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仪语噎,一时半会儿竟然找不到什么好的说辞。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赵泠,就想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最可怕的是,他竟然从她身上看到了赵知臣的影子。
可当年赵知臣明明告诉他,她的闺名为玉致。就连赵谨言和萧子安也亲口承认了。怎么可能搞错?
他不由泛疑,上前一步道:“你到底是谁?”
赵泠像是看傻子一样地望着他,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失心疯了?”
谢明仪打开她的手,突然觉得自己太可笑了。暗暗摇了摇头,心道赵知臣从来都不会说谎,怎么可能会在这种事情上欺骗他。于是抬步往马跟前走。
“走吧,天色黑了,该回府了。”
赵泠未言,亦步亦趋地跟上。她可不想深更半夜待在这种鬼地方。于是只能勉强同谢狗子共骑一匹马。
“听说你会喝酒,敢喝么?”
谢明仪从马背上拽下一只酒囊,递给她,不冷不热道:“喝了能暖身子,你也可以选择不喝,反正染了风寒,回头难受地说胡话的人也不是我。”
赵泠伸手接过,恼道:“谁让你守我床边的?我那胡话又不是说给你听的!”
她拔开酒塞,当真仰头灌了几口,酒水辛辣,可她是能喝酒的,并不觉得难受,身上也逐渐有了些暖意。
谢明仪很讨厌矫揉造作的女子,见赵泠落落大方,毫不扭捏,便也没那么讨厌她,自己先上了马,对她伸出了手。
赵泠收了酒囊,抬眼瞥他一眼,并不拉他的手,拽着马缰绳,自己翻身上了马,哼道:“跟谁不会骑马似的。”
第26章 郡主对他的示好,视而不见
“……”
谢明仪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扯着马缰绳调头,“你倒是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京中贵女不兴盛骑马罢?”
“什么兴盛不兴盛的,你孤陋寡闻而已。”
待回到府上,天色都黑透了,离得老远就看见两团黑乎乎的影子坐在门槛上,一见远处来人,立马窜了起来。
赵泠才一下马,阿瑶就飞扑过来,两手在她身上一阵摸索,仿佛是在检查她有没有受伤。流火苦笑着从旁解释:“大人,属下实在拦不住阿瑶姑娘,幸好你们回来了,否则她都快把门匾拆了。”
谢明仪将马缰绳丢给流火,抬眸望着阿瑶道:“拆了就拆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流火一惊,险些被马缰绳绊倒,跟看见鬼似的,瞅了谢明仪好几眼。
阿瑶将赵泠往身后一护,跟老母鸡护崽儿似的,满脸警惕地瞪着谢明仪,还比划了手势。
谢明仪看不懂手语,但直觉告诉他,阿瑶嘴里没好话,偏头问赵泠:“她在说什么?”
赵泠坦诚道:“她说你是个卑鄙无耻的混蛋。”
谢明仪:“……”
他直接讨了个没趣,也不生气,甚温和地笑道:“你叫阿瑶是罢,人漂亮,名字也好听。以后在府中,就当自己家便是。”
阿瑶跟吃了苍蝇似的瞪他,回头拉了拉赵泠的衣袖,又比划了一番。
赵泠道:“她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还说,让你离我们远一点,她看见你就烦。”
谢明仪攥拳,眸色渐沉,可偏偏是自家妹妹,打不得,骂不得,还得捧在手心里疼宠着,要不然愧对了父母。况且,妹妹这些年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都是他这个当哥哥的不称职。
被骂几句又能如何。自家妹妹骂的,又不是别人家妹妹骂的。于是很快就释然了,甚至还笑着说:“你肯定饿了吧,我让厨房送晚膳过去。你都喜欢吃什么?”
阿瑶压根不想搭理他,瞪了他一眼,转身拉着赵泠就走。
回到牡丹院时,隽娘早便将晚膳准备好了。因为谢明仪一直以来冷落赵泠,以至于府中下人见风使舵,暗地里做事不规矩,送来的饭菜只是表面看着精致,可实际上淡而无味。
赵泠一般都是托了隽娘,花钱自己买吃食,今个回来太晚了,来不及准备别的,所以便将就一二。两人还没开始吃,流火便来请道:“郡主,还有阿瑶姑娘,咱们大人请你们去前厅用饭。”
“不去。”赵泠直接拒绝,提着筷子给阿瑶夹了只鸡腿,这才抬眸淡淡道:“牡丹院不准闲杂人等进来,你回去告诉谢明仪一声,再要乱进打断腿。”
流火很是为难,见说不动赵泠,这便出去了。不消片刻,屋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谢明仪已经换了身月牙白的衣衫,头发半束着,打扮得倒是人模狗样。见二人正在用膳,便道:“既然郡主不肯去前厅,那本官只好亲自过来了。”
他目光在桌面上逡巡一遭,见只有四菜一汤,汤还是昨天剩下的茯苓鸡汤,不知怎么端上来凑数了,既没水果,又没糕点。她们两个人居然也吃得下去。
“别吃了。”谢明仪按着桌沿,冲着底下的人道:“你们就是这么怠慢郡主的?”
