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伺候完皇后娘娘用膳,陈妃薛妃才得以告退离开。出得坤和宫的宫门,两人里衫后背已是濡湿一片,抬头看看明媚阳光,竟有从龙潭虎穴逃出生天的感触。
敬砚姝调戏够了小妃子,志得意满的抱过圆圆揉捏一阵。可怜圆圆宝贝儿日日被她“玩弄”,还得替她操心:“皇帝送给你的华彩锦,你转手就给了她们,不怕冷枭言心里不痛快么?”
“就是要他不痛快嘛。”敬砚姝捏一捏小白猫粉嫩的鼻尖,逗的圆圆连打了三个小喷嚏,才懒洋洋的起身写了张纸条,让小太监送到明光殿去呈给陛下。
这时间冷枭言已经听说皇后“大方”的给两位妃子赏了不少东西,其中就有他昨日才送过去华彩锦。这边厢正没由来的心情不虞,听说皇后传来小纸条,不免又生出两分莫名的期待。
只看过上头短短几句话,冷枭言无奈的摇头笑了,方才的冷厉却消散的无影无踪。原来敬砚姝竟是觉得华彩锦虽华美,却不过是身外之物,有一两件的衣裙尽够了,多了放着也是积灰,还不如拿来打赏了下人。
若是冷枭言真有心讨好她,其实很不必送这样贵重值钱的东西;于她看来,再多绫罗绸缎都不如他闲时雕琢的一枚木簪来的珍贵又深情。
冷枭言一手摩挲着手中花笺,不免想起他与敬砚姝的定情之物,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截黄花梨木刻的木簪,雕工更是粗糙的惨不忍睹。敬砚姝却一直视若珍宝,甚至至今还会时不时用来佩戴挽发。
他的皇后从来不曾看重过金钱。山珍海味吃得,萝卜青菜也能将就;锦衣华服穿得,荆钗布裙也不嫌弃。莫说几匹华彩锦,就算他整个私库放到敬砚姝跟前,她也不见得会眨一眨眼。她要的从不是金银珠宝恩宠赏赐,而始终是他的一颗真心。
“是我错了。”皇帝陛下小声呢喃,嘴角的笑意却是止都止不住:“不该用那些俗物折辱了你的,很该我自己花心思给你准备礼物才是。”
案桌上的奏章被推到一边,冷枭言提起狼嚎细笔,一笔一划在纸上临摹出一串儿开的正好的玉兰花。却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画到第三稿才算满意,又从私库中找出诸多材料,宣了手巧的工匠前来制作这一枚花钗。
褐色花枝用上等的檀香木,以暖玉薄片雕刻的花瓣拼出花朵的形状,金丝拉出花蕊,镶嵌翡翠做的绿叶。花钗做的栩栩如生分毫毕现,仿佛真是刚从枝头剪下的花枝,或含苞待放或舒展盛开,簇簇挤挤的热闹又可爱。
等这支钗打磨完毕,已到了晚膳时分。冷枭言亲拣了个檀木小盒子装了,十分邀功的送到坤和宫皇后娘娘手中。
敬砚姝挑眉接过锦盒,拿出花钗在灯下细细打量。冷枭言虽是个渣男,审美却是正的很,这玉兰花钗无论样式还是用料都十分合她的喜好,可见是皇帝陛下用了心思的。
她见之既喜,更不会假意矜持,而是直接递给冷枭言,示意他给自己簪在发髻上。
皇帝陛下乐意至极,只觉得簪美人更美,人比簪更娇。敬砚姝亦是难得的软和了脾气,陪他回忆当年,或笑言点评朝中重臣,偶尔精妙之言让冷枭言忍不住抚掌大笑。
这般好气氛一直持续到夜里亥时,敬事房的太监总管瞅空将盛着绿头牌子的托盘送到陛下跟前来,战战兢兢的请陛下挑选今日临幸哪处宫妃。
