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如今,那个人彻底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了,走得悄无声息,同他平日里的作风截然相反。
萧瑜见她愣神,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对了,泠泠,今天晚上九王府设宴,说是替中书令接风洗尘,我二哥要去,他让我过来问问你。”
“我就不去了罢,”赵泠回过神来,语气淡淡的,“我又不爱凑热闹,回头去了,凭白无故扰了大家的兴致。”
萧瑜却道:“可别啊,泠泠,我母妃说我就会闯祸,你要是不去,那我也不能去了!”
她心里想见沈小公爷,可又不好明说,知晓只要有赵泠的地方,满京城的公子哥都争相过去,于是拉着她软磨硬泡。
赵泠无可奈何,只好点头应了。想起萧子安同谢明仪之间的过节,遂将阿瑶留在长公主府。
晚上便同萧瑜一道乘坐马车过去,约莫半个时辰,就到了九王府。
门前的下人一见马车上悬挂着的灯笼,忙过来迎接,萧瑜知道赵泠不好热闹,遂同她寻了个凉亭坐下。
丫鬟们忙端了茶水蔬果,之后便退至一旁候着。
两人喝茶闲聊,还没聊几句,就见一锦衣公子行了过来,距离二人半步之遥站定,拱手便拜:“见过二位郡主,在下乃江州巡抚之子姓严。”
萧瑜抬眼瞥他,见此人生得俊秀,就是年纪看起来不小,约莫二十五、六,猜想他是冲着赵泠来的,于是不动声色地冲着赵泠使了个眼色。
“哦,原来是巡抚大人府上公子,不知严公子有何贵干?”
严公子笑道:“今日赴宴,听闻二位郡主大驾光临,遂让人准备了份礼物,还请二位郡主莫要嫌弃。”
语罢,自袖中掏出一副画卷,解释道:“此画乃是前朝一位隐世大师所画,名为《富丽山居图》,严某今日便借花献佛,送给二郡主,还望郡主收下。”
虽说是送给两位郡主,可目光一直落在赵泠身上,萧瑜并非那等不识趣的人,见状便笑道:“我倒是不喜欢这种画啊,诗的,看也看不懂,欣赏不来。”
赵泠淡淡一笑,神色慵懒,道了句:“放那儿罢。”就直接送客了。
严公子才刚一离开,又接二连三来了好几位公子,不是送画,就是送扇子,送珠钗,送手镯、玉器等物。
桌子上很快就放不下了。从前谢明仪在时,没人敢跟赵泠献殷勤,现如今他人一去,追求赵泠的人,比之前有增无减。
他们之中,年纪大的,最大不超过而立之年,最小的比赵泠还小个三岁。皆是世家子弟,且不说家室和才情,就光论样貌,就没谁生得丑。
好不容易将所有人都打发走了,萧瑜掩唇笑道:“泠泠,你的魅力不减当年啊,我要是有你一半,我都不惆嫁不出去了。”
赵泠微微一笑,心知这些人中,不乏部分人对她并非真心,只是看中了她的身份,以及容貌,亦或者是跟风为之。闻言,便道:“你要是喜欢,这些东西全部都送你了,我留着也无用。”
“当真?”萧瑜面上一喜,笑道:“那我得好好挑挑,别的不说,东西还都挺值钱的,往后拿出去送人也好。”
正说笑间,忽听凉亭外头传来一声:“许大人请留步!”
两人闻声望了过去,就见一道青色身影立在长廊底下,被悬着的草席一遮,看不清面容,萧瑜听了片刻,道了句:“好像是我二哥的声音!”
因为隔得远,听不见两人的谈话声,赵泠正要收回目光,忽见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挑开了草席,行出一位青衣书生,白玉为冠,腰束轻绶,模样清俊至极,瞧着并不文弱,隐隐有几分阴郁。
萧涣跟在其后,又紧跟着道了句:“许大人,下官方才同你所言,字字出至肺腑,许大人可莫要当了耳旁风。”
许温未言,抬起一双阴郁的眸子,面向凉亭望去,恰好同赵泠对视。仅仅一眼,赵泠便觉得如坠冰窟,脸色一白,下意识想一探究竟。
可仅仅一瞬间,他便将目光挪开,回身道了句:“知道了。”
萧涣点头,遥见萧瑜,遂引了许温过去,介绍道:“令妹萧瑜。”
他又转向赵泠,笑道:“这位便是当今的元嘉郡主。”
许温拱手见礼:“在下许温,见过元嘉郡主。”
赵泠这才缓过神来,回了一礼。
“这位许大人便是新上任的两省中书令,仪表堂堂,年轻有为,据说老家是通州的,是陆家的远房亲戚,真论起来,也算我们的表亲。”萧涣笑着,轻抬了下巴,“瑜儿,你觉得如何?”
萧瑜道:“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你都说是亲戚。我不理你了,泠泠,我们去那边玩去!”
