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自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已收起脸上的玩笑,蹙眉睨着他道:“谁那么大胆,敢对你下毒?”
太医果然是太医,纵然他体内的毒已基本都解了,却不想仍是被太子知晓了。
萧月白轻笑道:“此事没那么重要,一点意外而已,我自己可以处理。倒是王英一案,可有查到是谁从中插手让大理寺接了那案子?”
太子抿唇不语,看来是没什么头绪。
片刻,太子才又开了口:“两月前,为何突然离开金陵?连沈勋也不带,你一人去了哪里?”
“去了平城。”
“平城?”太子的神色略紧,似是想到什么,脱口道,“秦王也去了平城,你们……”
“不错。”萧月白闭上眼睛须臾,才缓缓吐了口气道,“找了同一个人。”
“孙泊儒?”太子脸色越发难看,“找他作何?”
萧月白直白道:“若我猜的没错,他大约是以替父皇医病为由去的,但其实是为了八年前的事。”
听他提及“八年前”,太子骤然变脸,他猛地起身道:“孙泊儒知晓八年前的事?那不可能!”
知晓八年前那件事的人,都不可能活着离开金陵。
或者说,都应该不可能还活着!
萧月白认可地点了点头,睁开眼望着面前之人道:“这世上应该没人知道孙泊儒知晓八年前的事。”
太子凝视他道:“那你如何知道?”
“我收到了一封信。”萧月白的声音顿了顿,本已是夏季,他被裹得难受,干脆推开了被褥,只着了中衣坐起来,望着太子越发诧异的脸色,道,“孙泊儒给我写的信,他说要告诉我当年青州城内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我才孤身一人离开金陵。”
太子的声音微颤:“青州城里……发生了什么?”
“只可惜……”萧月白覆下眼睑,声音低了些许,“我去晚了一步,孙泊儒死了。”
“秦王下的手?”
“并不是。”
“确定吗?”
“确定。”萧月白抬眸点头道,“我在暗中全程跟完了孙泊儒一案。”
太子缄默不语。
萧月白又道:“回来路上,我被人跟踪了。”
“什么人?”太子关切道,“是那人给你下的毒?”
萧月白没有立马回答,他的目光轻倦游离在太子脸上,身子略往外移了移,突然问:“章年良大师参与设计的那个驿站,皇兄还记得吗?”
太子不知他为何忽然问起这个,有些茫然点了头。
萧月白便道:“听闻八年前,驿站重新修葺过,后来在地牢关押了一名重犯,那重犯并未押往金陵送入刑部大牢,也未送去大理寺,而是就地提审,提审他的人乃兵部徐涯生。”
太子听得越发糊涂,又折回坐下,双手撑在腿上,俯身往前,问道:“你是说跟踪你的人是徐涯生?”
“并不是。”萧月白扶着床柱,低声道,“后来出了点意外,那重犯在审讯过程中死了。之后没多久,徐涯生在回乡途中遭山匪袭击身亡。同年,驿站的驿长方涛被户部尚书颜覃参他贪污受贿入狱,很快在病死在狱中。”
他抬眸直视太子,道,“事实是,那重犯未死,而是逃了。”他停顿了下,补充道,“我查过,徐涯生是表姐夫冼重的人,而颜覃是舅父的人。”
太子终于听出萧月白话外音,他冷不丁脱口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舅父他……”
太子猛地噤声,他不敢道出的后半句,却被萧月白直白说了出来:“欺君罔上,这恐怕是事实。”
“住口!”太子勃然,广袖低垂,他已伸手抓住萧月白的衣襟,冷声道,“这话你不许再说!你是忘了当年段家的事吗?”
萧月白自然没忘。
他没有退没有躲,目光怔怔看着太子,道:“为了封锁那人未死的消息,舅舅灭口的人大约不止徐方二人。”
“十七!”
他却仍要说:“不如皇兄告诉我,当年关押在驿站地牢的那重犯到底是谁?”
太子揪着他衣襟的手猛地收紧,当年的事他并不是一无所知,但也不是都清楚,他从未问过,从未打探过,只因舅父说,不问不探不言不谈,便是当时最明智的选择。
先有段家前车之鉴,他无论如何也是要保全他们母子三人的!
