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霁素来灵敏警觉,忙拉着谢宝真躲在假山后。几乎是同时,两名手挽菜篮的妇人从门下经过,并未发现躲在假山后的少年少女。
假山堆砌在墙角,空余的位置甚是狭窄,谢霁将谢宝真圈在怀中,两人几乎是胸腹贴着胸腹站立。
谢霁一垂首,便吻到了少女松散柔软的发顶。
感觉到落在自己发顶的温热,谢宝真不由地抱紧了谢霁的腰,将脸埋入他怀里,听到他急促有力的心跳,当真是既紧张又甜蜜。
头顶的天空已由黛蓝转为深蓝,扫地的奴子打着哈欠经过,内院中便再无声响。确定无人了,谢霁才将红着脸的少女从假山后牵出来,抚了抚她的脸颊道:“回去罢。”
谢宝真点了点头,却不立刻离开,只踮起脚尖在谢霁唇畔轻轻一吻,这才扭头跑进了内院,一溜烟儿不见了。
谢霁抬指摸了摸唇畔被吻过的位置,心中滚烫,足以慰藉平生霜雪。
另一边,谢宝真鬼鬼祟祟地推开房门进去,谁知才刚掩上门,就与外间披衣起床的黛珠撞了个正着。
谢宝真的卧房分了里外两间,里间宽敞舒适,是谢宝真睡觉休憩之所,外间狭窄,放了一桌一椅和一张小榻,乃是值夜伺候的侍婢们休息的地方。
昨夜刚巧轮到紫棠值夜,她正起床准备梳洗,便见谢宝真从外头轻手轻脚地溜了进来,不由惊诧道:“郡主,您怎么从外边进来了?”
谢宝真吓了一跳,贴着门板转身,支吾道:“唔,起、起夜去了!”
“起夜?”黛珠满脸疑惑,“房中纱帘后不是备了马桶么,为何还要去外边?天还没亮呢,也不曾叫醒奴婢点灯,万一跌着了可怎么办?”
“马桶用着不舒服。”谢宝真胡诌了个理由,匆匆忙忙往自己床上爬。
紫棠给她掖好被角,倒了新茶备在床边案几上,自责道:“都怪奴婢睡得太沉,竟不知道郡主要起夜。”
“不是什么大事,你快出去罢,我再睡会儿。”被窝里冰冰凉凉的,显然是一夜没有人睡过了,谢宝真心跳如鼓,唯恐黛珠看出异常,忙不迭催促她出去。
黛珠不疑有他,福了一福,便放下床幔悄悄退下。
待四下无人,谢宝真抱着被角在宽大的床榻上翻来覆去打了好几个滚,满脑子都是“我怎么这么坏!还未出阁就在九哥房中过了一夜”的念头叠涌,不禁又甜又羞,有些惴惴难安,总觉得愧对爹娘这么多年来的教导……
可是,她像着魔了一般,根本无法抵住名为‘九哥’的诱惑。
不多时,旭日破晓,谢府中又开始了一天的忙碌,似乎谁也不曾发现昨夜的小插曲。
七月上是梅夫人生辰,英国公府上下都聚齐了。
上个月,谢临风之妻王氏又诞下一子,算到今日亦差不多满月,谢府双喜临门,宴席便一并办了。
夜里谢府灯火辉煌,侍婢仆役端着各色瓜果酒肉往来不绝,好生热闹。
王素心特意让谢宝真抱了抱自己的小儿子,说是要沾沾谢府唯一一位姑姑的喜气,争取以后能再生个女儿。
小小的婴儿抱在怀中,奶香奶香的,观其眉眼,竟和谢临风有七八分相似。谢宝真满心欢喜地抱了好一会儿,直到两臂酸痛,才将他小心翼翼地交还到五嫂手中。
“淳风,何时能吃到你的喜酒呢?”谢临风再次做了父亲,正是春风得意之时,笑着催促自家弟弟。
谢淳风冷淡一哼,回答的话却是南辕北辙:“等你生个女儿后再说。”
“你成亲和我生不生女儿有何关系?”谢临风笑道,又转向谢宝真,“再说,若府上真有了第二位千金,不知宝儿可否会吃醋呢?”
