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摔疼了?”赵王将她上下查看。
“就……一点点疼。”萧寅初怯生生说。
“宣祝蒙进宫,给公主看看。”赵王厉声吩咐道,又转向女儿,憋了半天,说∶“这里乱糟糟的,我儿先回去,父皇过些日子去看你。”
汪禄一面叫宫人快速收拾这里,一面指使下人去请太医。
萧寅初揉着摔疼的手臂,乖乖行礼∶“儿臣告退。”
赵王一摆手,让她出去。
萧寅初一副犯了大错的样子,低头跟汪禄出去,暗中将手里的碎药渣藏好。
汪禄为了护住她,摔得真是不轻,走路一瘸一拐的∶“您刚才吓死老奴了!”
“若不是汪大人,摔在地上的就是我了。”萧寅初冲汪禄笑了笑∶“多谢汪大人。”
汪禄“哎”叹了口气∶“老奴应该的,您以后要当心一些,那仙药不好制,一批就要二十八日才能做成,您这一摔,下次送来就是年后了!”
萧寅初露出委屈的表情,弄得汪禄也不敢说她了,哄着公主上了暖轿。
“您先回宫去,一会祝太医就来,让他好好给您瞧瞧!”汪禄嘱咐道。
萧寅初点头,轿帘被放下,她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摊开手心,是几颗被踩得稀烂的丸药。
汪禄在原地目送栖雀宫的轿子离开。
不一会儿,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来通禀∶“大人,厉相爷来了。”
汪禄将拂尘一甩,边走边问∶“陛下并未宣召,相爷来做什么?”
小太监毕恭毕敬跟在身旁,闻言踮起脚,趴在汪禄耳边细语了一番。
汪禄想了想,抬脚朝外面去迎厉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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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殿里,宫人已经把一地狼籍收拾干净了。
赵王揉着眉心∶“让仙师看笑话了,寡人只有这一个女儿,打小都被她兄长惯坏了。”
宿贤子摇摇头∶“无妨,这药下个月贫道再送来就是,只是这一个月里,陛下不要太过劳累,后宫若是能不去便不去了吧。”
赵王对他的话言听计从,应道∶“都听仙师的。”
“方才公主在,贫道不好开口。”宿贤子想了想,开口∶
“‘遇劫重生’又叫‘枯木逢春’,在五行中属木,虽然贵气,但也坎坷,转机要在大劫来临之际才会出现。”
道家的阴阳学说讲究五行,赵王命格属火,木生火,所以才有闻喜公主有福于皇帝的说法。
赵王认真听着,点点头∶“仙师的意思是?”
“贫道掐指算到公主的红鸾星已动,水相最好,别的也一般,就是命中属金的男子不适合。”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仙师说他女儿该嫁人了,驸马命里要带水。
赵王听完一言不发,指腹摩挲着杯口。
汪禄疾步入内∶“陛下。”
赵王望过去,汪禄说∶“厉相爷在殿外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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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明达举着粉底的纸条,努力辨别上面的字。
这座城隍庙太小,签文也粗制滥造,纸张简陋,上面的字都难以辩识。
“良……良……”
秦狰夺过那张纸条∶“良工锻炼凡几年,铸得宝剑名龙泉。”
萧明达仔细一看还真是∶“还有下半句呢?”
“何言中路遭弃捐……”
“零落飘沦古狱边。”解签人摇头晃脑将全句补全,拈着小羊胡子∶“下下签!”
萧明达“噗”地一下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萧明达笑到打嗝∶“你刚才求了什么?”
“事业?”他猜测,秦狰的脸色不好,萧明达惊叫∶“不会是姻缘吧?”
粉色的签纸被揉烂在手里,秦狰背着手看向庙里的古榕树∶“不是。”
萧明达为他的小气做了个鬼脸,对解签人说∶“你看看我的。”
解签人比着签号,从墙上摘了一片下来∶“水中月,镜中花,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中平签!”
得,一个下下,一个中平,都不怎么样。
萧明达丢了一锭碎银给他,嘀咕∶“……也不知道算得准不准,原来那个朱秀才好多了!”
解签人小胡子一翘∶“签文这么写的,又不是小人胡说!”
城隍庙今天的香火还不错,有不少靓丽小娘子进香,掩着半张脸从两人身边经过,忍不住红了耳根。
萧明达冲人家眨眨眼,毫不意外收获了一片爱慕。
秦狰不耐烦看他招蜂引蝶,大步朝城隍庙外走去。
“哎!等我!”萧明达拔腿去追。
“哎哎!两位客人,你们的命格签!”解签人刚掐算出命格,可是两人已经大步离开了。
他捏捏荷包里分量不轻的银子,拈起签面∶“啧啧,少见的金相,这命够硬的!”
庙外,萧明达从四喜手中接过马鞭∶“好容易出城跑了一圈马,怎么还不高兴啊?”
