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就笑了:“我自是有打算的——自发现那个柳女官后,我就在打算了。一会儿你们把周妈妈叫进来,我有事要吩咐她。”
四个丫头对视一眼,齐齐福身领喏。她们从小跟着敬砚姝一块儿长大,自家主子的本事她们尽知。只要敬砚姝认真起来,不是意气用事,就算是陛下也不见得能算计得过她。
虽然心跳依旧有些快,四个大宫女稳了稳心神,面上已经看不出丝毫端倪。几人各自归位,此事就算揭过,蕙草亲自跑腿,去将周妈妈请了过来。
周妈妈是敬砚姝的乳母,敬砚姝亲娘早逝,父亲虽然疼爱她,但养育小闺女总是不便,是以说她是被周妈妈拉扯大的也不为过。至她十二岁那年父亲亡故,她守着万贯家财数千兵勇,其实心中亲近信任的仍只有周妈妈与四个大丫环。如今她成了皇后,周妈妈本该颐养天年,可到底放不下她,跟着她进宫当了管事嬷嬷。
“主子娘娘找我可有什么事要吩咐么?”周妈妈行了个礼爽利的问。
敬砚姝也不与她客套,开门见山道:“我记得妈妈收了一双干儿子,如今在哪里当差?若不是什么要紧的位置,不如让他们过来替我办事吧。”
宫中老太监老嬷嬷收干儿子干女儿都是常有的事,周妈妈亲子早夭,被婆家赶出家门才卖身如了敬府给敬砚姝当的乳娘。她入宫后偶遇一对儿双胞胎小太监合眼缘,问过还是同乡,便与他们认了干亲。
这事儿坤和宫上下都知道,只她并不是以权谋私之人,平时并不让两个小子仗着坤和宫的势,今日听敬砚姝提起,她倒是愣了一愣。
愣过后,周妈妈就笑了:“天大的事儿也比不上您的事儿重要啊,您肯用他们,那就是抬举他们。要不我这就给他们递个话,让他们来给您请安。”
敬砚姝点点头,想起的却是上辈子蹉跎出偏头痛,是两个小子好生讨好了太医院的院判,花了小半个月学得一手按穴针灸的好手艺来为她解难。她记得太医院院判曾赞这两个少年是难得的医学天才,有心收作弟子,却因他们与坤和宫走的近,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其实有偏头痛的可不止上辈子的敬砚姝,冷枭言碰上棘手政务时亦会有痛症发作。彼时敬砚姝总觉得专业人做专业事,皇帝头痛自然该让御医上,却没想到冷枭言本就是个喜欢硬抗又傲娇等人哄的性子。直到云浅杉借着一手半吊子的按穴手法得了陛下封赏,甚至能自由出入明光殿,才让敬砚姝哭笑不得之余,又感慨这男人心也是海底针,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好在这辈子不用猜,只需要培养一个会按穴的小太监送到明光殿,看陛下头痛了立时上去“替皇后娘娘”尽心就行。正版和盗版的差距那是谁用是知道,就不信半吊子水的云浅杉还能靠这个拿到明光殿的通行证。
周平周福两个小太监来的快,只听完敬砚姝的安排,就被这从天上掉馅饼砸晕了——能去太医院学一门手艺,甚至能在陛下跟前伺候,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机会啊。
周妈妈看他们的样子便气,给他们一人后脑勺来一下子:“皇后娘娘抬举你们,你们可别不识好歹。认认真真去跟院判学本事,听娘娘的话对娘娘效忠,你们可给我记在心里。”
周平周福哪里是不懂事的人,忙点头应承。敬砚姝倒是笑了:“你们不必这样紧张,且进了宫就是陛下的奴仆,到了明光殿也该效忠陛下,只听陛下的吩咐。”
两个小子对视一眼,颇为灵醒的笑着应了。到了明光殿,自然是要忠于陛下的——否则陛下又怎肯交付信任,怎么给他们往上升迁的机会呐?
