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知道,谢明仪究竟是不是我哥哥。”阿瑶坚持地重复比划一个动作,满脸认真。
赵泠无法,只得如实相告,她设想了一百种阿瑶听见真相后的反应,可唯独没想到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垂眸摩挲着荷包。仿佛这一切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阿瑶,你若是想跟谢明仪走,我绝不阻拦,长公主府同谢府有仇,你自小便知,我也瞒不住你,即便你心里恨我,我也无话可说。”顿了顿,赵泠伸手抚摸阿瑶的脸,温声细语道:“但你不要因此自责或者羞愧,大人之间的事情,原本就同你无关。”
阿瑶面露茫然,头往赵泠的方向歪了歪,轻轻蹭了蹭她的手心,许久之后,才抬脸,眸子里划过一丝凝重:“我不会承认谢明仪的,他不是我哥哥,我也不是谢明玉,我只是郡主身边的侍女,这一辈子都是。”
“你若是谢明玉,不仅是谢府千金,还是当朝首辅的亲妹妹,可你若是阿瑶,永远都摆脱不了侍女的身份,这你也不介意?”赵泠道。
阿瑶:“不介意,只要能待在郡主身边,哪怕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说完,她最后看了一眼手里的荷包,抬手就往窗外一丢,赵泠根本没来得及阻拦,荷包便嗖得一下飞了出去。
她霍然起身去捡,才迈出几步,惊见窗外立着一道修长的身影,竹林翻涌,仿佛深碧色的海洋,谢明仪合着一身里衣独自立在窗下,手里攥着那只荷包,垂下的睫毛漆黑,仿佛用最浓的墨水淋上,比寻常人更加浓密。
纤长的五指将荷包攥紧,他抿着唇,抬眸同赵泠四目相对,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未说一字,他又转脸望着阿瑶。
哪知阿瑶把头一偏,尚显稚嫩的侧脸隐隐同他有三分相似。
“也好,”谢明仪轻轻一笑,仿佛大松口气,“你跟在她身边,我也放心。”说完,他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行去。
外头下着小雨,将他单薄的后背淋得湿漉漉的,赵泠忽然想起街头人人喊打的流浪狗,遍体鳞伤之后,蜷缩在又深又长的破巷子里,独自舔舐伤口。
她又想起,谢明玉身负重伤,不能平白无故死在外头,遂要追出去,手臂立马被人从后面死死抱住。
阿瑶的眸子是前所未有的鲜红,两手死死抱住她的手臂,张了张嘴,可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可赵泠却一字不落地听明白了。
她在说:“郡主,求你千万不要丢下阿瑶不管。”
赵泠忽然将她抱在怀里,伸手拍着她的后背,低声道:“阿瑶别怕,不认便不认罢,我养你。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义妹,谁要是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怀里的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有几滴温热的液体润透了赵泠的肩膀,她将阿瑶抱得更紧,哄小孩似的道:“不怕,我赵元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管我同你哥哥之间有什么仇怨,皆同你毫无关系,我绝不迁怒于你,也永远不会抛弃你。”
这是她许下的诺言,自此以后一定会保护好阿瑶,哪怕京城乱成一锅粥,也同她们毫无关系。
许久之后,她又叹了句:“我最不愿意看见的场面,便是兄妹相残。你也答应我一件事,无论什么时候,也不要对谢明仪下杀手,他是真的爱你。”
第71章 先发制人
“子安, 你糊涂!”
齐贵妃猛然一拍桌面,厉声呵斥道:“你明知皇上器重谢明仪, 怎敢众目睽睽之下杀他?现如今倒好,若是东宫得了消息,必然头一个跑去御前告你一状!你当初是怎么被贬去西境的, 你都浑然忘了?”
萧子安垂眸道:“母妃熄怒,谢明仪本就是个心狠手辣的权臣,儿臣早就想杀他了。父皇若是因此怪罪,儿臣也无话可说!”
“你那点心思, 真当为娘看不出来?你不就是喜欢元嘉郡主, 看不得谢明仪对她痴缠?”齐贵妃气恼道:“你糊涂!谢明仪同元嘉郡主早就成过亲,定然有了夫妻之实,你可是堂堂九王殿下, 如何能娶她当正妃?岂不是让天底下的人跟着笑话!”
萧子安道:“有何不可?不管阿泠曾经嫁给谁了, 我皆是毫不在意。我只管她的以后, 不问她的曾经!”他一甩衣袖,脸色沉了下来,“谁敢笑话,我就要了谁的命!”
“反了反了,你真是反了!你给我跪下!”齐贵妃气得恨不得将人拽过来捶, 可又不忍对膝下唯一的孩子动手, 又气又怒道:“赵泠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了,你要对她这么念念不忘?若晋阳长公主还在世,也许为娘还能许了你。可赵泠现如今父母双亡, 还不得武陵侯府待见,谢明仪又对她犹如掌中之物!分明就是个烫手山芋,偏偏你上杆子跑去争!”