谢宝真忙摆手道:“不会不会!我正巧还想着,府上没有个知心的姑娘家陪我呢,二位兄长可要努力些呀!”
闻言,谢临风和谢淳风都笑了起来。又听见梅夫人道:“老四谢弘家的媳妇也有孕了,听闻极有可能怀了个姑娘,也不知是真是假。淳风,不是为娘念叨你,你是该将婚姻大事放在心上了。”
今日是梅夫人寿辰,谢淳风自然不会违逆她的话语,只颔首应承了。
刚巧谢霁送了生辰贺礼过来,送的是一套翡翠玉的耳珰和手镯,虽算不上什么十分贵重的礼品,但到底是一片心意。
梅夫人神色稍缓,将首饰盒交到苏嬷嬷手中收好,对谢霁客客气气道:“承你费心,入座罢。”
今夜宴会人多,位置做了调整,谢霁的食案就摆在谢宝真旁边,与她只隔着三尺远的距离并肩。
谢霁入座跪坐,灯影辉煌中,只见身旁的谢宝真朝他半倾着身子,歪着脑袋看墙上的影子,抿着唇笑得很是得意。
谢霁心下疑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不由了然。
原来灯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墙上,谢宝真稍稍倾身歪头,她的影子便也跟着歪头,影子的脑袋刚好搁在谢霁影子的肩上。
远远望去,两人的影子依偎在一起,甚是亲密。
感受到谢宝真的示好,谢霁垂下眼,露出一个内敛好看的笑来。
谢宝真发现自从两人在一起后,谢霁笑的次数越发频繁起来——不是初见那般虚无空洞的笑意,而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愉悦。
“九哥!”谢宝真手撑案几托腮,趁着家人逗弄小侄儿的间隙,轻声唤他,“中元节街市中有盂兰盆会,到时候会有放花灯、放焰口的活动,好生热闹呢!你知道此事么?”
暖黄的光影摇曳,谢霁看到了她眼中的希冀,哑声道:“想去?”
谢宝真但笑不语。
谢霁也笑了,故意问道:“不想去?”
谢宝真眨眨眼,摇摇头轻声说:“我在等你邀请我呀!”
第44章
谢宝真想出门看盂兰盆会,谢霁自然无法拒绝。
用过膳,他便前去同谢乾报备此事,说是中元之夜,要去放几盏河灯告慰先灵。
谢乾了解谢霁的过往,又不由地想起了他那偏执早逝的母亲,心中一阵复杂,叹道:“往事已去,来者可追,是该张灯告慰阴灵。阿霁,你在谢府中可来去自如,权当是自家一样,以后这等小事只管去做,不必向我报备。”
谢霁垂眼道了声‘好’。
谢宝真在一旁等了片刻,见谢霁迟迟未曾提到自己,心中隐隐有些焦急,忙凑上前道:“阿爹,我和九哥一块儿去!”
谢乾还未发话,梅夫人搅弄着手中的参茶盅道:“你九哥去是有正经事,你去作甚?这么大一个姑娘家,还总想着往外跑,当心人家瞧了笑话!”