冷枭言深恨总管太监没眼色,好容易哄得敬砚姝回心几分,怕是这一会儿又前功尽弃。转头瞅敬砚姝神色,果然见她已敛了方才的融融笑意,只淡淡道:“陛下昨日幸了陈妹妹,今日便不好冷落了薛妃,不如就去长禧宫吧。”
道理是这个道理,冷枭言也知二妃进宫并不止是供他取兴,更多的乃是与世家大族结姻亲同盟之意。薛大将军手握二十万精锐之师,论重要仍在陈太尉之上,他断不可太多折了薛雅娴的面子。
可这情之所至与“被迫”临幸,心理落差总是太大。是以这一夜他虽与薛妃玉成好事,行动间却并无太多怜惜,更遑论对薛雅娴赏赐嘉奖。
第8章 陈妃有孕
虽是敬砚姝有言在先,但初承帝宠,薛妃仍是要往坤和宫请安谢恩的。皇后娘娘早得了八卦线报,知道她昨夜算不上十分顺遂,然看她依旧眉眼疏阔,并无忐忑与焦灼,心中对她的评价便又高了两分。
因怜惜她身上不舒坦,敬砚姝并未留她久坐,说过几句便让她回去歇着。薛妃身边的大宫女染杏不免感慨:“皇后娘娘真是慈和人,能得她的庇护,主子在宫中总不会过的差了。”
薛雅娴心中其实并无脸上这般平静。哪个女子入宫不是为了恩宠呢?她与陈蕴玉同日入宫,却处处被她压了一头。同是高门贵女,她更自负德容言功,这般结果若说她心中没有不甘,那自然是假的连她自己都不信。
可陛下心思难测,昨日明显是遭的无妄之灾。联想起陛下昨夜在坤和宫用的晚膳,薛雅娴甚至忍不住想,会不会是皇后故意捧一个打一个,暗中给她下了绊子?
至于染杏所说,她自是嗤之以鼻。宫中女子怎么可能真慈和大度,皇后对她们好,是因为用得上她们。不过她亦知识时务者为俊杰,尤其目前尚未得到陛下宠爱,更不能在皇后面前露出丝毫不敬。
若是让敬砚姝知道她心中所想,定会笑她与其想太多,还不如好生钻研如何争宠。毕竟对妃妾而言,什么算计谋划都是虚的,唯有皇帝的宠爱才是立足靠山。
可惜薛妃的表面功夫做的够足,自是听不到皇后的肺腑之言真心相劝。其实就算听到也没什么用——毕竟这天下女子总有一种错觉,仿佛她们斗过了身边对手,就能成为那男人的唯一真爱。
殊不知问题关键从来不是有多少对手,而是男人花心好色的本质。便是后世一夫一妻制,仍有正妻小三撕逼的戏码,更有男人出轨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箴言。这古代一夫一妻多妾制合法化,旧人走了新人来,女人间的争宠相斗在男人眼中莫不过看猴戏一般,只是个值得窃喜暗笑的有趣消遣。
撇开这些闲话不提,在二妃承宠十余日后,敬砚姝顺势奏请陛下,将书房内藏着的那位柳女官也拉出来给了封号塞进后宫。只她不过宫女出身,一无功绩二无子嗣,位份自是比不得陈薛二妃,无非看在她无名无分跟了陛下三两年,服侍陛下辛苦的份上,破格给了个正六品的贵人作为嘉奖。
所谓三个女人一台戏,冷枭言这后宫总算是有了些热闹人气儿。不过有句话说的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往日里背着敬砚姝与柳女官——如今该称柳贵人——欢好,皇帝陛下总觉得莫名刺激,可一旦将人放到台面上,反倒再觉不出她的好来,没翻几次牌子就冷落在了一边。
便是陈妃薛妃位份相当,宠爱却天差地别。要沉静聪慧言之有物,冷枭言有皇后一人足矣,薛雅娴那点子文采见识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看。反而是陈妃率真烂漫,一腔真情拥戴虽浅薄了些,却能击中男人那点子小虚荣小骄傲。是以从彤册来看,如今侍寝之事几乎是陈妃一家独大,足有十七八日,剩下零碎日子才给薛雅娴与柳如兰捡漏罢了。
