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奈地耸耸肩:“到底是我亲爸,那边的家人也都是亲的,没人虐待我啦,就算有些难受,一年一次的礼数也还是要尽的。”
“你后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好相处吗?”我还是担忧。
“她是我爸以前的秘书,”他揉揉我的脑袋,“所以,你懂的,情商高,会处事有手段。她至少表面上是肯定不会委屈我的,平衡大场面和各方感受是她最擅长的。我爸本来喜欢的是美女,后来娶了这么个其貌不扬的女人,还是有他的原因的。”
其实他这种状态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应该早就习惯、或至少能处理那些可能出现的问题了,可我还是闷闷不乐。
除了担心他之外,也有我自己这方面的原因。一个星期不能见面啊,对于习惯了每天和他在一起的我来说,还能有比这更非人的折磨吗……
与此同时,我们高中同学正在聚会。
特意选择情人节这天聚会,发起人的用意很微妙:没有情人的老同学聚会,搞不好当晚就有情人了啊!
当然,这么说主要是开玩笑啦,聚会并不限定单身同学,事实上好些有男女朋友的也去了,他们的另一半要么在外地,要么在本地但没什么特别活动、或没有需要占用一整天的活动,还有同学间内部消化的情侣,就更可以光明正大地相携出席啦。
但我没去。/公/众/号/小/甜/宠/文/
因为前几天闹出来件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那个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让我重新安下心来的袁牧洲……
我发现自从认识他以来,他蹦跶得不多,但好像每次都能搞出点客观上未必多大、可在我的内心感受来说就特别大、十分莫名地比别人竭尽全力整出的事都更糟心的动静,因而令我格外印象深刻。
大家都是这么传的:袁牧洲是自己得不到所爱之人所以需要找平衡,网上撩了个在上海上学的本地女孩,让人家陷得很深,一考完试就回来找他见面了,见面后也很喜欢他这个人,然而得到的反馈却居然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意,人家男孩说了,只是交交朋友而已,一直也没那个意思啊,是她自己想多了,不好意思,请不要自作多情。
考到上海名校的天之骄女哪经得起这样近乎羞辱的打击,或许也是沉没成本心理使然吧,她不甘心不服气,晚上自己去喝酒喝得大醉,打电话给袁牧洲哭,要他去接她,要挟只要他接,如果他不出现,她就醉死也好,倒在外面被坏人拆卖了也好,反正就是不要好好做人了,一切后果只为了要他欠她一辈子。
唉……这女孩如果是清醒的旁观者,怕是也绝容不得自己做出这番无用的死缠烂打吧,可人在其中,脑子大约是懵的,就觉得不管用出什么手段来,再下三滥都好,能让这男人哪怕只是表面上暂时归顺就行。
那天晚上袁牧洲没办法,找了几个要好的兄弟一起去接她,带着避嫌的意思,让她没法如单独相处那样对他要求更多,最后只是好好送回了家。
袁牧洲到底只在我们学校读了一年,找的兄弟并不是我们同学,所以这事本来大家是不知道的,可巧就巧在,那女孩是我们两个女同学的大学同学……
她们仨平常关系如何我们不得而知,不过大学里的老乡多少都会走得近一些,再加上她知道那两位女生认识袁牧洲,那当然找谁倾诉都不如找她们方便不是?
于是几天之后,大家就都知道了。
本来这事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吧?我一无所知,而且还有男朋友啊。
奈何人言可畏,舆论一起来,就算大多数人是清醒友好的,也总还是免不了非议。为新闺蜜愤愤不平的两个女生多少要对我有微词,她们是高材生,自然说得头头是道,不管是真心同意还是作为朋友有义务无脑支持,她们身边肯定能云集起一批觉得根子还是在我身上的人。
那就……对吧,何必呢?我本来也没跟他们要好到什么地步,又是与男友小别在即的情人节,当然不会撇下男友去参加他们那阴阳怪气的同学聚会啦。
心情不太美好再加上离情别绪,我这天格外多愁善感些,益发黏着江睦荻。
江睦荻也舍不得跟我分开,将我送到小区附近的路口时,我们的吻别进行得格外热烈绵长。
嘴唇不得不分开时,他的手臂仍紧紧环着我的腰背,鼻尖不舍地贴着我的:“快十一点了,我们到底还是没能过完情人节……可已经比平常晚了,你爸妈会不会问?”