敬砚姝亦是满意,这样聪明且忠心的下人并不好寻,难得她身边却是不少。摸了摸怀中抱着的小白猫,皇后娘娘不无感慨:“所以我上辈子到底是怎么把一手好牌打的那么烂的。”
“虽然有很多因素,但我觉得最主要的还是意识偏差。女人的尊严是以独立为基础的,而这个时代的女人很难做到独立。”小白猫舔舔爪子,一副慵懒又端庄的模样,实则靠着神识交流正儿八经的为敬砚姝分析:“后世女性经济独立人格独立尚且要被社会舆论左右,何况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
“所以呢?”敬砚姝摸摸下巴,觉得她说的没错。上辈子她自觉与冷枭言是平等的,谁知他一句话就戳破了这镜花水月的假象,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圆圆翻了个身,露出白肚皮给敬砚姝揉揉,一边总结道:“所以在这个时代,掌握后宫和安插人手都是小道。后宫配置随时在更新,下人奴才更是朝不保夕,你的投入远比不上效益。想要取得话语权,非得在朝堂中找一个可靠的代言人。只要他完全忠诚,一旦掌权之后,就可以长久的为你办事了。”
“朝堂啊……”敬砚姝捏了捏猫耳朵:“丞相张靖亭,那就是我的人啊。”
只是上辈子为了避嫌,傻的没用而已。
第3章 小徒弟
张靖亭年近不惑已经官居一品,更是与皇帝亦师亦友简在帝心,完全可以左右皇帝的想法和决策。只是很少有人知道,其实他早十五年前还不过是个打算隐居深山的书生,被已故的敬老爷——也就是敬砚姝的亲爹死乞白赖请来给敬砚姝开蒙。
敬砚姝对他避世的心态嗤之以鼻,若是一个人无能且对世间绝望,藏起来自给自足自娱自乐也就罢了。在她看来,张靖亭有能力有野心,所谓隐居也不过是炒作名气再待价而沽,实在是虚伪又俗不可耐,更不必称作高洁名士。
彼时不过二十来岁的张靖亭被六七岁的小姑娘说的面红耳赤,两人的教学相长时常会变为辩论赛现场。从后世资讯爆丨炸的时代穿越而来的敬砚姝虽然四书五经堪堪背过,比不得张靖亭会掉书袋,可各种正理歪理不知积累多少,每每能把张靖亭怼的楞在当场。
也正是这样头脑风暴的三年相处,让张靖亭彻底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三年后,张靖亭郑重拜别敬家,决定游历天下寻找一位匡扶正义结束乱世的雄主,辅佐他彻底平定这势态动荡。
却没料到兜兜转转十来年后,张靖亭与敬砚姝再次见面,是在冷枭言的军帐之中。只是两个人都默契的没有当场相认,反装作陌生人一样。
倒不是故意要隐瞒什么,只是对张靖亭来说,那段幼稚中二的时期完全可以算得上黑历史,没必要与东主细细分说。而敬砚姝更没必要在夫婿跟前提起“外男”——反正看样子冷枭言对张靖亭十分信服,她又何必多此一举节外生枝?