“为何不争?阿泠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真心喜欢的姑娘,为了她,我什么事都能做。凭什么谢明仪能娶她,而我就不能?”萧子安跪地,昂着脸来道:“再者,母妃莫忘了,当初谢家出事,母妃是如何落井下石的,您以为让出了阿泠,谢明仪就会同我们化干戈为玉帛?绝非如此,争夺阿泠,只不过是他报复的开始!”
顿了顿,他眸色划过一丝凝重,“我倒是想问,谢明仪的所作所为并非全然滴水不漏,为何父皇总是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明我才是父皇的亲生骨肉,为何父皇更偏宠谢明仪?”
齐贵妃眼中划过一丝痛色,似乎不愿多提往事,萧子安步步紧逼,直言不讳道:“难不成,谢明仪的父亲当年真的是被人冤枉的?”
“子安!这些事情早就过去了,不是你该随意揣测的,祸从口出,若是被人传到皇上耳朵里,你还想被贬?”
“又非第一次贬我,有何可惧?”
齐贵妃道:“那你也不在意元嘉了?若你再度被贬,你拿什么去跟谢明仪争?”
萧子安神色一变,猛然抬眸道:“母妃的意思是,准了儿臣同阿泠的婚事?儿臣今生今世非她不娶!”
“你想娶她,为娘也阻拦不住,可有一条,不可让她当正妃,哪怕是侧妃也好,大不了你多宠爱她些便是了!”齐贵妃话锋一转,又道:“可你若是连谢明仪都斗不过,如何能娶到元嘉?”
萧子安道:“谢明仪这回大难不死,必要报复回来。如若不然,我先行去父皇那里请罪,只说是谢明仪挟持了阿泠,我失手才误伤了他。”
齐贵妃道:“以皇上对元嘉的宠爱。若是知晓谢明仪挟持了她,定然大发雷霆,也许直接治了谢明仪的罪也未可知。虽不至于杀了他,但总归能狠狠打东宫的脸。但是……”
她面色忽然凝重起来,伸手将萧子安扶了起来,“你确定谢明仪挟持了郡主?”
“确定,当时除了我们三个,还有阿泠身边的一个哑巴侍女,对了,还有纪王府的小郡主萧瑜!”
齐贵妃一听,心里有了番计较,可却暂时按住不发作。须臾,才拍着萧子安的肩膀道:“好孩子,为娘这辈子可就你一个孩子。为娘年轻时贵为宁国公府嫡出,可却处处输给了谢明仪的生母。你可得替为娘争口气才是!”
“母妃请放心,儿臣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那一厢,宫里突然传旨,宣赵泠入宫,她猜测是谢明仪恶人先告状,在御前反咬了萧子安一口,正暗暗想着对策。
同阿瑶在玉华殿门前,正好同萧瑜碰头,三人便一道儿进去。
殿里金碧辉煌,正主位上坐着一道明黄色的身影,赵泠悄悄扯了阿瑶一把,示意她不可放肆,缓步踏入殿中,见殿内除了谢明仪之外,萧子安和齐贵妃皆在。
“参加陛下!”
三人跪下行礼,皇上抬手道:“免礼,元嘉和常宁来的正好,说说看吧,九王殿下和首辅大人当街斗殴,为得究竟是哪般?”
赵泠心里把谢明仪骂了个千百遍,闻言不知该如此回话,却听齐贵妃道:“元嘉莫怕,你的事情子安都跟我说了。谢明仪胆大包天,居然挟持于你,天子脚下他都敢挟持郡主了,眼里可还有半点王法?”
她一愣,突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下意识抬眼望了谢明仪一眼,见他立在一旁,脸色苍白,连唇色都寡淡,竟然一反常态,一眼都不曾看过来。
也不知是否昨夜受到了刺激,遂一时间两厢无言以对。
“元嘉,你倒是说句明白话,子安可是你的表哥,你可不能眼睁睁地看他受了冤枉!”齐贵妃声音极尖,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京城宵禁后,禁止当街私斗,子安又是皇子,怎会知法犯法。反而是首辅大人,同东宫太子一向感情甚笃,向来不把这些规矩放在眼里!”
赵泠眉头一蹙,忽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恐怕齐贵妃知道了宫外发生的事,将萧子安找过去问话,生怕谢明仪恶人先告状,所以想来一招先发制人。
若是寻常时候,两方谁输谁赢尚不可知,但谢明仪今日不知为何,迟迟不发一言。
以赵泠的角度望去,他一夜间仿佛消瘦了很多,脊背看起来也不那么直了。一个人站在最右边,无形中与殿内所有人站在了对立面。
阿瑶从后面扯了扯赵泠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头。
赵泠便懂了她的意思,阿瑶希望她能放过谢明仪一马。
“元嘉,皇上在此,你倒是说句话!”齐贵妃见她一直未言,稍微有些急了。
萧瑜便道:“齐贵妃这是作甚?我们一来,什么都没弄明白,就听你一直说,一直说。你都不曾停过嘴,让泠泠怎么说?”
