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涣抿了抿唇,抬眸对赵泠使了个眼色,赵泠只好接着问:“我也很好奇呢,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竟然能让许大人这般牵肠挂肚。”
如此,许温才继续道:“她是个很特别的姑娘,坚强勇敢,聪明伶俐,似乎所有美好的词语都能同她沾边,我也只是她众多追求者中的一个。我曾经同那么多人站在台阶下,一起抬脸仰望着她的眉眼,她却垂眸剜了我一眼,还只剜了我。”
萧瑜道:“为什么只剜你一个人?肯定是你做了什么,惹她生气了,否则好端端的,怎么可能剜你?”
“大概吧,我这个自小相貌丑陋,面目可憎,甚少有人喜欢我。她看不上我,也在情理之中,若是看上了我,那才是意外之喜。”许温低头倒酒,轻轻呷了一口,丰神俊朗,眉目如画,动作优雅淡然,仿佛院里种的垂兰窈桂,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萧涣笑道:“许大人实在过谦了,就许大人这番容貌也能是面目可憎?那让天底下那么多人可怎么活啊!我倒是对你说的那位姑娘很好奇,不知是谁家的小姐?叫什么名字?”
许温道:“于我而言,若不得心爱之人欢心,即便全天下的人都喜欢我,也不值一提。至于名字么,恕我难以如实相告,这便自罚一杯。”
说完,他仰头喝了一杯酒水,薄唇微微抿着,从赵泠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瞧见他漆黑浓密的睫毛薄如蝉翼,脆弱得仿佛轻轻一吹,便要消失不见了。
她为自己这种奇怪的念头咬了咬下唇,很快报应就来了。这回是她当靶子。
萧瑜也不客气,直接问道:“你有没有亏欠过谁?”
赵泠微微一愣,倒是没想到萧瑜居然提了这么犀利的问题。平心而论,她从小到大任性惯了,做事不问对错,唯心而已,不论礼法,只求上不愧于天,下不愧于地。
可唯独对谢明仪感到抱歉。
是她当初自己闯进了他的世界,搅乱了一方春水,又离开得干干脆脆。她曾想不止一次地答应过谢明仪,要给他一个从头开始的机会。可次次都是搪塞假意。
唯一一次动了真心,结果尚且未等到那日,谢明仪便死在了牢里,连一个字都没留下。
不知道他临死前,有没有想说的话,若是有,到底是对不起,还是谢谢你。
很久之后,赵泠才微微笑着道:“有的,只不过穷极一生,我都弥补不了了。以前我总觉得人定胜天,后来才知天意难违,有些事情一旦错过,再想重新来过难如登天。我能做的事情不多,只是希望从今往后,对任何人,任何事,不再留有任何遗憾了。”
许温笑道:“我虽不知那人是谁,但能得郡主这番话,他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他伸手转着瓶子,瓶口又再度对准了赵泠,遂笑着又问:“敢问郡主,你可曾对谁动过真心?”
赵泠蹙眉,抬眸望他,晚风一吹,他额前的碎发飘飞,仿佛春日里的落樱,面色温柔,像极了清晨东边吐出的鱼肚白。
第96章 风起云涌
赵泠微微一愣, 尚未从许温怎么摸到那瓶子的疑惑中反应过来,就瞧着三双眼睛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萧涣甚至露出点紧张神色, 微抿着唇,一副既想听,又不敢听的模样, 萧瑜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她。
反而是许温看起来比较镇定,正满目含笑地望着她,静静等着她的回答。
不知道为何, 赵泠总有一种必须要好好思考, 然后再回答的错觉,于是她蹙着好看的眉头,深思熟虑一番, 才道:“要不然, 萧二表哥喝个罚酒?”
萧涣愣了一下, 立马从善如流地答应,他刚抬起酒杯,就被一只纤细修长的手从旁按了下去,许温笑道:“玩之前规矩都说好的,不可不罚, 满不满意由大家说了算。方才常宁郡主不想答, 不也被二位逼了一把,怎么换到元嘉郡主身上,就不一样了, 难不成……”
他顿了一下,又笑,“你们三个人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老实人。”
赵泠:“……”
到底是谁欺负谁?喝到现在了,萧涣脸都喝红了,就许温跟个没事人一样,喝酒像是喝白水,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分。
萧瑜道:“就是说啊,我这回帮理不帮亲的,胳膊肘就是要往外拐,就以我二哥酒量,最多再喝三杯必醉。泠泠,我二哥今天是横着出去,还是竖着出去,可全看你了!”
如此,赵泠便无计可施了,于是摇头道:“从未。”
“从未?”
“从未?!”
萧家兄妹同时惊呼一声,萧涣忙大笑道:“好好好,从未就好,这个好,罚酒我替你喝了!”