萧月白又道:“皇兄身居高位,又常年在金陵,若能去民间走走,必然也能听得些童谣儿歌……青面獠牙鬼将军,弑杀饮血要人命,人禽家畜不放过,神出鬼没噬人心……”
“十七你住口!”太子狠狠将他推了一把。
萧月白后背撞上身后硬冷墙壁,胸腹一阵气血翻涌,他蹙眉缓了好久才将喉头的血腥压下。他无视太子的怒意,徐徐道:“八年前从驿站地牢逃走的人,我见到了。皇兄若真不知情,改日我去问舅舅。”
太子原有些后悔推他的那一把,此刻听他这样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本宫的话你是一句也听不进去!这么些年,你真不知父皇为何疏远秦王?试问八年前不过才十二岁的人有什么错?是八年前的事不能碰你还不明白?”
萧月白明白。
可旁人不知,他心里清楚,八年前的他,原是要死的人,却又活了下来。所有人都说是个奇迹,他却知不是。
……
宋知昀将玉竹送回住处后便想离开,没想到她才从院子里出来便见萧倦和湛王妃一前一后来了,她本能在围墙后躲了起来。
萧倦其实是看见宋知昀的身影想过来确认下的,谁知到这儿人就不见了,可他不死心,仍要四下找找。
“殿下。”夏眠儿紧随其后,蹙眉问,“你找什么?”
萧倦的目光四处搜寻,一面低声问:“今日府上可有客人来?是位叫宋五的仵作先生。”
夏眠儿一愣,湛王的客人她向来是不知道的,她正欲开口,一个侍女突然急急过来,紧张道:“王妃不好了!皇后娘娘在府上!她在不远处瞧见您跟一位……男子在一起后正勃然大怒,此刻正往这边来要质问您呢!这……这可如何是好?”她正巧路过,听闻周后的话后着急抄近道跑来的。
贴身侍女窈窈听后脸色大变,几乎快哭了:“王妃快些走吧,这些年皇后娘娘不正是因为当年您在闺中时那些未曾言明的亲事总是对您诸多不满吗?若今日被她撞见的话……”
侍女这话说得大声,宋知昀算是一字不漏听到了。
就算在现代,儿媳私会前男友被婆婆撞见都是不得了的事,更何况是在古代。她悄悄看一眼萧倦,他似乎并未在意身后人的言语,依旧在专心找什么。
萧倦一个回身,便见那围墙便探出半张女子的脸,虽只一半,他却知就是宋知昀!此刻脚步有些不听使唤,他快步走向她,内心欣喜瞬间又染了怒,只想好好质问她为何不安稳待在陈楚南身边,为何要来湛王府。
却不想他才走近,便被女子一把狠狠拉了过去。
宋知昀用力将他往身后塞,见他还欲出来,便狠狠道:“我知道你同湛王妃曾经有过婚约,可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情况,谁让你这样明目张胆到湛王老巢约会人家的王妃?”
萧倦:“……”
宋知昀狠狠将他往后退,言语间更是愤怒,道:“这要是被皇后娘娘捉·奸当场,你还想活吗?给我待着别动!”
萧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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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相互换着穿
萧倦本是团了满腔怒意过来要质问宋知昀的,却不想面前之人不知为何看起来比他还要生气。
宋知昀见他动了唇想要说什么,恰逢前头传来侍女带着颤意的声音:“奴婢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宋知昀几乎是扑过去死死捂住了萧倦的嘴,她狠狠瞪他一眼,警告他别说话。
那边,夏眠儿规矩朝周后行了礼,言语里难掩紧张道:“母后怎来了?可是殿下那边有事?”
周后华美脸庞难掩被羞辱的怒恨,道:“你心里还有湛王吗?”
夏眠儿心中一惊,忙跪下道:“不知儿媳哪里做的不好,还望母后明示。”
她一跪,身侧两个侍女忙跟着跪下了,全都匐低身子,连大气也不敢出。
周后冷冷看着地上态度恭顺谦卑,乍一眼挑不出错来的女子,心中的气不打一处来。她儿子虽然只有两个,可她如今是中宫嫡母,名义上儿子儿媳一大堆,就是把夏眠儿丢进那一堆儿媳当中,这个儿媳也始终是她最不喜欢的,可十七却是她最疼爱的儿子!
她生十七时已三十有六,连太医都说是怀胎很危险的年纪,她是喝了多少药,糟了多少罪才将他生下来的啊!十七又是陛下的老来子,从小金尊玉贵长大。作为母亲,她自然一早便替他相看好了未来王妃,乃是她娘家兄长的十三姑娘,那孩子知书达理、温婉贤惠,又是她从小看大的孩子,很是贴心,待十七也无比上心,原本一切都很好,偏偏……偏偏陛下突然说什么要冲喜将夏眠儿赐婚给十七!
