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两位夫人急急摇头,敬砚姝手掌微微一压,阻了她们开口辩驳继续道:“陈氏薛氏皆是世家大族,姑娘们的德行肯定是极好的。陛下也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才白嘱咐本宫多问一句罢了。夫人和小姐不必见外,有什么只管说出来,咱们是要结亲的,以后就是一家人,不须那许多客套。”
她问的直爽,陈夫人和薛夫人却有些纠结着不知该怎么措辞。若是直言愿意侍奉陛下,多少有些不够矜持;可若是客套敷衍几句,谁知道皇后娘娘会不会就坡下驴,干脆否了这纳妃之事?
平京的贵胄高门谁不知道陛下对皇后曾经的承诺,别看皇后娘娘这会儿笑眯眯的,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怄气呢。可是女儿进宫是家中期盼,难得宫中开口,绝没有因为皇后心里不痛快就退却的。两位夫人正犹豫着,陈家姑娘陈蕴玉却是忽的站了起来,憋红了脸深深一福礼:“启禀主子娘娘,臣女愿意侍奉娘娘左右,为娘娘端茶打扇掀帘子,请娘娘明鉴。”
她这话说的可是有水平,偏过“纳妃”一题不说,只说愿意侍奉皇后来。这一来是对敬砚姝表了忠心,二来实则也是表明心意——妾室为正妻端茶打帘子立规矩是常有的,而进宫为妃虽是入的皇家门,可与敬砚姝相较,不正是个妾么。
敬砚姝眯了眯眼。她上辈子对后宫诸妃了解不多,一直以为陈蕴玉是个爽利到有些鲁莽的姑娘,只凭着家世和头铁与云浅杉硬刚,很是折了云浅杉几次面子,冷枭言却并未重罚过她。然今日这一句话,却让她有了新的感官——陈蕴玉直爽是直爽,只这直爽并非无脑,恰恰相反,乃是相当的有技巧。
不过仍是年轻了些,有些沉不住气啊。敬砚姝看着深蹲福礼,却因未得到皇后回复而渐渐脸色苍白起来的小姑娘,心中默默叹气——也不知道提前四年将这姑娘招入后宫,能不能杠的过那朵白莲花成精的云浅杉。
眼看陈蕴玉有些摇摇欲坠,敬砚姝才淡淡叫了起,让松明赏了一串儿羊脂白玉的手钏,算是这事儿定下来。陈夫人看着女儿脸色回暖,忍不住轻轻抚胸,眼神却瞟向了与陈蕴玉对坐的薛雅娴。
实则陈蕴玉占得先机,薛雅娴便不免落了下风。薛家姑娘却是不慌不忙的起身,婷婷袅袅的行礼启奏:“臣女与陈姐姐一样,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请娘娘明鉴。”
她说的淡然,尤其一句“陈姐姐”,倒显得是长幼有序,故意让陈蕴玉先说一般。敬砚姝点点头,同样赐了一串儿羊脂白玉的手钏,让蕙草和青艾带着她们四处逛逛,自己则与两位夫人说起婚期的事儿来。
“本宫有意让两位姑娘在半个月内进宫,不知两位夫人可愿意?”敬砚姝看陈夫人与薛夫人皱起眉头,也知道这个时间太赶了些。只是她亦有自己的说辞:“好叫两位夫人知道,本宫也是无奈之举——夫人只怕还没听到消息吧,陛下在幽州老家原有一门妾室,昨日陛下才将此事告知本宫,说要接那妾室入宫许与名分。”
见两位夫人面露惊讶,敬砚姝更是将自己为数不多的影后细胞发挥到极致,露出两分受伤无助的表情幽幽道:“这妾室是陛下与我成亲之前就纳的,亏得他瞒了我整整八年!只是更让本宫为难的,乃是那妾室早为陛下育有一子,如今已经九岁了。”