说完,她凑过去搂着赵泠的手臂,压低声音道:“泠泠,你别害怕,心里想帮谁,你便帮谁。没有人会怪你的。表姐永远都会站在你的身边。”
赵泠心生感动,两个都不想帮,正迟疑间,却见谢明仪拱手道:“回皇上,此事同元嘉郡主无关,那日是臣生辰宴,郡主误食了桃汁,身体不适。臣便亲自将人送回长公主府。许是被九王误会,才引了一场架打。”
“哦?爱卿此话当真?那伤势可有大碍,要不要找太医过去瞧瞧?”皇上道。
“无碍,修养几天便好了。”
谢明仪非但没有恶人先告状,反而一反常态地替所有人铺了个台阶,似乎一切都说得过去。
齐贵妃不悦,直言不讳道:“分明是你挟持了郡主,却把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说着,她又把目光转向赵泠,“元嘉,这么多年,子安对你可不薄,现如今出了这种事情,你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子安受冤枉?”
赵泠道:“齐贵妃这么说,那我可就听不懂了。表姐刚才也说了,我们一进来,半字都未说,一直听齐贵妃说什么冤枉不冤枉的。敢问是谁冤枉了九王表哥,又是怎么冤枉的?”
“那还用说?子安是为了救你,所以才刺伤了谢明仪,若不把这事说开,不仅有损子安的名声,往后该有朝臣议论,说九王知法犯法,残害朝廷栋梁了!”
“这话是九王亲口同齐贵妃说的?”赵泠抬眸望了萧子安一眼,满脸失望,“原本就是一场误会,何止于闹到御前,难道把事情闹大了,皇上从中圣裁,让谢明仪回刺九王一剑么?”
她不等齐贵妃回答,直接面朝皇帝,正色道:“说起来都是我的缘故,才引了一场误会。皇上若是怪罪,便治我的罪好了。”
萧子安一听,忙道:“父皇,不可!这事由儿臣而起,刺谢明仪那剑,也是儿臣所刺,同阿泠没有半分关系!要治罪便治儿臣的!”说着,一掀衣袍跪地。
齐贵妃气也不是,恨也不是,手指着赵泠道:“好啊你,平时倒是小瞧你了,子安平日里对你掏心掏肺的好。为了你的婚事,一而再再而三地过来相求,可你倒好,竟然偏帮谢明仪!你太忘恩负义了!”
“谁忘恩负义了?泠泠至始至终谁也没帮!”萧瑜将赵泠往身后一护,昂脸道:“你若真的为了九王好,这个节骨眼上就不该拿这个说事!”
“都给朕住口!金銮殿上岂容你们放肆?”皇上猛一拍桌面,出声呵斥,目光从几人身上划过,忽然瞥见赵泠身后的瘦小身影,眉头一蹙,不悦道:“此人是谁?鬼鬼祟祟的,还不把头抬起来!”
阿瑶一惊,更往赵泠身后躲去,谢明仪见状便出声解围道:“回皇上,这是郡主身边的侍女,自幼便是个哑巴,一向胆小没规矩的,求皇上恕罪。”
“哑巴么?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阿瑶无法,只得从赵泠身后站了出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了过来,待见她抬脸,齐贵妃的脸色猛然大变,仿佛青天白日见到了鬼似的,手指着她道:“你是……你是……”
第72章 你只能是我的
齐贵妃神色大变, 连声音都颤了,阿瑶不明所以, 面露迷茫,她抬眸望了一眼皇上,见他神色痴迷, 立马垂眸,轻轻扯了扯赵泠的衣袖。
“不怕,”赵泠按着她的手背,轻声安抚, 这才抬眸正色道:“皇上恕罪, 她不会说话,只是长公主府的一个侍女,陪伴我多年, 同我形影不离。怪我平日疏于管教, 遂不通宫中规矩, 在御前失仪,还请舅舅念在她年幼的份上,饶她一次!”
“你是说,她不会说话?只是长公主府的侍女?”皇上抬手,示意齐贵妃闭嘴, 上下打量了阿瑶一遭, 低声念着,“像,实在是太像了。”
赵泠不动声色地将阿瑶往身后一藏, 谁料齐贵妃一把攥住阿瑶的手腕,当众将人拽了出来,萧子安一惊,连忙拦道:“母妃,不可!你这样会吓到她的!”
“这里没有你的事,你退下!”齐贵妃厉声呵斥,随后冷眼剜着阿瑶,逼问道:“说,你到底是谁?”
阿瑶不会说话,并非是没有舌头,她无论嘴张多大,可就是半个字都发不出来。她武功极佳,莫说是齐贵妃,就是十个御前侍卫过来,也奈何不了她。
可她不敢当众同齐贵妃动手,生怕会给赵泠惹麻烦,于是抿唇,摇了摇头。
“大胆!皇上在此,装什么魑魅魍魉!快说!”齐贵妃竟扬手给了阿瑶一耳光,阿瑶面皮白,白净的小脸上迅速隆起五根鲜红的手指印,连唇角都见了血色。
齐贵妃见她还是不说,正预再打一耳光,手腕就被人从后面攥住,谢明仪神色阴沉,眸子深如洪潭,冷声道:“皇上在此,齐贵妃便如此这般,可是不把皇上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