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小娘子好生看着。”花臂男人径直走了。
看见他翻身出矮墙,春和松了一口气,抱紧自己带来的两匹绸缎就赶紧从另一边逃了。
才翻出墙就听见那个花臂男人的声音,那个男人反应很快,明白自己上了当。
加快脚步,春和朝着人多处狂奔。
可这里到处都是民房,这个时间人们大抵在街上做生意,小巷纵横交错,一时难以脱身,也很难找到躲避处。
转过小巷,春和朝后瞥了眼,那个花臂男人已经追了上了。
她心一阵狂颤,连脚步都虚浮了起来,却也只能尽力跑,那伙人个个穷凶恶极,若是被抓住,她不知晓自己会得来什么样的结局。
她还——没有见到纪初霖!
想到纪初霖,似乎有了些力气。
花臂男人紧随着春和追了出来,明明春和就在前面不远,转过拐角却未见到人,面前只有一户人家,大门紧锁,墙也很高,不像是女子能轻易翻过的。但偏偏,每一条小巷中都没有春和的身影。
一个包着头巾的老妇人提着篮子从一旁经过。花臂男子见妇人低垂着头便一把扯落妇人的头巾,他却只看见妇人一脸的红色圆状斑点。
“这长相……”
“丑妇人也得苟活下去。”
“见到一个女孩没有?”
“朝那条巷子跑了,跑得还挺快。”
花臂男人对老妇人拱手,却又从怀中掏出一大把铜钱丢给老妇人,自己朝着那面一路奔去,见他跑远了,老妇人拾起地上的钱放入怀中,慢腾腾走到方向相反的巷子提起一个巨大的竹筐。
春和蜷缩在里面。
“他走了。”
“多谢大娘。”无以为报,春和便将手中的绸缎交给老妇人,老妇人却也不收,只道那些东西她拿来也是无用。
“有钱吗?”
春和摸了许久才找到几个铜钱。
“也是个穷鬼。快走。”
再次谢过,春和朝着家的方向一路小跑,到了家,锁了门这才坐在桌边一个劲喘气,额头、前胸后背满是汗珠,几乎湿透。嗓子干得几乎冒烟,顾不上纪初霖几次三番说的喝生水不健康的话,春和从水缸中舀出水一口灌了下去,这才缓过气来。
坐着歇气,她知道自己算是不小心暴露。
幸好她换成了女人模样,只是不知因为此事朱三姐他们会不会忽然搬家。
换下被汗浸透的衣服,春和换了发髻样式,又化了妆,将杨梦笛上次忘在家中的匕首藏在身上,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幸好有那位老妇人相助,春和想。
说来,前几日她也见过那位老妇人,当时那位老妇人趴在她家门口朝内张望。
纪初霖曾说一次是凑巧,两次或许也是凑巧,三次就要想到会否有别的缘由。
正想着,忽然觉得门口有响动,春和移步过去,透过门缝,看见了一张满是红色斑点的脸。
还是那个老妇人!
春和开门,拿了些钱物给那个妇人,妇人却又不接,忙不迭逃窜而去。
跑远了,却站在墙角朝春和张望,勾了勾手指。
去吗?
春和问自己。
她有些害怕,却又想到纪初霖说的话:一次是凑巧,两次或许也是凑巧,三次就要想到会否有别的缘由。
咬牙,春和跟了上去,摸着怀中杨梦笛留下的刀,心里多少有了些底子。
老妇人一路带着春和走向略有些荒弃的一片住宅,眼下住宅那里的都是一些穷苦人。
春和越发紧张不安,却更好奇究竟会发生何事。
她想到纪初霖曾说“好奇害死猫”,在这种时候唇角却是一扬,原来即便只是想到他,她都觉得分外幸福。
可惜他已经不在她的身边。
老妇人依旧在前面带路,春和一路紧跟。
她嗅到了很重的香粉味,却也没在意,忽然,一双手从暗巷伸出,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一只手捂着她的嘴将她拖入了暗巷。
春和快速将手探入怀中拿出那把刀,可才拿出,刀就被夺了去。“小孩子别玩刀具。很危险。”
听见那个声音,春和立刻冷静了下来。
眼中立刻涌出泪来,手轻轻颤抖,整个人几乎瘫软在那个人的怀中。
那是纪初霖的声音。
见她安静了,那个人微微松开她。春和觉得很快乐,那欢乐几乎将她压垮,原来,幸福也能让人虚软无力。
她相公是如何从守备森严的太尉府逃出来的?