萧瑜心里暗猜赵泠是不好意思当众承认,见自家二哥傻乎乎地喝罚酒去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告诉他为好。
许温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了,左手藏在袖子里紧握成拳,他一直都知道赵泠对他不曾动过半点真心,可当他亲耳听到时,只觉得从背后被人一剑穿了个透心凉。
他身上中了情蛊,原本假死之后,就该断情绝爱,彻底将赵泠忘得干干净净。
可他实在不舍得忘记喜欢的人,遂偷偷放血,将情蛊从血管里引了出来。期间虽然艰辛痛苦,但他早就受惯了,并未觉得如何难忍。
同赵泠这句“从未”相比,似乎千刀万剐,五马分尸,以及挫骨扬灰都显得太过仁慈了。
他这一颗真心煎熬了太久,早就千疮百孔了。
许温垂眸,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微微流露出几分悲哀,可也只是转瞬即逝,再抬起脸来,仍旧风轻云淡。
他道:“听闻郡主此前嫁过人,难道所嫁之人,并非郡主所爱?”
萧瑜面色一凝,忙看了眼赵泠,低声道:“这个不能提,不能提!”
“有何不能提的?”许温笑容不减。
“因为,因为……”她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好的理由,余光瞥见许温手边的瓶子,灵光一闪,“因为你方才问过了,一次只能问一个,你违规了,快罚酒!”
“这有何难?再转一次便是了。”许温随手又一转,瓶子立马飞速旋转起来,在众人的注视下,瓶口又再一次指向赵泠,他浅笑,“元嘉郡主今晚运气极好。”
“哎?这么邪门的?”萧瑜起身将瓶子抓了过来,仔细打量,“不会吧,说什么来什么,怎么这么准的?”
许温不理她,只是将目光落在赵泠身上,语气温和,并不显得咄咄逼人,可无形中又将她逼进了死胡同里。
萧涣见场上气氛不对,忙出声打圆场,许温摆了摆手,随意道:“愿赌服输。”
赵泠缓缓吐了口气:“许大人似乎对我的私事很感兴趣?我能问一问,许大人到底是想当众折辱于我,还是想拿我寻个乐子?我并非那等绝色玩|物,许大人如果想游戏佳人,怕是找错人了。”
许温这才面露愧色,很迷茫地望向左右,而后才道:“这个问题算是不可言说?提也不准提?郡主得有多恨前郡马爷,才能如此?”
萧涣压低声音道:“算了,别问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没什么可提的。”
许温想了想,又笑道:“我虽不在京城,但也对元嘉郡主的芳名有所耳闻。想来是那位前任郡马爷的过失,这才惹得郡主提都不肯提。”
赵泠寒着脸道:“这是我同他之间的事情,旁人勿须多言。郎君已死,时过境迁了,多提无益。”
话已至此,游戏也到此结束,萧涣同许温还有正事要谈,遂派人先将二人送回去。
马车恰好行至街道口时,同萧子安迎面遇见,不仅是他,连沈小公爷也在。
萧瑜眸色一喜,掀开车帘一角偷望,见沈小公爷望了过来,忙又把车帘拉上,沈小公爷微微一愣,见马车悬着的灯笼上,印着长公主府的字样。
于是便偏头同萧子安道:“相逢即是有缘,出来办差竟能遇见元嘉郡主,若是每天都能遇见,那我倒情缘每天都出来办差。”
萧子安淡淡笑了一声,街道口行人众多,身后跟随着大批官兵,人群自动分散开一条道,他驱着马行至车前,轻声道:“这么晚了,你们两个做什么去了?”
自从谢明仪死后,赵泠再也没见过萧子安,每次他来,毫无例外地拒之门外。此刻一听,不由自主蹙了蹙眉,隔着一道车帘,不冷不热道:“九王殿下审问犯人,审习惯了?张口便是问去向,我竟不知自己何时被禁足了,去哪里还要同你报备一声。”
萧子安低声道:“你明知我并非此意。”
语罢,他抬手拨了几个官兵,吩咐道:“你们几个护送元嘉郡主回去,其余的人随我出城。”
恰好沈小公爷驱马过来,意有所指地笑道:“京中现在不安稳啊,多派几个人护送,也是件好事,郡主就莫推辞了。”
“京城出什么事了?怎么就不安稳了?”萧瑜听声,赶紧从马车里探了半个身子出来,“你们这是做什么去?”
“抓逃犯啊,还能做什么?”沈小公爷笑吟吟道:“从谢府逃脱了好几个重犯,还都是谢明仪生前的亲信,皇上下旨,命九王殿下接手此事,务必要将人捉拿归案。这不,现在谢府外头埋伏了不少官兵,就等着有人自投罗网。”
赵泠一听,便知沈小公爷的意思,原来是萧子安命官差守在谢府的,也许,他就是猜到阿瑶肯定会偷溜进去,专门在那埋伏。
若是如此推断,那阿瑶先前被抓,难不成也是萧子安的意思?
他就这么容不得谢明仪,连阿瑶也要弄死?