幸而皇后娘娘对后宫管束极严,决不允许下人跟红顶白,薛雅娴与柳如兰的日子才算好过。不过无论得宠与否,三人在皇后面前始终恭敬——原因无他,陛下虽不宿在坤和宫,可每日午膳晚膳总要往坤和宫里去一趟,得闲还陪着皇后娘娘逛御花园。她们都曾见过那两人并肩而行,陛下唯有看向皇后的眼神,才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尊重与包容。
敬砚姝对这样的状态亦是十分满意,不枉她时不时的勾起冷枭言回忆过往,将自己的人设努力往当初的冷静理智果敢和信任上靠。男女之间最好的沟通是床笫上一梦泯恩仇,而最忌讳的是互相猜忌考验;前者敬砚姝是做不到,可只要她有心做戏,总能让冷枭言觉得她初心从未改变,依旧是内心深爱着他,只因爱才无法接受他背叛的模样。
她万般纠结强颜欢笑,是她的底线与她的感情之间势均力敌的拉锯战;偶尔情绪失控冷嘲热讽,回过头收拾好心情又依旧处处为她考量。冷枭言看的心疼还来不及,哪里舍得再逼她,毕竟今日这局面,罪魁祸首不正是他这骗人身家骗人感情的臭男人么。
八年的情分一点点被勾勒的清晰,化作对她的怜惜愧疚,亦化作对自己的悔意和懊恼。敬砚姝越是大气,冷枭言越是小心翼翼,当真是将她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由她或喜或嗔,想着法儿讨她开心。
哪怕是被翻牌子最多的陈蕴玉,也是她琢磨着陛下的心思,哄着捧着让陛下开怀,才能得到陛下的垂怜。这般处境与皇后一比,便如星辉之于皓月,根本不是同一个境界的。
不过承宠多了总有好处——比如一个月后,例行请平安脉的太医终于诊出了好消息:陈妃滑脉如滚珠,虽时日尚浅,但十有八丨九确是有喜了!
陈蕴玉是个聪明人,从慌乱欣喜中回神,第一件事便是派了心腹大宫女往坤和宫报喜。敬砚姝亦是惊喜:“没想到她效率这么高!”心机小白花加上龙胎这个保命金牌,等过个把月云浅杉入宫就更有趣了。
为表重视,皇后娘娘亲自往长乐宫走一趟,宣了太医院院正再来复诊。老院正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的捏了好一阵,又问过陈妃的饮食起居,摸着胡子点头道:“却是喜脉无疑,恭喜皇后娘娘。”
敬砚姝一脸慈祥的摸摸小姑娘滑溜溜的小脸儿,看她喜悦又带着些惊惶,乃柔声宽慰道:“孕育皇嗣是大功一件,本宫自会好好看护你。对了,你可将这好消息告诉陛下了?”
陈妃老老实实的摇头:“妾只记着要告诉您,并不敢往前朝私传消息。”
皇后娘娘满意的点头,再揉揉她顺滑蓬松的发髻:“你是个好的,本宫这就着人上报陛下,让陛下也高兴高兴。”
她说着便让松明亲自往明光殿去一趟。这可是皇后跟前最得脸的大宫女,便是明光殿的侍卫也不敢阻拦,趁着陛下议事告一段落的空当,忙使唤小太监进前禀告。
冷枭言一时且猜不着皇后会有什么急事,让宣了松明进殿回话。就见皇后跟前的一等大宫女一脸喜庆的行了大礼,爽快利落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陈妃娘娘诊出喜脉,陛下大喜了!”