说完,拉着赵泠便走。
赵泠同许温擦肩而过,鼻尖猛然窜进来一丝墨香,她一愣,下意识地回身瞧他一眼,正好撞进了一双深不可测的眸子里。
一瞬间,就犹如坠入了冰窟,连血管都被冻住了。
萧瑜拉着她迈下台阶,不巧迎面同个丫鬟撞了个正着,萧瑜哎呦一声,手一松,两个人往不同方向倒去。
萧涣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过去将萧瑜扶住,而赵泠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台阶下摔去,腰间猛然一紧,许温揽过她的腰,脚下一动,便跃至凉亭外头。
丫鬟手里端的热茶尽数泼在地上,碎了一地瓷片。
“元嘉郡主,小心了。”
待人站稳之后,许温迅速将手收了回来,仍旧一副风轻云淡,不苟言笑的模样。
赵泠心神恍惚,总觉得像是在哪儿见过他一样,遂问道:“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许温道:“下官第一次来京,不曾见过郡主。”
“阿泠,许大人在通州接任中书令之职,直至今日甫一入京,你又一直待在京城,怎么可能见过?”萧涣追出凉亭,见赵泠毫发无损,这才冲那丫鬟发火,“没见到郡主过来,冒冒失失的,万一伤到了郡主,你就是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丫鬟吓得脸色惨白,忙跪下叩首道:“大人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求大人饶命啊!”
赵泠不动声色地抬眼打量许温,就听他道:“算了罢,一个小丫鬟而已,反正也没人受伤。”
许温轻拂了衣袖,抬手示意丫鬟下去,眉梢一挑,冷不丁地转过头来,赵泠忙垂眸,装作若无其事。他淡淡一笑,并未拆穿。
早先便说,许温乃陆家的远方亲戚,即便家道中落,可这辈出了一个中书令,不知是门上几辈修来的福气,连带着陆景和在京城也水涨船高。
萧子安夺嫡之心,日益见涨,又同陆景和有婚约在身,想要将中书令收复麾下,也在情理之中。
待众人落了座,场上便传了歌舞助兴,赵泠原本就是被萧瑜强拉来的,坐在一处不起眼的小角落,打算喝几杯就走。
场上灯火通明,人影幢幢,赵泠喝了几杯,腹中便生出一团火来,她不胜酒力,歌舞又吵得她头脑昏沉,索性就同萧瑜说了一声,先行下去透透气。
九王府修建得富丽堂皇,后院的每一处景致都建得十分有章法,仿佛一座迷宫。
赵泠天生不认路,阿瑶又不在身边,弯弯绕绕地走了一阵,连个丫鬟也没瞧见。索性就坐在凉亭里,单手支着头,闭目养神。
晚风一吹,满庭院的花香袭人,酒劲儿上头,整个人就如同置身云端,漂浮不定。
不知何时,耳边传来一阵清脆的风铃声,一条丝带被风吹了下来,刚好拂在她的面上。
赵泠刚要抬手将丝带拿开,左手腕立马被人从后面攥住,她身上乏力得紧,厉声呵斥了一句,可不知是醉了,还是花太香了,听起来竟然有几分憨甜。
手的主人翻身跃至亭内,将赵泠两只手圈在怀里,见她面色酡红,香腮粉嫩,唇似点朱,说不出来的娇媚动人。让人忍不住想要亲吻,亵|玩。
赵泠只觉得唇瓣一凉,脑子轰隆一声炸开,当她意识到自己被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调戏之后,忙要将人踹开。
可这人似乎早有防备,曲膝一抬,将她的腿压在下面,如此一来,她便动弹不得,仿佛案上鱼肉,偏偏刀俎还不知是谁。
她甚至觉得对方是萧子安,可转念一想,萧子安若要吻她,绝对不会这么偷偷摸摸。若是旁人,普天之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偷亲郡主?
脑中思绪万千,不过转瞬即逝,待赵泠再回过神时,身上的力道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她霍然从长椅上坐了起来,抓下覆盖在脸上的丝带。
手腕上似乎还有余温,火辣辣的疼着,她下意识摸着唇瓣,晚风一吹,酒醒了大半。
周围黑漆漆的,连半点人影都看不见,赵泠甚至怀疑自己刚才只是做了个桃花梦,梦一醒,梦里的人就消失不见了。
她觉得此处邪门,赶紧要离开,可转了好几圈,仍旧在原地绕,就在她第十次穿过同一条青黛小道时,草丛里发出簌簌的声音。
还没等她惊叫,一道颀长的身影就落在她的面前,许温提着盏明晃晃的灯笼,立在青黛小道上,轻衣缓带,仪表堂堂。
“好巧,居然又遇见郡主了,你这是要往何处去?”
赵泠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稍一犹豫,才道:“我……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郡主在九王府也会迷路?此前没来过么?”许温将灯笼提高,上下打量了她一遭,淡笑道:“郡主似乎喝醉了,如若不然,下官送郡主回去如何?”
