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月白看她迟疑了,他的薄唇微勾,发现果真是没瞧错人,聪明人总是一点就通。
紧闭房门被人推开,接着传来沈勋的声音:“殿下,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来了,已过了前厅,马上就到了。”
宋知昀不免有些吃惊,作为一个现代人又是上王府,又是要撞见皇后和太子,瞬间觉得这盘棋有点大。
萧月白仿佛看穿她所想,往后瞧一眼,道:“玉竹,带宋先生从后面走。”
宋知昀下意识朝门口看了眼,便听沈勋解释道:“先生此刻走正门怕是要同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正面撞上了。”
这话不说她也知道,其实她又没犯法,没必要躲着。却又想起这一家子大约都是萧倦的死对头时,宋知昀瞬间觉得能避还是避开的好。
“公子这边请。”玉竹的声音柔软好听。
宋知昀思忖一番,终于跟上玉竹脚步。窗台并不高,她虽是个女子,但也不过是一撑手就翻过去的事。只是宋知昀内心始终有些不忿,走偏门来也就算了,怎么就又爬起窗了呢?
才想着,宋知昀见玉竹爬窗似爬得有些吃力,她忙折身去帮忙,好不容易落了地,便见玉竹一手轻抚着胸口,背靠着墙壁略喘着气。
“你的伤……”
“不碍事。”她引宋知昀朝另一侧走去,道,“公子先走吧。”
宋知昀跟上她的脚步,又担心她的伤势,犹豫着要不要开口,便听她先开了口道:“不管怎么样,当日我还是感谢先生为我说话的。”
这话,便是承认她的身份了。
宋知昀缄默片刻,终是道:“你不恨我?”
她倒是坦荡,艰涩道:“有一些吧,但总归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二人又走了一段路,宋知昀见她的脸色越发苍白,便站住了脚步道:“够远了,不必走了,我还有很多话想要问姑娘。”语毕,她干脆自顾进了前头的亭子坐了。
玉竹只得跟着进了亭子,扶着石桌坐下。
宋知昀直白问她:“姑娘从一开始就是湛王殿下的人?”
她的眼底闪过诧异,随即摇头道:“自然不是,在那之前,我同殿下从未见过。”
“那是为何?”
“公子知晓王英同谢必霖谢大人的关系,也该知晓谢大人是太子殿下的人,太子殿下乃湛王殿下一母同胞的兄长,殿下即便同情我,也不好明目张胆地为我脱罪。”玉竹的掌心紧贴着胸口伤处,徐声道,“殿下说过,即便没有我,他也是想杀王英的,没的最后竟叫我一个弱女子去承受这一切。其实当日我很是紧张,那一针并未伤及要害,是殿下暗中用银针封了我的脉门,好让大家以为我已气绝身亡。过后他再让刘大人处理我的后事,实则是将我藏去了他房内。”
怪不得南宫阳说萧月白把她叫去房内,问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话,莫不是萧月白口中那位打猎受伤的朋友其实说的就是孙秀秀?
看来萧月白为了救孙秀秀也是下了一番功夫。
等等,弄半天,这阴险狡诈的萧月白分分钟把自己洗白了?
宋知昀的脸色变了又变,蹙眉盯住面前的女子,道:“你确定他没有别的什么企图?”
玉竹哑然失笑道:“我不过是一无所有无依无靠的孤女,甚至还是背负两条人命的凶犯,殿下救我能有什么企图?”她看着宋知昀变幻莫测的目光,哂笑道,“莫不是公子以为殿下是贪恋我的美色?他是高高在上的亲王,天潢贵胄,只要他愿,天下有哪个姑娘不想上他的榻,他犯得着为我这样一个姿色平平的人弄得自己一身伤病吗?”
“他的病……”
“因我失血过多,殿下为救我耗损不少元气。”说及此,她的眼眶微红,声音微颤道,“我身上是硬伤,恢复得快,可殿下却吐了好多血,一日里有大半日都在昏睡,即便是这样,他也为我想好了一切退路,他给了我一个新身份,还有路引文牒,只要我想便可找个谁都不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是我不愿走的。”
玉竹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看着宋知昀的目光越来越清明,女子修长脖颈略抬,她一字一句道:“我的命是殿下的,从今往后,我愿为他卖命。”
宋知昀张了张口,瞬间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玉竹却问:“公子是秦王的人吗?”
宋知昀有些意外,看来她是知晓萧倦的身份了,其实入了金陵,萧倦的身份迟早是要公开的,她却默了默,心中恍惚,不知自己到底算不算萧倦的人。
玉竹又道:“殿下今日请公子来自也是想拉拢公子。”
宋知昀摆手道:“不至于,我何德何能?”