这简单一句话,非止是冷枭言又惊又喜,正围坐议事的朝中重臣亦是不少都露出笑颜,纷纷起列恭祝陛下。
于大臣而言,国祚延绵必须要有子嗣后代,他们且不知陛下早有一个儿子在幽州,自陛下登基一来,就为陛下年近而立却膝下空虚操碎了心。无论陈妃这一胎是男是女——哪怕是中途夭折,只要她能怀上,就证明陛下能生;只要能生,就不怕出现开国却后继无人的局面。
偏殿内皆是大臣们的欢声笑语,冷枭言更是激动的说不出话来。松明越发为自家主子不值,心中凄凉却笑的更灿烂几分:“我们主子娘娘这会儿就在长乐宫,让奴婢前来给陛下报喜。娘娘说了,等陛下得空,请千万往长乐宫去一趟,毕竟陈妃娘娘年纪小,对陛下最是信任崇敬,若能得陛下好生安慰,对陈妃腹中的小皇子定是有益。”
“皇后慈和仁爱,臣等更不敢耽搁陛下。”丞相张靖亭出列作揖,笑的有几分玩味亲近:“反正看陛下这样子怕也是无心议事,剩余的折子就由臣等分拣初阅,列了条陈等陛下晚些再做定夺吧。”
冷枭言被他说的老脸一红,连连拱手告饶。几位大人识相告退,皇帝陛下勉强撑着淡定的架子等到所有人走光,一撩衣摆直往后宫小跑而去。
及他赶到长乐宫,果然见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进进出出的不知在忙些什么。陈妃身边的大宫女红珠躬身请安,一边引着陛下往内殿去,一边解释道:“是皇后娘娘说女子有孕后口味多变,等大厨房一日三餐的定点送怕是来不及,让奴婢等收拾出个小厨房,娘娘想吃什么随即就能给做了。”
冷枭言再一次感慨敬砚姝之周到,又问:“不是说皇后过来了么?怎么就走了?”
“是主子娘娘怜惜,知道您要来,便先一步走了。”陈蕴玉穿着软底的布鞋慢慢往外走,满脸幸福与感激:“娘娘说她在这儿,您定要端着架子不肯好好与妾说话,为了让您自在些,索性先回坤和宫去了。”
她话音才落,便有坤和宫的宫女太监抬着好几个箱子进来,从衣料药材到摆件玩器应有尽有。领头的正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佳楠,对陛下与陈妃行礼道:“这是主子娘娘先收拾出的一些得用的东西,让陈妃娘娘先用着,后续的她问过太医后再慢慢往长乐宫里送。”
第9章 定心丸
敬砚姝对陈蕴玉这一胎十分重视,非但吃穿用度皆尽周到,还特意宣了陈夫人进宫探视,以解陈妃思念之苦。
陈太尉与陈夫人接了中宫懿旨,少不得感慨皇后太会做人。无论她私底下有何打算,这样一番操作就值得陈家感激涕零,亦能得到朝中大臣的赞扬和拥戴。只陈夫人还有一忧,夜里忍不住拉着陈太尉小声道:“你说皇后娘娘会不会是打的这个孩子的主意?”
陈太尉一皱眉,过了一阵才道:“你明儿去探探皇后的口风,若是皇后确有此意,一定要让玉儿乖乖听话。”
陈夫人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反驳老爷的说辞。谁能舍得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呢?可妻妾之别就是如此,正妻是所有孩子的嫡母,皇后膝下无子,抱养嫔妃生下的儿子合情合理合法,谁都不能说个错字。
只是这一夜到底是没睡个踏实,第二日上了厚厚的胭脂才掩了脸上的憔悴。得到坤和宫里拜见请安,出来的却是个大宫女,笑着请她上了肩舆,口中解释道:“娘娘这会儿在陈妃宫中,夫人直接过去便是。”
陈夫人有喜有忧,喜的是皇后对女儿如此关照重视,这一胎一定能安稳怀下来;忧的却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越发觉得皇后是打定主意要抱养孩子了。
及到了长乐宫,自有宫女红珠引着她往里走。尚未走到内殿,便听里头温柔女声娓娓劝道:“本宫知你们这些小姑娘最是爱美,可太医把话说的明白,铅粉是再也不能用的。你且忍耐两天,本宫已让陛下着人做了细粉去了,虽是不及铅粉白嫩,只做遮瑕还是够用的。”
陈妃细声细气的道歉:“是妾不懂事,让娘娘操心了。”
皇后娘娘乃笑:“你才多大点儿,又没怀过身孕,哪里知道这许多弯弯绕绕的。只是本宫知道的也不甚详细,才让太医院出了这册子,你按着上头说的做便是。”
哗啦啦的翻书声传来,陈妃时不时后怕惊讶一句:“原来山楂也不能吃?我还想用点子山楂糕开胃的。”
又或:“釉上彩竟会引起胎儿早产畸形!太可怕了。绿璧,你快去将我用的物件儿翻找一遍,有釉上彩的都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