我告诉他:“我说去参加同学聚会了,而且会跟李暮崖一起回家,所以他们很放心。”
我有男朋友的事一直还瞒着我爸妈呢。一来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还不长,二来,我爸发表过他关于我婚恋年龄的观点。
在他老人家看来,上大学固然不算早恋了,但是大一大二还是不宜恋爱,因为此时女生还太少不经事,特别容易被师兄啊学长啊甚至年龄更大的别有用心者欺骗。
我妈的想法是:“照你这么说,还不能找大几岁的了?我倒是觉得大几岁好,会疼人,能照顾好咱们悠悠。”
我爸说:“会疼人是真,可也会骗人啊!大一大二的小姑娘看个大三大四的学长都崇拜得不得了,那是带滤镜的,并不真实,等她们自己到了大三大四,就发现学长们知道的那些自己也知道,根本不足为奇!我还是觉得同龄的男生更靠谱,俩人能在一个频道上。男生晚熟,你们别看他们年轻时愣头青,等大几岁以后,那些大哥大叔有的他们也就都会有了。”
以我爸这个态度,再看看大七岁的江睦荻……
还是再说吧。
李暮崖其人,存在感太强,与其让江睦荻自己发现引发误会,还不如一开始就坦诚,所以我并没有瞒着江睦荻。
其实年龄大几岁就是有优势啊,比如江睦荻虽然也会对李暮崖有点介意,但他还是能理性看待这个问题的,相信我不会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来。
反观那个同龄的袁牧洲,那天撞见我们俩亲热画面时的那个怨毒表情……
真的,我没喜欢错人!
话又说回来,江睦荻相信我是一回事,要不要事无巨细都告诉他就是另一回事了。
比如这晚和他分别之后,转过街角,李暮崖在那里等着我的事,他就不需要知道了吧……
第14章
虽然一直有在网上联络,但真人是半年没见了,我看到李暮崖不禁有些局促,何况还想着刚才我一直在跟男朋友依依不舍,他大约也看到了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
我走过去,不自在地揉揉鼻子:“那个……不好意思啊,等久了吗?主要是跟我爸妈说是跟你一起去参加同学聚会的,怕不一起回去的话,让小区里的熟人撞见了不好。”
他“嗯”了一声,背对着灯光的面目模糊:“这么晚了,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走这段路。”
一路走回家倒也不尴尬,毕竟他刚参加完同学聚会,光聚会上的种种见闻就够侃到家也说不完的了。
说到后面,他终究是提到了袁牧洲那件事,想来这是这次聚会的一个重大话题了。
但他的点评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说句不该说的,我还挺庆幸他整出那么件事来的。”
“啊?”我没明白。
他侧头垂目看着我:“上次你说看到他好像对你很怨毒,我一直挺担心,怕他真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还找了些在你附近的兄弟们,叮嘱他们多注意一下……但如果他能这么发泄一下,好歹不是憋着,有疏导的渠道,应该就不会过激了。”说到这儿,他有些无奈而惭愧地笑了一下,“当然,这样对那个女生不公平,但我是顾不了的了。她毕竟不是你,我甚至都不认识她,没法为她考虑。”
我震惊于他居然暗中安排了人看顾我这个新鲜的信息,还有他后面那些剖白……
我咬了咬嘴唇,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甚至觉得再在他身边待着都很不对了。
我不自在地指了指已经近在眼前的我家那幢楼,跟他说:“我到家了,你也快回去吧,不早了,再晚点进门估计就要挨骂啦。”
交代完毕,我转身就要走,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回去。
“悠悠,我已经好久好久没看到你了……”他的声音突然低沉了几度,那种苦苦压抑的痛楚,让我心尖儿都发起抖来。
“我、我有什么好看的?不还是那样嘛,又不是多少年没见了……”我干笑着,躲避得太明显会很狼狈,我真的不想,可又实在无法直面他迫人的目光。
“你有什么好看的?”他轻嘲地苦笑,“你比以前更好看了,毕竟是有爱情滋润啊……”他抓紧我的手。
“别瞎说了,你晚上喝酒了吧?”我胡乱替他找着借口,用力拉开他的手,“我真得走了,不然我爸可能要下来找我了!”我的这句估计,半是真心,半是警告。
奔上四楼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特别体力不支,比平常明显喘得厉害,心跳得要堵住喉咙一般。
以前跟他在一起也总是被逼得六神无主,那时我觉得是青春期无处宣泄的荷尔蒙所导致的,可现在我都有了倾心相爱的男朋友,怎么还能被他撩拨得神魂摇荡?
我进门时一边换鞋一边转述李暮崖关于同学聚会的几句评述以应付我爸,然后……
刚才上楼时好像手机响了一下?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
我后知后觉地掏出手机,看到是李暮崖追来的微信:“悠悠,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这是什么意思?