陈薛二位夫人有些了然的点头。若只是一个女人,敬砚姝身为皇后有的是法子将人拒之门外,可她还带着陛下的孩子——说破大天去也没有龙嗣流落民间的道理。
尤其是陛下与皇后成亲五年,至今没有诞下嫡子,这一个皇长子便显得尤为尊贵。也难怪皇后一声不吭的妥协,甚至操持起为陛下纳妃的事情来。
换句话说,皇后此举实则是抬举陈薛二家的姑娘与这云氏母子打对台,她端坐高处正好作收渔翁之利。大家世族出身的两位夫人对这种套路心知肚明,也没多大抗拒——她们早有觉悟,自家女儿入宫为妃便少不了与人争宠。和对上皇后相比,她们更愿意让女儿与皇后结盟,在皇后的庇佑下获得帝宠怀上皇嗣。
敬砚姝知道她们想的明白,只自顾自继续说道:“本宫找了陛下身边的旧人打探,这位云氏小意温柔,很得陛下的欢心。”她颇有深意的看两位夫人一眼:“陛下是重情之人,与云氏久别重逢,定是要好好陪伴补偿她。云氏初来乍到心中不安,还不知道要怎么黏乎陛下,到那时再纳两位小姐为妃,说不定就要冷落了两位姑娘。”
两位夫人秒懂,云氏是个走贴心解语花路子的狐媚子,若是等到陛下安抚好了云氏后再宠幸自家女儿,岂不是平白要低了云氏一头?还不如先让女儿进宫伺候陛下,所谓先来后到,说不定陛下爱了她们这年轻貌美,反而看不上云氏年老色衰。
“且本宫还有一重考虑,便是这后宫位份之事。”敬砚姝正色道:“两位姑娘家世显赫,肯定是要居高位的;然云氏孕育有功,又有陛下旧情,说不好陛下会封个什么。本宫便想着干脆让两位姑娘先行入宫,请朝中大臣与陛下定下个章程来,如何身份能得什么位份,再往后入宫的人便可依例行事,免得乱了分寸。”
她轻笑问道:“想来两位夫人也不想看到薛姑娘与陈姑娘日日对个村妇行礼问安吧?”
陈薛二位夫人身形微震。高门世家最是骄傲,怎会愿意自家女儿在白丁村妇跟前伏低做小?皇后这话正好搔到她们痒处——由前朝大臣下定论,可不就是给她们机会为自家女儿要高位要好处么?
两位夫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行礼道:“皇后娘娘思虑周全,臣妇谨遵娘娘懿旨。”
“既如此,夫人们回去便与两位大人说一说,为姑娘们收拾出几台嫁妆来吧。”敬砚姝大气微笑:“姑娘们也是要排面的,该有的锣鼓花轿嫁妆巡游都办起来,让她们开开心心的出嫁。”
半个月收拾嫁妆实在太赶,两位夫人却是眼眶微湿,心悦诚服的下拜谢恩。纳妃说的好听,其实仍是纳妾,哪有妾室带着嫁妆风风光光游街出嫁的?皇后这是有意抬举她们,给她们做脸呢!
哪怕其中仍有打压云氏的目的,两位夫人仍是由衷的感激皇后的。至于回到家中要如何与自家老爷交代,她们心中也已经有了计较,带着闺女辞别中宫,各自回家不提。
敬砚姝一直挺着端庄大气睿智镇定的气质,直到她们离开才松懈下来,连声“哎呦”道:“你们几个,快给本宫把这妆卸了!头发也得拆开!本宫的头皮快疼死了,会秃的你们造吗?!”
为了hold住头上整整十二支一套的四季花神金钗,她这一头青丝可不知勒的多紧才能承受住这重量不至于乱了发型。好不容易熬到任务完成,她忙捂着头皮做到梳妆台前,自己几下把钗子都撸下来丢在桌上,方觉得好过了些。
松明和佳楠替她放下挽起的长发,一边与她闲聊:“娘娘您是不是太过忌惮那位云氏了?以陈姑娘与薛姑娘的家世,还需要您这样扶持才能与之抗衡吗?”
地上的雪白小奶猫也扬起脸“喵”了一声,发出同样的疑问。云氏真有这么能耐,敬砚姝非得如此严阵以待才能应对的了吗?