她原是不愿的,便是抗旨也要为儿子的终身大事争一争。
那晚,十七深夜抱病前来,他道:“母后当父皇真是为了给儿臣冲喜吗?不过是先太子与段家一案弄得满朝上下人心惶惶,护国将军同段将军的交情朝野皆知,父皇让儿臣娶夏将军家的大姑娘不过是为了安抚人心。告诉那些人,皇恩仍在。”
周后幡然发现,眼前消瘦单薄的少年不知何时已悄然长大。
他尊贵无比的皇子身份背后,需要背负的却是一份责任。
后来周后时常想,当时她若执意拒绝,念在陛下疼爱十七的份儿上,他们母子不会如何,夏眠儿顶多会被指婚给另一个皇子罢了。可是她的长子还能是太子储君吗?
诸多安慰后,周后渐渐不再去想那些事。
直到后来,她偶然得知这夏眠儿在闺中时曾同先太子所出的太孙萧倦言过婚约,又听闻有一次十七卧病,她娘家侄女在家哭了好几次,身为王妃的夏眠儿竟一滴眼泪也没掉时,周后内心对这个儿媳的不满之情犹如山洪爆发,恨不能让十七休妻再娶!
今日一来,见她未侍奉在侧周后心中已然不悦,更别提她还看见她打扮得花枝招展追着一名男子在院子里跑……成何体统!
那男子是谁?
听闻太孙秦王日前回金陵了。
想到此,周后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护甲狠狠潜入掌心,又想起夏眠儿还这般无害模样假惺惺地问她哪里做得不好……周后往围墙那一指,怒道:“将那围墙后的男子给本宫抓住来!”
她身后除了阿岚其余皆为王府侍女,闻言都愣了下,最终不敢违抗皇后命令,只好跟着阿岚朝围墙那边走去。
宋知昀听得那边脚步声靠近,她二话不说伸手开始扒萧倦的衣服,萧倦的眸子蓦地撑大,他本能要拦着,却听宋知昀喝道:“那就自己脱!”
那边,夏眠儿见此吓得容色大变,她忙跪走到周后面前,道:“母后缘何这般?”她一颗心忐忑不已,此刻很是后悔她不该听下人来禀秦王来了就不顾一切出去迎他!是她忘了如今她同他的身份!这八年,他过得多艰难她是知道的!看周后的脸色莫不是知晓了她同萧倦从前的事?
若是这样,与其遮掩不如大方认了,这样一来若日后闹去御前,她与萧倦也不是私会的!
这般想着,夏眠儿动了唇欲开口,身后忽地传来一人高声道:“小人参见皇后娘娘!”
这声音?
夏眠儿猛地回头,从围墙后走出来的人仍是一袭象牙白锦缎,却不是萧倦!
宋知昀默默将系着腰带的手放下了,刚才真是千钧一发!她只记得自己使出了吃奶得劲儿将身后人往死里推了一把,连头也来不及回她就冲了出来。
果然阿岚等人见到她愣了愣,阿岚又探身往宋知昀身后围墙看了眼,没人了。
“你是谁?”阿岚蹙眉问。
宋知昀低头抚了抚衣袍,本想学萧倦的模样信步往前走两步,奈何衣袍太长,她差点没摔一跤。于是只好就地回话道:“回姐姐,小人是得殿下相邀来王府的,全怪小人乡野村夫没见过这么大这么好看的园子,便想随便逛逛……”她顿了顿,问得小心翼翼,“也不行吗?”
阿岚被问得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询问看向周后。
周后仍是死死盯着宋知昀,那男子她只是不慎瞥到一眼,若没记错,的确是这一身衣服。只是,这身锦缎穿在此人身上,衣长极地,不免令人生疑。
她往前走了一步,却是问夏眠儿:“既是湛王的客人,王妃知他是谁吗?”
夏眠儿还在失神想着怎么就凭空多出一个人来,遂又想到萧倦先前的话,便低首答道:“回母后的话,这位是宋五宋先生,是一名仵作。”
素未谋面的夏眠儿居然说出了她的名字身份,宋知昀又诧异又不解,萧倦同她一见面就事无巨细把这一路的事全告诉她了吗?可他好端端为何要跟自己的心上人提她这个无关紧要的人……
“哦?”周后美眸逆着光,一步步走到了宋知昀面前,道,“抬起头来。”
宋知昀闻言抬起头来。
早听闻萧月白是老来子,虽不知这位周后年纪几何,宋知昀从听来话中也能差不多拼凑出来,怎么着也得年近六旬了。可面前之人依旧皮肤光滑,眼角细纹并不明显,再加上精致得挑不出毛病的妆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顶多四十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