赵泠生怕再被人偷亲,赶紧点头应了。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许温倒也挺正人君子,将灯笼往她身前挪了挪,以便让她瞧清脚下。赵泠满脑子都是方才被人偷亲的清形,一阵晚风吹来,也不知冷的,还是心有余悸,竟然忍不住颤了一下。
“郡主冷吗?”
赵泠摇头:“我不冷。”
“刚好下官有些热,还望郡主莫怪。”许温将灯笼塞到赵泠手里,飞快解了外裳,往她肩上一披,“郡主若是不嫌弃,有劳郡主帮下官拿下衣服。”
说完,他又顺手将灯笼接了回来,微黄的烛火一照,显得两个人的身影极修长。
许温不知有意无意,总是落后一步,这样一来,两个人的身影就一般高了,只要两人同时转过脸来,影子便“亲”在了一起。
赵泠毫无察觉,甚至觉得此人并不讨厌。想起萧瑜此前说,许温家道中落,全靠陆家接济,这才活了下来。
想来寒门子弟能一跃成为中书令,私底下不知多么勤读苦学。她一向敬重读书人,遂问道:“大人此前一直在通州任职?”
许温道:“曾任通州知府,后来多靠纪王爷提携,调任到冀州,之后辗转去了豫州待了三月,正逢上一任中书令大人卸职,皇恩浩荡,便由下官顶替了。”
“原来如此,这天下有真才实学的人不少,可像大人这般年纪轻轻就当了中书令,还真不多见。现如今甫一入京,应该不甚熟悉衙门,有什么事,只管去寻萧二表哥。”
“萧二公子帮了下官很多,衙门公务冗杂,下官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若有机会,不知郡主可否赏脸,来我府中小酌几杯?”
赵泠一愣,心想此人还挺直率,才第二次见面,就约她去府中喝酒,若不是风流孟浪公子,定然对她别有企图。
谁曾想,他下一句便是:“最好能将常宁郡主也带过来。”
赵泠突然了然,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当即笑着应道:“好,哪日大人空闲下来,我定然邀了表姐,一同上门做客。”
正说着,两人已经行至酒席,萧瑜正派人满府去寻赵泠,一见她回来了,立马冲了过来。
“泠泠,你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急死我了!哎?你嘴唇怎么流血了?”萧瑜指着她的唇,余光扫过许温,忽怒道:“难不成……”
“不是的,表姐,你误会了!”赵泠生怕她误会,回头再拆散一对姻缘,赶紧道:“是我自己不小心咬破的,多亏许大人送我回来。”
萧瑜将信将疑,把赵泠拉过来,满脸警惕地瞪着他。
许温微微一笑,顺手将灯笼递给了萧瑜身旁的丫鬟,这才拱手道:“下官前面还有些正事,便不多打扰二位郡主了,告辞。”
语罢,他冲着赵泠轻轻一颌首,这便抬步离去。
他一走,萧瑜就拉着赵泠上下打量,急声道:“没有哪里受伤罢?他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表姐,许大人是正人君子。”赵泠哭笑不得,有心给他们两个拉红线,遂又道:“许大人年纪轻轻便当了中书令,以后前途不可限量,虽说家道中落,但他如今正值盛宠,以后光耀门楣也未可知。家里也没什么亲眷,还知根知底。”
萧瑜眨了眨眼睛:“怎么,你瞧上他了?”
“我是替你瞧上他了。”
“我?算了吧!”萧瑜连忙摆手,“我不喜欢文弱书生,再说了,我母亲虽是陆家人,但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万一以后陆景和拿接济之恩要挟,许温肯定站在她那边,我才不要看人脸色过活。”
不知道为何,自从同许温见过一次后,无论赵泠走到哪里都能碰到他。
带着阿瑶出去买胭脂水粉,能在街头遇见,去酒楼吃饭,能遇见,就连去太后娘娘跟前请安,还能遇见。
可巧的是,每次萧瑜都在她的身边。如此一来,赵泠更加肯定许温爱慕着萧瑜,又经过一番打听,得知此人作风极正,在通州,冀州,豫州一带广受好评。
但不会武功,是个青衣文弱书生。
可天底下不会武功的人多了,又并非人人都会才行。萧涣曾经私底下过来找过她,也暗示许温人品才情不错,也有意配给自家妹妹。
才过午时,赵泠正愁着如何下帖子去许府喝酒,隽娘急匆匆地打外头进来,连声道:“郡主,不好了,阿瑶姑娘偷进谢府,被官府当场抓了起来,已经将人关入大理寺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什么?”
赵泠霍然站了起来,现如今谢府被抄家,已经被官府圈成了一片禁地,大门口上贴了封条,根本无人敢闯。阿瑶这时候闯进去,还被官府抓住,又是一桩棘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