话虽如此,但梅夫人的言外之意谁都明白:宝儿已成年,谢霁又是个无血缘关系的义兄,两个人不该再像以前那般时时刻刻黏在一起,而要懂得避嫌。
谢宝真瞄了修长挺立的谢霁一眼,小声道:“可是,我想去看盂兰盆会……”
不曾说出口的心声是:想和九哥一同前去。
见谢宝真不断投来求助的目光,谢霁方不急不缓地接上话茬:“若是二位放得下心,我可带妹妹一起前去。”
梅夫人抿了口参茶,没有说话。
“中元那天休朝无事,我陪宝儿和阿霁一同前去罢。”谢临风手持拨浪鼓逗着襁褓中的幼儿,笑着打破尴尬道,“听闻皇上请了高僧礼佛,此次盂兰盆会盛大无比,正巧我也想去见识一番呢。”
谢淳风也道:“那日是我当值,虽不能陪宝儿一同前去,但必定会托人留意她的安全。”
兄弟俩一人一言,既免于谢霁和妹妹独处,又可保护他俩的安危,梅夫人这才稍稍放下心道:“你们兄弟办事,我一向是放心的。”
“也好。既是如此,我与你们这些后辈一并前去。”思忖片刻,谢乾一锤定音,“当真是越老越忙,已是许久不曾出去走走了。”
能让父兄一同陪自己出行,谢宝真虽然开心,却也有些甜蜜的小苦恼:阿爹和五哥都在,自己还怎么与九哥独处幽会?
“可是……”她张了张嘴,还欲说什么,却见一旁的谢霁不动声色地递来一个眼神,示意她不必多言。
晚膳过后一家人闲聊了会儿家常,便陆陆续续散了回房。
侍从们收拾大厅残羹冷炙,谢临风带着妻儿回了隔壁自己的府邸,谢乾还在同谢淳风聊朝堂之上的琐事……趁着家人们各自忙碌的间隙,谢宝真与谢霁一前一后漫步在长廊下。
沐浴着如雾似纱的灯火,谢宝真低落道:“我原是想和你独处的,谁知中途多了个五哥和阿爹。有父兄在,想和你说句贴心话都不成。”
谢霁又何尝不想和心上人独处?见身边的少女闷闷的,他温声开解道:“方才若当面拒绝,会令你父兄起疑。宝儿放心,我自有办法。”
“当真?”谢宝真乜着眼看他。
“当真。答应你的事,我定会办到。”谢霁眼里蕴着浅淡的笑意,眸色染着灯光的暖,漂亮得不像话。
他沙哑异于常人的语调,总有种令人信服的魔力。谢宝真不禁转忧为喜,开始期待盂兰盆会的来临。
……
如此等了数日,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小道消息,有传言提及十多年的宫闱旧案,说是当年淑妃和太子之争另有幕后真凶,允王和四皇子的死更是别有隐情,一言一语都是将矛头指向了当今圣上。
大殷皇室注重人伦纲常,若是德行有失、玩弄阴谋的皇子,则无权继承大统,即便是登上皇位也会民心尽失、遭受谏臣弹劾,以至于春秋万代史书遗臭。
中元节前日,洛阳已是满城风雨,谏议大夫严伯鹤手持密函入宫觐见,当庭责问皇帝当年皇子相继暴毙的真相,双方争执一番后不欢而散。
中元节当日,天子秘密诏见谢家父子,与其在宫中彻谈一日。直至晚膳时,谢乾父子三人也不曾归府。
洛阳城突如其来涉及宫闱秘闻的流言,连带着谢府上下也陷入了若有若无的紧张气氛中。只是如此一来,谢家父子忙于进宫面圣,倒没有时间应约陪同女儿逛盂兰盆会,晚膳后出门的,便只有谢霁与谢宝真并两名府上护卫。
百味斋一到夏季就会推出许多消暑汤品。每逢七夕、盂兰盆会这样的盛典,上门来买消暑汤品的人更是成百上千,楼上楼下、乃至阶前棚子里都坐满了客人。
好在谢霁已提前十数日预定好了位置,两人这才挤开人群上了二楼雅间落座。
“你们在门外守着,没有我的准许,不许随便进门打扰,也不许外边的人进来。”谢宝真打发两名护卫守门,便忙不迭掩上房门入座。
窗边雅座,谢霁已将杨梅汁、紫苏蜜桃和姜蜜饮等消暑冷饮从冰鉴盒子里取出,还有豌豆黄、茯苓糕等点心也摆了三四碟,全按照谢宝真的喜好一一排列面前,任她取用。
从半开的窗户望去,可见洛阳长街灯火绵延数里,黛蓝的天空中星斗如炬,灯下人群密密麻麻,尘世的喧嚣和烟火气扑面而来,热闹得不像话。
谢宝真每样冷饮尝了两勺,每样糕点吃了一小块,两颊鼓鼓的,笑吟吟道:“九哥怎的知道我喜欢这些?”
