去伞外了。”萧月白往前一步,将伞面倾斜,道,“之前在楼里,先生可一点也不怕本王的。”
宋知昀忍不住肺腑,之前那么多人能一样吗?
想着,她又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她退,他便往前,一寸一小步,盯着她的眼睛,道:“本王着实想不明白,那王英也不是个好人,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好吗?非要查……”
宋知昀强迫自己稳住情绪道:“殿下莫不是怕了?”
“本王怕什么?”他猛地往前一步。
宋知昀被他吓了一跳,几乎本能往后退了一大步,却不想身后已是河岸,她一脚踏空,半个身体都悬了出去!
“啊!”宋知昀惊叫一声。
男子飞快伸手拉住了她的手,他没有用力将她拉回去,仍有她半个人都在外,睨着她问:“会水吗?”
宋知昀整颗心噗噗跳个不止,她是名副其实的旱鸭子,虽然曾经无数次想要去学过,可最后都没有实施。
萧月白从她的脸色中就看出来了,他继续问:“真要查到底?”
宋知昀盯住他不说话,她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该怎么改变自己被动的境地时,萧月白手上用力,直接将她拉过去扣在怀里。
“宋先生这不盈一握的腰肢……”他含笑凑近,“软得像个女子。”
宋知昀大惊,使出了吃奶的劲将面前之人推开,又见那边萧倦从驿站出来,她拔腿就跑,大声道:“秦公子!”
萧倦自是远远见了他二人才追出来,此刻见宋知昀朝他跑来,他忙将她藏于身后。
萧月白朝这边看了眼,低头抚了抚衣袍,没有要过来的意思,便撑着伞自顾往另一边去了。
宋知昀重重吐了口气,太可怕了,此刻她垂下的手还止不住微微颤抖,就刚才,她分明能感觉得到,萧月白是真的会放手让她淹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