玉竹却执拗道:“公子不妨考虑一二,湛王殿下是个极好的人。”
这话,宋知昀不知如何去接,有些人,只能说甲之蜜糖乙之□□吧。
二人正说着,便听前头丫鬟急促的声音:“王妃!王妃!”
宋知昀闻声望去,只见一位华服女子提着裙摆急急朝前面跑去,身后的丫鬟追着她喊也不见她停下。
宋知昀却突然想起那时在驿站,萧月白当着萧倦的面说的话……她置于膝盖的手蓦然一收,萧倦心里的白月光!
是她吗?
玉竹见她突然站了起来,脱口唤她:“宋公子?”
“失陪一下。”宋知昀抬步便朝那女子离去的方向追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想看一眼萧倦心头那抹白月光长什么样……
女子瘦弱双手提着繁复宫装,脚下步子却飞快。
宋知昀在她身后追着跑了一路,便见前头女子蓦然收住了步子。
宋知昀下意识躲在廊下柱后,抬眸张望过去,翠色庭院,明艳日光下,女子又提群往前几步,而她面前,此刻正从正门进来的男子,清华高贵,于宋知昀来说,不甚熟悉。
是萧倦。
萧倦到了东宫才得知太子来了湛王府,他出了宫便直接过来了。府外侍卫说萧月白病中静养,连太子和皇后带的人都在外候着,段长青和南宫阳自然不方便跟着他进来。
他只是未曾想到,入内见的第一人竟是湛王妃夏眠儿。
昔年东宫尚未易主,夏将军与舅父乃是沙场上的过命之交,便由舅父做主同夏将军谈过二人婚事,婚事虽未明定,却是两家大人口上应承的。
自六岁上,萧倦便知他未来夫人便是护国将军家的大姑娘夏眠儿,直到六年前太奶奶仙逝后,夏府突然传出喜讯,夏眠儿即将嫁给萧月白,成为湛王府的女主人。
他记得那晚上的喜宴,很热闹,因为太热闹,他还没饮几杯酒便是一身的汗。
他记得众人簇拥着他的小皇叔入洞房。
那日后半夜下了一场鹅毛大雪,他的马车停在堰桥边,他就坐在车外,看着桥头栏杆被雪掩住,连河面上也渐渐积起了雪……整个世界都是白茫茫一片。
那夜尤其冷,段长青来时,他膝盖下几乎都失去了知觉。
从东宫易主,段家灭门,到唯一能庇佑他的太奶奶仙去,再到那夜本该他娶的女子嫁作他人妇……萧倦心里很难受,但他没有哭。
那日过后,萧倦再也没来过湛王府,自也没有再见过夏眠儿。
她给他的记忆甚至还停留在九年前中元节后两日,她随她母亲来东宫小坐,他于回廊偶遇,她羞涩用团扇遮脸,露着一双乌溜大眼睛,规矩行了礼,温柔唤他“倦哥哥”。
细细算起来,自舅父同夏将军提了婚约一事后,他与她总共也不过见了三回。
第一次她才四岁,挽着两个小髻,粉雕玉琢很是可爱,只是喜欢怯生生躲在她母亲身后。
第二次她六岁了,穿着桃红浣纱裙,手里握着帕子,已学会了行礼。
第三次她已九岁,精致五官逐渐长开,见了他连眸子都在笑,却依旧还会害羞。
如今,她十八岁,正是芳华妙龄,出落得如芙蓉般美丽。
犹记得她与萧月白大婚那日,他只见过她一身绯色嫁衣的模样,却因盖着喜帕子,并未看到脸。时隔九年再见……萧倦抬手抚上胸膛,内心并无当年难受。他方醒神,面前女子之于他,一直只是个成婚对象而已。只因年纪尚小便被告知日后要娶之人便是夏眠儿,所以他便记在了心里,渐渐地把她当做了与旁人不同之人,东宫易主后,他甚至把这当成了一个能让他翻身的筹码。
此刻他的内心并无波澜,同当日先行离开并未与宋知昀打招呼时的心境大不相同,他记得那日,他从车帘后看见她凝视过来的目光,周围所有人都在笑,唯独她一脸严肃地看着他的马车,似怒似埋怨。
每每思念及此,萧倦的心口如有细针扎过,他下意识揪住了胸口衣襟。
“殿下。”夏眠儿见他身量比从前高了不少,却也清瘦不少,此刻见他蹙了蹙眉,忙快步上前伸手欲扶他,道,“可是那里不适?”