底下的丫鬟婆子立马跪了一地,隽娘道:“寻常时候都是如此,奴婢以为是大人吩咐的。”
谢明仪虽然不喜欢赵泠,可从未在吃穿用度上苛待,竟不曾想府中下人惯会见风使舵,胸膛处立马烧起无名火,一拍桌面,呵道:“来人,将府中的厨娘通通赶出府,吩咐下去,以后谁再敢怠慢郡主,直接杖毙!”
流火领命,立马下去办了。
赵泠放下筷子,抬眸道:“你还让不让我们吃饭了?问题出在鸡身上,你光砸那几只蛋,有用么?”
“有用无用,总比什么都不做的要强。”谢明仪吩咐下人将东西撤走,很快又换了新的菜色。
赵泠从来不吃嗟来之食,遂不再动筷子。她不动,阿瑶自然也不会动,就一直眼巴巴地盯着桌上的糖蒸酥酪吞咽口水。
谢明仪将糖蒸酥酪推给她,缓声道:“吃吧。”
阿瑶不接,偏脸望着赵泠,明明很想吃,可仿佛郡主没发话前,就是不能动筷子。两手很规矩地放在腿上,谢明仪看着一阵心疼,便道:“郡主,你能不能让她吃点东西?”
赵泠不理他,只跟阿瑶说:“你想吃便吃,回头这桌菜钱算我的,长公主府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你放心罢。”
阿瑶听了,这才放心大胆地吃了起来,谢明仪蹙眉道:“何须你付钱?”
“我不喜欢欠别人的。”赵泠觉得他这话有问题,恼道:“我想给谁花钱就给谁花钱,跟你有什么关系?”
谢明仪忍了又忍,终是将这口闷气忍住。暗暗告诫自己,不可同郡主争辩,尤其不能当着妹妹的面,否则只会把糟糕的情况搞得更加复杂。
好在赵泠也不想当着阿瑶的面跟他吵架,于是两个人中间夹着个阿瑶,互相对望着,一时气氛还挺融洽。
阿瑶吃急了,不小心呛到了,赵泠赶紧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道:“你别急,我等你的,你慢慢吃便是。”
顺手把自己跟前未喝的鸽子汤递了过去,谁料谢明仪盛了碗糯米丸子,也推了过去,两碗皆在阿瑶面前。
阿瑶满脸疑惑,谢明仪道:“喝我这碗。”
赵泠未言,并不争这种东西,可阿瑶还是无视了他的示好,端了鸽子汤就喝,还冲着赵泠甜甜地笑了一下。
谢明仪手心发紧,头中一阵难以言喻的憋屈和苦涩。原本阿瑶这种甜美的笑容就不该对着赵泠,若是她能在自己跟前长大,或者是谢家二老皆在,那自己不仅能娶到喜欢的姑娘,还能把妹妹捧在手心里疼宠。
若非当年的事情,谢明玉怎么会哑巴痴傻,还要在仇家的女儿面前为奴为婢,卑躬屈膝地讨生活。
甚至对他这个亲哥哥的示好视而不见,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第27章 你想对她做什么
翌日,纪王府传了消息来,说是萧瑜并无大碍,约赵泠过几日去京郊的栖霞寺上香。
赵泠这几日都快被谢明仪烦死了,他从前一直冷落她,每次昼出夜伏,早出晚归,根本就碰不着面。现在可好,每天一下早朝就过来,在牡丹院蹭吃蹭喝,明晃晃地盯着她们,连妙妙都不敢出来了。
她自然知晓谢明仪所图为何,也不敢赶人走,恰好阿瑶又离不开她,于是府中下人经常能看见的一幕便是,自家大人和郡主对立而坐,中间隔着个小侍女。三个人大眼瞪小眼,谁都不说话。
谢明仪还摸着了门路,知晓阿瑶喜欢吃喝,于是让人从外面买了许多吃食过来,每次来,脸上都挂着笑。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赵泠也只能暗暗叹了口气。好容易挨到出府上香那日,一大清早地就起了身,待谢明仪上早朝去了,赶紧拉着阿瑶乘着马车出府去。
两个人坐在马车上的那一刻,不约而同地拍着胸口喘气,只觉得头顶上的乌云渐散,压在心头的烦闷也一扫而空。
今个天色极好,来寺里上香的百姓众多,纪王府的马车在人群中最为惹眼,赵泠让马夫将车停在山脚下的台阶前,这才戴上帷帽下了马车,原是给阿瑶也准备了,结果她说什么也不肯戴,一蹦三跳地上了台阶。
赵泠紧张道:“慢点跳,好好走路!”
萧瑜在丫鬟们的簇拥下行来,也严严实实地戴了帷帽,见阿瑶如此,便笑着道:“瞧把她高兴的,定是在府里太闷了。阿泠也是,我若不约你出来,你就不想着约我,算我白疼你了!”
赵泠笑道:“我一向身子骨不好,太医说了,受不得风的。也就这几日天色好,我才出来的。可既然表姐如此说了,那再过一阵,我家祖母过寿,我约你,你可来?”