坚持不下去了,所以就要……放弃了吗?
我来不及理清脑子里那些乱糟糟的念头,以及心里第一时间反应出来的乱糟糟的感受,到底是松一口气,还是失落。
我一边往卧室里走一边给他回复:“所以?”
窗帘还大开着,我如往常那样打算先去放下窗帘,然后拿换洗衣服去洗澡。
我的手握在窗帘上,怔怔地定住。
李暮崖还站在楼下,抬头看着我。
手里的手机又震动着响了一声。
我低头,看到他说:“那也没办法,只能熬下去。”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的意思,并不是,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所以打算放弃。
他根本放弃不了。
所以他的意思其实是,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如果有任何方法,哪怕很卑劣很无耻,哪怕要用灵魂交换,只要能得到你,我都愿意去做。
这个意思,我明白,但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直到后来,我生小咪的时候。
想来如同天意,我曾经加诸于李暮崖的感受,终于在我生他女儿的时候,让我自己淋漓尽致地体会了一遍。
其实我两次分娩都上了无痛,但所谓的无痛分娩并非完全没有痛觉,疼痛只是部分缓解,但依旧清晰剧烈。
发现我好像还是很痛之后,一旁陪产的李暮崖满头大汗地问助产士,助产士解释医院不允许完全无痛,只是把疼痛降到可忍受的程度,以免影响宫缩。
听到这话,我顿时觉得……更疼了……
雪上加霜的是,片刻后助产士检查宫口时,发现产前胎位一直都很好的小咪,偏到了这关键时刻就变成脸朝下了,听起来跟头朝下的正确胎位差不多,但这样肯定是出不来的。
助产士对我说:“你快下来,我们来转胎位!”
转胎位其实就是抱着个瑜伽用大球蹲着。刚开始我还心存怨念,想着我已经痛得死去活来了,居然还不让我躺着,没想到抱着大球蹲下,疼痛倒是缓解了不少,我的哼哼声都小了很多。
所以,当助产士要我回产床上去时,我比刚才被从床上拎起来还要不情愿。
李暮崖小心地问助产士:“她好像这样比较舒服,能不能就让她继续这么待着?”
助产士说:“这样没法接生啊,而且我也没法检查胎位。”
好吧,还是回产床上去吧……
事实证明,我蹲了半天,舒服一点归舒服一点,但倔强的小咪并没有把头转回来。
助产士出门叫医生去了。
后来,我看到一篇帖子,说现在大家都不愿承担顺产中所遇到的风险,有一点问题就剖——以前听家里一位亲戚说,她孙子出生的时候就是因为脸朝下所以只能顺转剖——因而很多顺产的技术都面临着失传,其中就包括手动转胎位。
顿时觉得我好荣幸,由于选择了一家最厉害的妇产医院,居然亲身体验到了宝贵的手动转胎位技术!
不过你问我要不要再来一次?那绝对是一万个不要!!!
所谓的手动转胎位,就是医生把手从产道伸进去,把宝宝的头掰正(许多姐妹都表示光这句话听着她们都受不了……)。
除了还在持续的阵痛之外,这被别人伸手掏肚肠的状态本身就够让我痛得生不如死了,医生和助产士还要求我同时用力以作配合:“你好好配合!宝宝很快就会出来的!”
可我痛得根本使不上力,只能连连惨叫,很想哭却也哭不出来,因为就连哭的力气也都用在抵御疼痛上了。我平常痛经最厉害的时候也会忍不住皱紧整张脸尖叫,而这是比最厉害的痛经还要庞大和剧烈不知多少倍的折磨,我只有指望小咪赶紧出来好结束这一切了。
我痛得熬不下去,到后来失声大喊:“给我剖吧!太痛了!”
我这话一出,原本一直大吼着对我发指令的医生顿然无语。
后来小咪顺利出生,我也始终没弄明白,不能给我剖吗……
但当时那种遥遥无期的绝望,已然就此刻骨铭心。
真的真的,坚持不下去了,可也无计可施无能为力,只能听天由命,麻木地尽量努力,指望这一切结束。
虽然从第一次宫缩起算,整个生产全程也就十二小时,剧痛不过四五个小时,但我觉得自己已经谙透了神的苦难——
受难的普罗米修斯,无休无止地被啄食即时复原的肝脏,持续不断的痛苦,止不住又死不了,只能熬着,熬着……熬到自己有一天奇迹般地得到救赎,或发疯失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