仅仅这么一瞬间,赵泠的手心就冷了下来,她抿紧唇,冷漠道:“原来如此,既是捉拿逃犯,那时间紧迫,我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说完,忙让车夫驾车。萧子安蹙眉,抬眼横了沈小公爷一眼,并未多言,直到马车走远了,才低声道:“你明知这不是我的意思,天命难违,父皇下旨如此,我怎敢违背?你当着阿泠的面前如此说,到底是让她记谢明仪一辈子,还是要让我爱而不得,永远得不到她的心?”
沈小公爷微微一笑:“自然是二者皆有,我啊,就是这样的人,但凡是被我偏爱过的人,哪怕死了,我也要为他讨个公道。”
“公道?谢明仪有何公道?他罪不容诛,本就该死!”萧子安冷声道:“别忘了,谢明仪蹲诏狱的时候,你们宁国公府比谁跑得都快!如今人都没了,你还在此说什么讨公道,不觉得恶心?”
沈小公爷道:“纵然他人没了,可该有的公道,迟早会有,真相终会有水落石出的一日。”他说着,叹了口气,“要得不到,索性大家都得不到。若是其中有一个人得到了,其余的人,今后该怎么活。”
“简直不可理喻!”
萧子安索性不同他多言,驱马就往城门口行去,身后的官差见状,纷纷跟了过去,一行人浩浩荡荡,开了城门就直奔郊外。
谢明仪身边的亲信不少,最得脸的侍卫,便是流火,早先一步就被沈非离藏了起来。皇帝下旨抄家灭门,但凡曾在谢明仪身边当差的人,下场都不会太好。
抓捕了一夜,也只是将潜逃的下人捉拿归案,不日便押送至边疆服役。
至于阿瑶,留在赵泠身边一日,始终都是个□□烦。万一哪天皇帝想起她来,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萧子安同陆姑娘的大婚在即,宫里宫外都开始着手准备,也赶巧了,大婚前夕,正赶上太后娘娘过寿。
当今皇上以仁孝治理天下,今年国库充盈,是个难得的好年景,因此太后娘娘的寿宴定然要大办。
地点就订在了福寿宫,由礼部全权办理。
赵泠一早就开始着手准备寿礼,宫里什么都不缺,太后娘娘年事已高,偶尔犯些小糊涂,记不清楚人事,唯一记得的,始终只有赵泠去世多年的母亲,晋阳长公主。
这些年来,太后对赵泠真可谓是千般娇宠,万般庇护,比对任何一位皇孙都好。因此,赵泠极其用心地准备寿礼,先是去庙里沐浴斋戒数日,焚香叩拜祈求太后娘娘长命百岁,福寿安康。
之后便亲手缝制一副抹额,她的女红一向不好,为了这副抹额,真可谓是煞费苦心,隽娘一直从旁教她,好不容易才连夜赶制出来。
到了寿辰那日,赵泠早早换了身大红色的宫装,眉心点着梅花花钿,精心妆扮了一番,远比平日更显得娇美动人。
才一入福寿宫,殿里原本莺莺燕燕笑着闲聊的众人,顷刻之间安静下来。
只见赵泠缓步从殿外行来,身披红色丝带,腰间的玉佩随着裙摆叮咚作响,一头青丝仿佛极好的缎子,头顶的琉璃宫灯,将柔软的光打在她的头顶,连面容都散发着柔和的暖意,她甚少如此打扮,比平时更加明艳张扬,殿里众人瞬间黯然失色。
陆景和坐在齐贵妃身侧,正俏生生地同太后闲谈,原本投向她的目光,竟然一瞬间就落到了赵泠身上,不仅如此,连一直拉着她手的太后,也不知何时将手松开。
太后满脸笑容,对着赵泠招手:“泠泠快过来,让哀家好好看看!”
赵泠应声行了过去,人还没到跟前,就被太后一把拉至身前,心肝宝贝地唤了一通:“泠泠啊,你有好些时日没入宫了,这是怎么了,哀家怎么看你,好像是瘦了?”
“回太后,近些日子我身子不爽利,遂未曾入宫请安。”此前赵泠坠崖的事情,皇上怕惊扰到太后圣安,严令下去,将消息封锁,因此,太后并不知她此前受了苦。
反而一心觉得赵泠定然大病了一场,当即心疼地拍着她的手背道:“怎么又病了?是不是府里的下人没伺候好?你年纪轻轻的,可不能落了病根,回头让太医院的人,好好给你瞧瞧,哀家也放心。”
皇后见齐贵妃恨得牙根痒痒,心里便十分痛快,闻言便笑道:“太后一向最宠爱阿泠了,这几天嘴里老挂念着,这不,总算把人盼来了。”
说着,往前走了一步,将齐贵妃同陆景和挤开,又笑着同赵泠道:“你来得正是时候,今个太子妃还在我面前念叨你呢,她腹中怀着孕,害喜得厉害,吃什么吐什么,此前在你府里吃过山楂糕,很是开胃,正托了本宫向郡主讨几块。”
赵泠笑道:“那是我闲来无事,自己动手做的,既然太子妃喜欢,回头我便亲手蒸一笼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