“那帖子早就下了,武陵侯府的老太太有诰命在身,我母妃自然要赏脸的。我原是懒得去,既然你央我了,那我便去凑凑热闹?”
萧瑜笑声清脆,引得过往公子哥们频频转头观望,见层层丫鬟婆子簇拥着两道纤细的身影,周围还有不少侍卫护着,便知两人来头不小,更何况纪王府和长公主府的马车在不远处候着,立马就猜出了个大概。哪里敢贸然过来放肆。
“京城不是人人都道,武陵侯府的嫡小姐是京中有名的美人么,彼时你同她站在一处,旁人便知什么叫做更胜一筹了。”
萧瑜挽着赵泠的胳膊,拾级而上,“我就看不得赵玉致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还有武陵侯府对你的态度。到时有我在,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为难你。”
赵泠道:“那我便多谢表姐的袒护之情,到时就全仰仗表姐了。”
两人正说笑着,忽闻一声悠长的钟声,她不由抬头遥望,只见一座古朴雄伟的寺庙依山势而建,半隐在葱葱郁郁的山野中,长可通天的台阶延续至寺门。高耸的大理石门柱上,莲花、祥云盘旋至顶。两旁林道皆是苍翠的青色,偏生巍峨的大殿遍布朱漆。一时只听钟声杳杳,伽音萦绕,让人心旷神怡,油然而生一股肃穆之情。
纪王妃向来诚心礼佛,算是这里的常客,住持亲自将两人引了进去,赵泠跪至蒲团上,双手合十,诚心诚意地拜了三拜,那住持念了段经文,满殿都是淡淡的香火味。
萧瑜拜了佛像之后,见时辰尚早,便央求住持帮她算算命盘,甚羞赧地求了支姻缘签。赵泠心无所求,找了一圈未见到阿瑶,便派了身边的婆子丫鬟出去寻人。
待再一回身时,萧瑜已经踏出殿门,满脸惆怅。
“表姐,你这是怎么了?”
萧瑜道:“我方才求了支姻缘签,那解签的小僧便说什么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见面不相识之类。还说我这姻缘线坎坷,以后怕是要多有磋磨了。”
赵泠见她满脸忧色,想起她在王府备受宠爱,上头又有几个哥哥疼着,哪里有人敢给她委屈受。于是便安慰道:“舅舅,舅母一向宠爱你,定会给你精挑细选一个良人出来,再不济还有几个表哥,谁敢让你吃苦,表哥们不得把他活吃了。”
萧瑜细想,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一扫愁容,拉着赵泠去后院的客房中,打算吃顿斋饭再回去。
一行人正经过长廊,阿瑶冷不丁地窜了出来,直接往赵泠身后一躲,赵泠愣了片刻,稍一抬眼,就见沈小公爷缓步行来,脸上还挂着笑意。
“原来是常宁郡主和元嘉郡主,怪不得今日山上格外热闹,在下这厢有礼了。”
萧瑜知这沈小公爷同谢明仪一个鼻孔里出气,遂不肯给他好脸色,板着脸道:“你挡着我们的去路了,还不赶紧让开!”
沈非离笑意吟吟道:“你们这是来吃斋饭的么?可不巧了,客房满了。”
一旁的小僧便道:“施主,今日客房的确满了,如若不然,请施主下回早些过来。”
“满了?先前不是还说有么?怎么突然就满了?”萧瑜问道。
沈非离道:“满了就是满了,出家人不打诳语,常宁郡主何必为难人?恰好我那也设了斋饭,还有大师讲解经文,二位若是肯赏脸,在下定然欣然之至。”
恰好天边翻起几声闷雷,看起来要下雨了,这时若是下山,定然泥泞难行,萧瑜同赵泠小声商量一番,这便同意了。
虽说男女有别,可还有讲解经文的大师,以及其他的僧人在,因此也不讲究这个。阿瑶私底下拽了拽赵泠的衣袖,告诉她,沈非离是个很奇怪的人,一直问东问西的。
赵泠不疑有他,只当沈非离是帮谢明仪过来监督她们的,于是便拍了拍阿瑶的手背,以示安抚。
期间萧瑜出去了一趟,沈非离便借机笑道:“听说元嘉郡主身子骨不太好,明仪为此还特意让我帮忙寻来护心丹。是药三分毒,到底得对症下药才可。不知郡主这体寒之症,到底是因为何故?”
“我儿时贪玩,误掉入冰河里过,幸得九王殿下相救,这才死里逃生了。”赵泠语气淡然,“打那以后就落了点病根,多年也不见好。有劳沈小公爷费心了。”
沈非离蹙眉,暗暗道了句巧合,想了想,便又笑问:“原来如此,九王殿下同郡主感情倒是很好,想来九王年少时出门游学,郡主该是经常去探望的吧?”
赵泠没有这方面的记忆,于是摇头道:“从未去过。”
“真的从未去过?你再仔细想想?”
恰好萧瑜打外头回来,一听此话,不悦道:“你是什么语气?趁我不在,你审问犯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