春和不知道,也不想去探究。
溢满的幸福在春和胸中满溢。
她很庆幸,因为遇见那个花臂男人今日她特意化了妆,还换了漂亮衣服。
多日不见,她希望自己在纪初霖面前很美。
春和转过身。
嗯???
这——
“呃——相、相公?!”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中秋快乐~~~节假日双更~~~啥都好,就是——上一章没人理我……没人理我……没人理我……望天……】
第59章 第五十九话
纪初霖上身穿着绿色缎面上绣着红色牡丹的绸缎衫,下面系着一条大红色缎面上绣着黄花的长裙。腰带是粉红色。
梳着发髻,发髻上插满了巴掌大的绢花,不是大红就是大紫,仿若将花坛搬了去。整个人花里胡哨得像是掉进了染坊废弃的染缸。
幸好相貌还是好的。
他相貌俊秀,略作装扮后刻意做出娇媚的神态中也有几分女人的柔美。
春和瞪着他,片许后,捂着嘴一阵笑,笑着笑着,将头埋入纪初霖怀中,嗅着他一身的香粉味,紧紧缩在他的怀中。“相公。”忽又记起,他而今已不是她的相公。
“纪……公子。”
“纪你妹的公子!老子是你的为夫,忘了?乖,喊相公。”
“相公。”
“哎。乖,小春和真乖。”纪初霖忽然一把将春和抱了起来。“小春和似乎瘦了。”轻轻放下,看着春和含泪的眸子,在她面上轻轻摸了摸,小心擦去她眼角就快要留下的泪珠。见她伤心,附身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用力揽入怀中。“小春和,乖,我回来了。”
“相公,那个李悦小姐欺负你吗?”
“面都见不到怎么欺负我?你的为夫我是被小兰叫来这里的。”
“小兰——是谁?”
纪初霖听出几分酸味,赶紧解释说自己和那个小丫头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那和离书呢?”
“手指印是我的,但你的为夫我是被逼的。真是被逼的,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不摁不行。”
“这身衣服又是怎么回事?”
“因为太尉府里的女人衣服中我能穿的只有这一身啊。”
“为何相公会穿女装?”
“因为你的为夫我以前没有穿过女装!小春和你今天是问题宝宝吗?”纪初霖自然知晓回答不能自圆其说。便实话实说他也无可奈何,不穿成这样如何混得出太尉府?
纪初霖得到小兰藏在糕点中的讯息后寻了个机会以“给小姐还礼”为借口招来小兰,小兰却未说那“救救我家小姐”究竟是何意,只是给了他老妇人的住址和一套女人的衣裳。她说李悦素来挑剔,每日宅邸中都会有嫁过人的妇人出门给李悦购买生活所需。
有时一日出去一个,有时一日要出去七八个,那些女人拿着李琛给李悦的令牌从后院小门出去,家院看有令牌就不会过问。
纪初霖虽说被看得很紧,但午休的时候那些兵士也不会搭理他,这样每日他就有一两个时辰混出太尉府。
不管如何,先出门看看情况。
纪初霖来到这里就见到了这老妇人,老妇人让他稍等,自己出门引来春和。见他二人寒暄够了,老妇人便邀二人同她一路回去。
用颤抖着手打开一户破烂院子,老妇人邀他二人进屋。嗫嚅着唇说自己得了病,就不给他二人准备茶水了。
纪初霖随意选了一处坐下,让春和坐在他腿上,开口道:“小兰给了我女人的衣服将我放出来后让我来找你,她称呼你为张妈。张妈,时间有限,我还得赶回太尉府,我只有很短的一段时间。我就问一句,小兰说的‘救救我家小姐’中的那个小姐应该不是李悦吧?”
“李悦那个贱.人,毁了老身的女儿。”
张妈忽然恨恨地说道。她扯下面上的头巾,露出满是红色瘢痕、创口的脸。“小公子可知道这是何物?”
春和自然不知道。
纪初霖盯着很久,摇头。
“那是何物?这不过是盛年没卖出自己的结果。”
张妈说她也曾是汴河边招客人喜欢的妓.女,身价还高的那几年没能找到良人将自己打发出去,年纪大了,身价也就越发低了,老了,生了病,长了一脸奇怪的东西,有钱的男人不喜欢了,终于成了做苦力的船工也能享用的低贱人。
她曾生过一个女儿。
为了生活,她将女儿给了当年花月楼照顾她的老鸨。
纪初霖大惊,却又冷笑。“张妈真是厉害,自己做不够,却还将女儿送进去?”