夜风从窗外拂进,吹散夏的炎热。谢霁依旧白衣墨发端坐面前,俊美的五官不见一滴油汗,清爽得如同月下谪仙。
谢霁不仅知道谢宝真的喜好,还知道她有腹痛之疾,每月总有那么一天痛得小脸煞白。他也曾担忧问过是何原因,可谢宝真却是红了脸支吾着不肯说。
未经人事的少年尚且不懂女孩子的隐秘,只当是她同自己一般脾胃虚寒。
闻言,他张开五指盖在杨梅汁水冒着寒气的碗沿上,对她轻轻摇了摇头道:“冷饮伤胃,浅尝辄止即可,莫要贪食。”
杨梅汁色泽紫红,宛若瑰丽的宝石,喝起来酸酸甜甜又凉丝丝的,谢宝真还未尝够,倾身央求道:“再容我喝一口……就一口,可好?”
天真纯粹如稚子般赤诚的少女,总能触动谢霁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他根本没法拒绝,片刻轻轻收回手,妥协道:“就一口。”
谢宝真喜笑颜开,端着天青色的冰裂纹瓷碗大饮了一口,分数次咕咚咕咚咽下,这才放下只余一小半的杨梅汁,弯着眼说:“说好的一口就一口!”
谢霁望着碗中空了一大半的紫红汤汁,缓缓皱起眉,有些担心这般不加节制的狂饮,她的胃能否受得住。
谢宝真怕他不悦,还在强词夺理:“你只说让我喝一口,又没规定这一口喝多少。”
她说这话时,唇珠上还沾着宝石色的杨梅汁,看上去像染了口脂般鲜艳欲滴。谢霁神色缓和,望向她的目光既宠溺又无奈,问道:“好喝吗?”
谢宝真用力地点了点头,发丝和眼睫处落着纱灯的暖光,金丝墨线般璀璨。
见谢霁目光沉沉地凝望着自己,她倾身越过小食案,捧着冰裂纹的碗送往谢霁唇边,期许道:“九哥要尝尝么?”
说罢,又想起这碗杨梅汁是自己喝过的,怕谢霁嫌弃,她又有些退缩道:“这碗我喝过了,还是让人给你送一碗新的……”
话还未说完,谢霁已轻轻握住她的腕子,倾身迎上,却不饮她手捧的汤碗,而是借着半开半掩的窗扇遮掩,倾身吻住了她娇俏的唇瓣,辗转厮磨间,舔去她唇上沾染的杨梅汁。
“是甜的。”半晌,他放开她,哑声评论道。
楼下的热闹还在继续,似是有僧人在施水施食,喧闹中又平添几分庄严肃穆。谢宝真呆呆地望着他,雪腮一下子变得绯红,连杨梅汁洒落出来了都未曾察觉。
街上那么热闹,人那么多,和府里的夜深人静全然不同。谢霁却在此时吻她,使得她一颗心都快紧张得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平添些许‘做坏事’的刺激之感。
“你怎么突然这样呀?”谢宝真细声细语的,埋头掩饰般去喝碗里的杨梅汁,只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和发红的耳尖。
谢霁伸手拿走她手中的碗,声音低哑道:“真的不能再喝了。街上开始放焰口,去看看?”
“好。”谢宝真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门口有护卫守着呢,我不想让他们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