宋知昀瞧见夏眠儿朝萧倦走去,身后突然传来玉竹的一声“公子”,宋知昀慌慌张张转过身示意玉竹不要出声。
“你在看什么?”玉竹尚在后头,大约还看不到门口二人,便问宋知昀。
宋知昀的脊背贴着身后廊柱,瞬间再没有勇气回头去看了。
她原只是想看看萧倦心里的白月光生得如何模样,哪里想到竟看到了两人相认的画面……她简直不该在廊下,她应该在梁上蹲着的……
萧倦见女子纤手伸过来时便巧妙避开了,他瞬间回神,往后退了半步,朝她规矩见了礼,道:“给皇婶请安。”
夏眠儿的手悬在空中,一句“皇婶”如一盆冷水自她头顶浇下,令她瞬间清醒。
是了,他再不是她的倦哥哥了。
萧倦又道:“听闻小皇叔病了,我顺道来看看,他如何?”他抬眸时,瞥见前头一道身影匆匆消失在长廊尽头。
那身打扮……
萧倦的眸子微缩,宋知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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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别人的王妃(捉虫)
宋知昀也说不清自己究竟为什么跟逃命似的跑了,她胡乱跑了好久才发现身后玉竹的声音越来越远,她忙止了脚步回头。
玉竹扶着身侧树干大口喘息着,俏脸越发惨白,整个人瞧着摇摇欲坠快要倒下。宋知昀暗叫不好,快步折回去欲扶她,她却警觉侧身避开。
宋知昀蹙眉。
她嘘声道:“公子切莫在王府乱跑。”
宋知昀看她的样子,只好道:“我不乱跑,还是送你回房休息吧。”
玉竹大约也是真的有些扛不住,便也没有拒绝。
宋知昀碍于男女有别没有再扶她,只是放慢脚步跟在她身侧,走了两步,她小心试探问:“湛王殿下将你带回王府,王妃可有为难你?”
玉竹闻言笑了笑,道:“王妃待下人极好,未曾听说有过为难下人之事。”
宋知昀:“……”她想问的并不是这个。
玉竹又道:“殿下卧病,王妃去跟前侍奉也是无不尽心的,甚至还特意嘱咐了太医去我房里为我诊治。我不过来王府几日,却也知王府上下打理得极好,听闻王妃出身名门,同殿下很是般配。”
玉竹这是典型的爱屋及乌,有些话宋知昀也不方便再问了,干脆默默跟在她身侧走着,只是王府门口那幅画面不经意又浮现在眼前。
今日的萧倦,想必心里定然很欢喜吧。
……
竹苑东暖阁。
一身锦衣华服的美妇急急入内,隔着屏风便着急唤道:“十七!”
“母后您慢点儿。”太子萧月楼紧随其后。
沈勋匆忙跪下道:“参见过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周后充耳不闻,一眼望见床上之人苍白虚弱的模样,她的眼眶一红,哽咽道:“怎么样了?都调理这么多年了,很多年没大病过,这回是怎么了?”她握住萧月白筋骨分明的手,心疼得直落泪,道,“当初本宫就说不许你分府别住,可你父皇他就是不听!你又不会照顾自己,府上竟也是没个能好好照顾你的人吗?”
她说着自顾哭了起来。
萧月白与萧月楼对视一眼,兄弟俩默默笑了笑。
周后嗔怒道:“你还笑什么!”
萧月白只好道:“母后未来时,儿臣还想着定要在母后跟前撒撒娇,再添油加醋说说浑身哪儿哪儿都疼,可您倒好,一来就哭上了,儿臣这打的一堆腹稿哪儿还敢用?”他干脆要坐起来,周后急着要拦,便听他又道,“儿臣没事,就是染了风寒没及时吃药,想着睡一睡便好,日后绝不会了,叫母后挂心了。”
“你这孩子!”周后赶紧拉了被褥给他裹上,不容他推开,道,“热伤风更难好,你给本宫仔细着点!”
至此,她放醒过神来,环顾卧室,不快道:“王妃呢?”
萧月白淡淡道:“照顾了儿臣一晚上,刚让她回去休息。”
闻言,周后的脸色方才好些。
萧月白又道:“母后妆都哭花了,儿臣让人伺候您去梳洗一下。”
他看向沈勋正要吩咐,便听周后道:“不必叫人了,阿岚在外头。”
萧月白蹙眉:“就阿岚?”
一侧的太子眯起眼睛道:“母后怕那一众丫头瞧见你生病又都哭哭啼啼扰得你不能好生养病,全给打发在府外等着,连本宫的随侍也都留在府外,要说还是十七你深得母后宠爱。连父皇也是,听闻你身体不适,便急着要母后出宫来看你。”
萧月白轻笑道:“母后快去吧,否则皇兄这醋劲上来,儿臣可顶不住。”
“你又胡说。”周后细细拉紧裹住他的被褥,这才起身出去。
萧月白朝沈勋使了个眼色,沈勋会意,同周后前后脚出了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