再往后,冷枭言在一众将领智囊的帮扶下势如破竹节节前进,最终夺取天下之主的胜利果实。而敬砚姝渐渐转为幕后,与那些前朝朝臣的相处更少了。
“其实上辈子张靖亭坚持让陛下选秀,或多或少也有帮我一把的原因。”敬砚姝默默的分析:“云浅杉和冷墨清母子对我恶意满满,只他们与我同在后宫,吃亏的肯定是我。等那些贵女入宫后,云浅杉无暇再与我掰扯,我的日子反而清净好过了不少。”
她眼中有光芒渐亮:“要是我开口,但凡不危害江山社稷国家稳固,张靖亭都会愿意帮我一把。另有大将军李忠,本是我敬家当年招揽来的义士,与我也算亲近。如若能通过陈蕴玉和薛雅娴拉拢太尉和薛将军,这朝中格局能有一小半儿为我所用,我这地位也算是稳固了吧。”
白色团子的粉嫩小耳朵蹭了蹭敬砚姝的手指,对她的分析表示认同:“只要前朝认定你是唯一的皇后,这后宫无论多少宠妃贵女,都根本不可能动摇你的地位。”
“其实上辈子也没法动摇啊,”敬砚姝搔搔她的脖子笑道:“就算我无子无宠,和冷枭言撕破脸,他也不敢克扣我的衣食住行,更不敢提出废我的皇后之位。不过那时是哀莫大于心死,自己想不开罢了。如今大好的机会在前,不管报仇不报仇的,至少这日子怎么过,那得我自己说了算。”
她下定决心,便不再迟疑的行动起来。一封书信从秘密渠道送往丞相府,张靖亭皱眉翻阅着熟悉的字迹,终是把自家小徒弟给叫了过来。
这是敬砚姝第一次私下与张靖亭联系,张靖亭惊讶之余,对信中所写的两件事亦是十分疑惑。第一条开后宫纳贵女还好说,便是请他为陈、薛二女争取高位,虽是于情有些奇怪,但于理却并不为过。然第二条说要找他借穆柏一用,让穆柏回云州老家读书之事,就让他颇为摸不着头脑。
穆柏是张静怡收的小徒弟,本是敬老爷配给他张先生的跑腿小厮,后头张静怡辞别敬家,敬老爷挽留不得,便令穆柏随行照顾张靖亭的安全。穆柏为人聪明机敏,又与张靖亭共患难十多年,前几年被张靖亭收为弟子,准备教导出师后推入官场为国效力。
这本是大好前程,可敬砚姝一封书信,却让张靖亭迟疑了。最终仍是把书信交给穆柏看过,见他若有所思,才问道:“此事你自己做主,若是想入朝,我便替你回了皇后娘娘。”
穆柏却笑了:“老爷您知道的,我的命都是小姐给的,这世上除了您,就是小姐对我最重要。别说只是回云州老家去念书,就算小姐要我去死,我也不带眨一眨眼。更何况小姐是个有智慧的人,她这么做定有深意,我岂有不遵之理?”
这回答也算张靖亭意料之内。且张靖亭与穆柏同样想法,敬砚姝行事向来有分寸,让穆柏回家念书肯定有她的道理。
至于她再三叮嘱要隐瞒身份避人耳目之类,张靖亭与穆柏虽是不解,也依旧照做了。收到回复的敬砚姝满意一笑,都说放长线钓大鱼,穆柏这根长线,日后可是要起大用的。
这事安排妥当,敬砚姝心里平静了大半。圆圆对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做法亦是不解,偏敬砚姝卖关子不说,气的圆圆忍不住便要挠她两把。
因两人的对话唯有她们能听到,在宫女丫环们看来,便是雪白色的小奶猫乖顺的冲主子娘娘喵喵叫着示好,娘娘捏着一块儿鱼肉干就是不给它吃。松明哭笑不得的将圆圆抱到一边喂小鱼干,一边忍不住劝道:“娘娘您就别逗她了,小心她回头给您床头叼死耗子上去。”
敬砚姝煞有介事的摇头:“你这就不知道了吧,猫儿把死老鼠死虫子什么的叼给你,是喜欢你,把你当自己人——自己猫,与你分享食物的表现。我对她太好了她才要给我叼死耗子呢,合该时不时的欺负欺负她,她对我没那么亲近,自然不会把这些送到我床上来。”
“要是她对您不亲近,您又该伤心难过了。”松明将吃饱了的圆圆放回敬砚姝怀里:“您就使坏吧,小心哪天圆圆跑了跟了别人,有您哭的时候。”
“我家圆圆才不会出轨呢。”敬砚姝揉着雪白毛团,将她搓成一颗滚圆的大团子:“你说是不是啊圆圆宝贝?”
圆圆伸手就要给她一爪子,可惜小短腿儿不够长,扑了个空不说,反而自己被带的打了个滚,肚皮朝上的被敬砚姝拎起来。敬砚姝笑嘻嘻的捏她的耳朵:“小奶猫不要这么大的脾气啊,小心生气多了以后长不高。”
“喵喵喵!”你才长不高!你全家都长不高!圆圆都快气糊涂了,她可是堂堂位面观察员,怎好真被当做奶猫来逗弄?