“不送进去我母女又要如何生活?!”
“街头巷尾有的是靠自己技艺生活的女技,张妈妈就没有想过?”
“能获得高额钱数的女技终究很少,做不好、没男人还不是要出来卖?寻个男人嫁了?老身也曾寻了个男人嫁了,他不务正业,老身依旧得出来卖。都是卖,不如早早入行,不定能乘着年轻貌美若博得达官贵人的心,我女儿就能飞上枝头!”
纪初霖懒得再争,面上挂着冷冰冰的笑。若不是想要解决那麻烦的婚约,小兰又只给了他这一点儿讯息,他可没兴趣同这个女人纠缠。
“你说李悦害了你女儿,怎么回事?”
张妈说事情发生在一年前。
她女儿小名冬儿。生得姿容秀丽,美艳不可方物。“大约是给老身种下冬儿的也是个相貌还算不错的男子。”
秦楼的刘妈妈认为冬儿是块好苗子,便分外用心培养,冬儿的琴棋书画不说精通,却也小有名气。尤其是那一手古筝,弹得甚为美妙。刘妈妈说将来给冬儿取个好听的花名,再要找个机会高价售卖初夜。
为了造势,刘妈妈让冬儿露脸在秦楼弹琴,每日都能引来不少富家公子驻足围观。
可未想到,还未开始售卖初夜,冬儿就寻到了良缘。
一位四品官家的俊俏公子看上了冬儿准备带回去做外室。在汴京一个四品官什么都算不上,但对她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已是三生有幸。
偏偏,横生枝节。
纪初霖:“你别告诉我那横生的枝节是李悦小姐也看上了那位四品官家的公子,顺手抢了回去?”
“小公子说对了。”
唇角抽了抽,纪初霖扶额。“张妈你仇视李悦就是因为她毁了你女儿的良缘?”
“那种缘分——毁了就毁了。老身的女儿总能寻到更好的。老身没吵也没闹,偏偏……”张氏抓起桌上缺了一块的碗狠狠砸在地上,碗碎裂成好几块。
“究竟发生了何事,老身也不知道。”
四品官家的公子忽然抛弃了冬儿。
那是自然。
另外那个,是太尉的侄女。
冬儿已经被抛弃,李悦却没有善罢甘休。
“那个女人、她嫌老身的女儿挡了她的路,就、就、就将老身的女儿从花月楼绑了出来,丢进了——军营。一年,一年,老身,连冬儿是死是活都不知晓。”
纪初霖大愕。
春和不太明白。
纪初霖强笑着捂着她的耳朵,说小孩子不要听这些。却又板着脸问道:“你没有去开封府报官?”
“开封府?开封府?”张氏长笑,笑得滚出血泪。她说开封府不过是有钱有势的人的家院!
一个是妓.女的女儿,一个是太尉备受宠爱的小姐。
她曾去报官,开封府管事的人说,不过是个妓.女,做得不都是躺着迎接男人的事?有何区别?
纪初霖皱眉问现在的开封府管事的官员应该不是叫做包拯吧?
“那是何人?”
“没事,我只是以为书里传说的开封府和现实中的不太一样。”
纪初霖说日后会来一个秉公办理的新官,他不太确定是哪个时间,但一定会来。“张妈你努力活下去,你能得到你想要的正义。别人我不确定,但那个人,我很确定。”
说罢,纪初霖又问起小兰。
张妈说小兰是冬儿在秦楼的丫鬟,颇有些义气。冬儿被抓后,小兰便去了太尉府做事。一直以来小兰都在给她传递消息,想要帮冬儿伸冤。
张妈裹紧了头巾。“老身也不知自己还能苟活几年,但只要多活一日,老身就要给女儿伸冤!”
“所以,小兰让我来找你,就是为了听这个故事?”
“自然,有些事您还是早些知道为好,小公子,你可得小心看紧你的娘子,别让李悦找人掳了去。”
从张妈家出来,纪初霖紧紧抓着春和的手,脸色分外难看。这样的他让春和分外担忧。
见春和不安,纪初霖笑着说无事,眉头却皱得越发厉害。这个故事,漏洞太多了。
他又想到那几张纸条。
“救救我家小姐”。纸条上这般写。
他认为冬儿还活着,却不知道是否该希望冬儿还活着。面对那样的生活,是否死得越早越是一种幸福?
他却又觉得事情中有些古怪。
小兰是冬儿的侍女,为何会轻易进太尉府?还能成为李悦的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