第5章 缘由
云氏真的需要她这样严阵以待吗?敬砚姝微顿了一瞬,浅笑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何况云氏还带着陛下唯一的儿子,我若是轻视了她,万一被她笼络了陛下的心思,往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见四个大宫女依旧不以为然,敬砚姝敛了神色认真道:“别的不说,只如今天下初定,各处反贼也好叛乱也罢并未完全肃清。如若哪一日非得陛下御驾亲征,而征战中又刀剑无眼呢?”
四人一怔。
“我的心思你们尽知,退一步说,哪怕陛下无虞,可后宫再没有别的孩子出生呢?我又该如何处之?”敬砚姝揉了揉太阳穴苦笑道:“我忌惮的从来都不是云氏,而是那个孩子。可在陛下子嗣绵延之前,我绝不能动那孩子分毫。”
四个大宫女被说服了,跟着一同皱起了眉。也难怪主子娘娘恨不得立时将两位姑娘纳进宫里,一旦她们有了身孕,这唯一的皇子就再没有那么值钱,主动权也重新到了娘娘手中。
圆圆一直趴在地上听她们说话,心里却觉得这并非全部的原因。小白猫喵喵叫了两声,挠了敬砚姝的裙摆一把。松明只当她顽皮,赶紧将她抱开:“你就别惹主子娘娘啦,是不是饿了?我给你吃小鱼干好不好?”
被抱走的圆圆瞪圆了眼睛看敬砚姝,显见是十分不满。敬砚姝轻哼一声,假作没看见,默默用神念回了她的问题:“当然不止是这个理由,上辈子云氏怎样踩着我上位,我这辈子就得怎样轻贱她回来,总得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啊。”
……
冷枭言还未走进坤和宫,就听到里头欢声笑语。信步往内一看,乃是好一副“鸡飞猫跳”的场面。敬砚姝手持一杆鹤羽做的逗猫杆,引的她养的那只小白猫上蹿下跳,时不时两脚站起来试图抓住飘忽不定的雪白羽毛。四个大宫女一边笑,一边还得防着小猫碰坏了摆件瓷器,竟是忙的他这么大一个皇帝陛下走进来都无人发现。
殊不知圆圆一边跳一边无奈到快崩溃——她可是堂堂位面观察员,怎么可以受这样的“羞辱”?然而猫的天性使然,还被坏心眼的敬砚姝强塞了猫薄荷,哪怕她心里念着不能去追,还是忍不住本能的跟着逗猫棒上的羽毛上下翻飞。
直到瞟到冷枭言站在门口“遗世独立”,圆圆才觉得松了口气,赶紧用神念告知敬砚姝。皇后娘娘意犹未尽的放下逗猫棒,把气喘吁吁的小白猫捞起来抱在怀里,随意冲皇帝陛下行了个礼,没好气的嗔道:“陛下屈尊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冷枭言知道敬砚姝这几日必定心气不顺,倒也不在乎她的态度,接过明送沏好的香茶抿了一口,才笑着问道:“你这猫儿是哪里捡来的?可比猫狗房里的漂亮。”
“她自个儿进来的,我看着顺眼就养着了。”敬砚姝揉着圆圆蓬松的皮子,颇有些得意道:“可见是和我有缘呢,我问过猫狗房的总管太监,这极品临清狮子猫可不好找。”
冷枭言听着一笑,伸手过来想要把猫抱过去,被敬砚姝侧身躲开:“别说猫的事儿了,今日我与陈薛两位夫人聊了聊,她们有心在半个月内将姑娘送进宫里,您可尽快让钦天监定下吉日。”
“半个月内?这么急么?”冷枭言有些不解。
“迟则生变么。”敬砚姝翻了个白眼:“她们且不知道您还有一位早年的姬妾在,生怕我一时改了主意。那她们家的姑娘可就平白坏了名声,还不如早早儿送进宫来,她们也能早点儿放心。”
冷枭言摸了摸鼻子,不敢接她的话茬。
敬砚姝并不看他,依旧揉着猫继续道:“实则我也宁愿她们早些来,最好是那位云氏进宫之前,她们就能争气怀上身孕。”
冷枭言一愣,抬眼看她冷清的神色,亦明白她的想法——她主动为他纳妃开枝散叶,总好过被人发现这是一场骗局后的无奈妥协。敬砚姝向来骄傲,既然已经失了里子,她不哭不闹想办法应对已是对他最大的宽容,他总不能连她的面子都给剥了。
“后宫之事由你做主,既然你同意,那就尽快吧。”冷枭言握住她微凉的指尖,轻叹道:“此事是我对不起你,你且放心,无论什么人进宫,都动摇不了你的位置。”
敬砚姝瞟他一眼:“你可记得八年前我将身家托付给你曾说过什么?我向往的并非荣华富贵,而是天下太平。今日你已经做到最初的承诺,我对你自然也只有支持没有拆台的。”
她忽而又笑,尚未擦干净妆容的眉峰眼角带出几分凌厉和妖娆:“再者说,什么女人能动摇我的位置?还是说你终有一天会彻底与我离心,才起过让旁的女人代替我位置的想法?”