“哎呀圆圆不要生气嘛,小鱼干还吃不吃?对了青艾,你叫蕙草去猫狗房跑个腿,我记得他们种了一种叫猫薄荷的,最受小猫的欢迎了。”
她一脸诚恳的揉搓着白毛球:“好圆圆乖圆圆,我找猫薄荷给你赔罪好不好呀?”
青艾眨眨眼应了,转头出门找蕙草去;松明在一旁听的直笑,正要打趣两句,便见佳楠板着脸走进来,手里还捏着两张红色花笺。
敬砚姝揉揉白猫团子,将她放在腿上,空出手来接过佳楠手中的花笺。随意看了两眼,她满意的点头:“陈家和薛家果然不傻。你让小黄门去传话,让她们明日辰时进宫拜见。”
算算时间,皇帝陛下半晌午才去找了陈太尉和薛将军谈话,此时不过傍晚,这两家就把拜帖递了进来,态度不可谓不积极。
几个大宫女虽是已经想明白了敬砚姝的用意,可心里还是不得劲。皇宫里只有帝后二人,与后宫花团锦簇,那意义总是不一样的。于前者来说,陛下与皇后是小两口,两人的关系是平等的。可若是后宫真的开启,那皇后也只是后宫的一员,生生比陛下矮了一个等级。
若是两家的姑娘听话明事理也就罢了,万一她们心存高远又恃宠而骄,皇后的面子可往哪里搁?几个大宫女看敬砚姝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更是头痛,少不得商量着要严阵以待,明日替敬砚姝好好观察两位姑娘,看看她们到底值不值得扶持。
敬砚姝听她们四人叽叽喳喳的分说,忍不住微微弯起嘴角,却是一个无奈的苦笑。上辈子她拦着冷枭言纳妃,一则心中过不去这个坎,二来也是“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为了个男人而与别的女人相互算计,在她看来实在掉价。
可一个当了皇帝的男人,哪里是她靠强硬或依仗情分能拦得住的呢?既然这时代之下根本没法与皇帝比肩,倒不如退后一步做这后宫之主,手中反倒能聚拢起权柄。
这些话不必与她们多解释,不过等夜里冷枭言前来,敬砚姝仍是以此为由不大不小的发了一通脾气,将他赶到乾元宫去歇息。好在御书房的柳女官算是过了明路,皇帝陛下不至于独守空房孤枕难眠。
而敬砚姝则在算着时间——这借口至多能用个一两天,好在接下来她的小日子也该到了。是以一定要在半个月内敲定陈薛二女入宫之事,免得她还要绞尽脑汁的找借口拒绝冷枭言上她的床。
第4章 进宫
第二日一早,陈夫人与薛夫人带着自家姑娘进宫叩见,敬砚姝自不会为难,客客气气的请她们进了坤和宫的大门。
她难得的上了大妆,玄色正袍上以金丝绣着龙凤祥云,随着她的动作熠熠生辉。两位夫人出身世家见多识广倒还好些,自负青春年少美貌动人的陈薛两位姑娘尚未看清楚皇后娘娘的容貌,便生生被她的气势压的抬不起头,莫名生出自惭形秽的怯懦来。
殊不知敬砚姝也无奈的很——她本没想给两个姑娘下马威,可惜四个大宫女连带周妈妈和两位管事姑姑集体抗议,非得将她打扮的像是要上战场。好在这一眼看来,效果倒是不错,两位姑娘鹌鹑一般老老实实挨着椅子边坐了,恭敬的模样让敬砚姝颇觉得新奇。
上辈子她退守坤和宫,于天下人看来,却是她被云浅杉压的缩在中宫不敢掠其锋芒;这些年轻后妃入宫,亦只会把云浅杉当做对手,对失宠又性情孤拐的皇后娘娘不过维持表面的客套,怎会发自内心的崇敬?
今次却是她高高在上俯视她们,看夫人小姐们战战兢兢的讨好,无奈之余竟很有些爽快。敬砚姝心情好,脸上也带出两分,连话语都柔和了不少:“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本宫就直说了。陛下有意纳妃,愿与你们做个亲家。只姻缘之事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讲究个你情我愿,若是两位姑娘早有心上人,陛下下旨棒打鸳鸯,可不就是把美事做成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