冷枭言被她一眼扫的心慌,忙摇头道:“随口一说,是我错了。无论在后宫,还是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唯一的妻子,是与旁人不同的。”
“我自是与旁人不同的。”敬砚姝自傲道:“能给你生儿育女的女人多的是,然能有眼界和实力作为你臂膀的女人唯有我。若是真有一天,我需要像嫔妃妾室一样争宠讨好,你也无需再看重我——那样的我,必是已经失了灵魂,再不是真正的我。”
她声调无需昂扬,却是一句句敲击在冷枭言心头:“你为皇我为后,只是因为你为男子,而我生为女子罢了。可要说手腕能耐,我又可曾比你弱了?你登基为帝,必须有子嗣才能江山稳固,哪怕没有一个云氏,我迟早也会提出为你纳妃。你何必觉得我会因云氏而困扰,或是因纳妃之事吃醋为难?都是为了这天下江山,如你需要周旋于群臣算计之中,我管理后宫乃是应有之意,我会有什么好为难的?”
冷枭言垂眸不语,唯有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他与敬砚姝相识八年成婚五载,对她不说十分了解,可该有的熟悉早已刻入心间。这两日敬砚姝的反应太奇怪,以至于他都忍不住心头打鼓,有的没了想了太多。而今日这一番话让他明白,敬砚姝从未改变,依旧是他所知的果敢聪慧的不输男儿的敬家大小姐。
敬砚姝的妥协并非是对于他那个无法改变的欺骗,而是对这刚刚稳定下来的大庆朝堂。哪怕日后与妃嫔们同处后宫,她也不会将那些女人当做对手或同伴,而是当做手中棋子——一如她这些年在后方为他奔波操劳一样。
“我明白你的意思。”冷枭言缓和了语气叹道:“只是觉得对不起你罢了。”
“人在江湖且身不由己,你我居庙堂之高,难道还能事事顺心么?”敬砚姝笑的柔和大气:“你不必担心我,我又不是那些没见过世面只知在方寸之地计较的内宅妇人,跟着你什么场面没见过?”
“我知道。”冷枭言也笑:“你那一脑子奇思妙想,我向来是自愧不如的,就算朝堂事都不在话下,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后宫,还不是你随随便便就能摆平。”
敬砚姝撇嘴:“少给我戴高帽,还不是忽悠我帮你劳心费力!既是事情定下,咱们就分头行动吧。我让人收拾后宫宫殿,你一则找钦天监定下日子,尽快走完六礼,二则与几位大人商量商量这位份该怎么封晋,日后也好做个参考。”
冷枭言不傻,眨眼就想明白了她的用意:“既是要定下规矩,那就是往后还得纳妃选秀。想将姑娘送进宫里给我吹枕头风的除了陈家薛家,肯定还有别的世家。拉着他们一块儿商讨此事,实则正是个拉拢人心的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