秦狰解开马缰,一言不发。
“喂,不就是个签文吗,不至于吧!”萧明达道,忽然被秦狰凉飕飕的一眼冻了一下。
“这种解签人就是江湖骗子罢了,左耳进右耳出不就得了,命都在自己手里!”
秦狰何尝不懂这个道理。
他动作一顿∶“无妨,一张签文而已。”哪怕命里又注定不好,他也会扭转局势。
“就是嘛,心情不好我带你去天香楼啊!”萧明达开口邀请道,又垮下脸∶“我家中妹妹们要出门去玩,得陪她们一天!”
“思珠小时候还好,长大了愈发喜欢珠花、绫罗绸缎什么的,甚是无趣。”
秦狰对此没有任何兴趣,刚想回绝,又听萧明达说∶“往日要我陪她去买珠钗是绝对不可能的!”
“谁叫今儿闻喜也来了,萧何不在,只好我去跟着了。”
萧明达的嘴开开合合,倒豆子似的往外说。
秦狰只捉住了两个字∶“谁?”
萧明达被打断,呐呐重复了一遍∶“……闻喜,思珠,应该还有赵锦城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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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宫后,萧寅初先去湘王府拜会了老王妃,从湘王府出来以后,一行三人直奔天香楼。
天香楼是城里最大的玩乐之所。
一、二层展示书画,贫穷学子会将画作寄在这里售卖,以换取一些散碎银两。
所以这里既是书画斋,也是读书人高谈阔论的地方,往来都是穿着长衫的学子,还有不少头戴帷帽的贵女。
本朝的男女之防不算太严,只要有家人随行,女子外出也是可以的,甚至可以进天香楼这样的场所。
这里出售的商品琳琅满目,很快把萧思珠和赵锦珠看花了眼,萧寅初趁二人不注意,寻了个小伙计。
“劳烦,去三楼。”
伙计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很快恢复如常,热情地引路∶“您随青奴来。”
一层人声鼎沸,二层起人就少了,因为这里出售的东西更贵。
二楼最显眼的地方挂着张旻敬先生的《松鹤延年图》,单这副画就价值万金!
难怪以前秦狰那厮说过,天香楼就是个销金窟。
青奴脸上露出微笑∶“您是个识货的主,我们这前朝的、本朝的大家画作比比皆是。”
他引着萧寅初在二层看了看,又往三楼去。
三楼人更少,偶尔能见曼妙婢女退身出来,还有几缕绕梁琴音。
“您这边请。”青奴引她去雅间。
忽然,最角落的那间传出来一缕琴音。
这声音如诉如泣,清脆非常。
萧寅初闻声望去,只见对面雅间的窗户大敞着,一个银发男子席地而坐,正在抚琴。
“那位是天香楼的首席琴师——逍遥先生。”青奴出声介绍。
逍遥生的银发随意束在脑后,琴弦在他手下翻飞,音律倾泄而出。
他非常年轻,高鼻深目,生得与中原人有些不同,更加精致一些。
萧寅初认识他,不仅认识,她费尽周折两次出宫来找的,就是这个逍遥生。
此时他们还不认识,逍遥生还在天香楼里弹弹琴,逗夫人小姐们高兴。
那琴音忽然变得急促起来,仿佛随意境中的千军万马奔腾起来,如雷声震动,如悲龙吟啸——
最后像淅沥沥的秋雨,婉转哀恸。
《霸王别姬》原本是琵琶曲,没想到用琴弹出来别有一番意境。
青奴见她不错眼珠盯着,贴心地问∶“先生这会在陪天字一号房的客人,您若是想见他,青奴替您去问问?”
一曲已罢,逍遥生的手轻按住琴弦,再动时换了一首曲子。
萧寅初摇头∶“不必刻意去打扰。”
上次朱秀才的事给了她警醒,想要找回这些左膀右臂绝不是硬碰硬。
比如朱良玉需要钱财,需要为朱母养老,做到这些他就为你卖命。
逍遥生又不一样,他不缺钱。
萧寅初沉吟了一下,决定先观察一下再说。
青奴恭敬地应是,准备引她去雅间∶“您随青奴来。”
忽然,逍遥生那间厢房里传来瓷器被杂碎在地的声音,夹杂着几句不熟练的汉话∶“你再说一遍!”
咦?
萧寅初好奇地望去,问引路的青奴∶“那房中是什么客人?”
青奴抱歉一笑∶“客人的信息是不能告诉旁人的,您见谅。”
“混账东西!你千里迢迢把爷请过来……叫花子呢!”
争吵的声音愈来愈大,忽然从屋子里飞出一个笔筒,一下子砸在逍遥生身上!
“噔——”一声,琴弦发出尖锐的声音,逍遥生不快地朝屋里看去。
“看什么看!弹你的琴!”那人喝着,继续与屋里的人吵闹。
逍遥生眉头紧皱,不经意间看见外面走廊上有个小姑娘正直勾勾盯着他。
她的眼神太直白了。
大白天,这一层只有他这间有客,她看得无疑就是他。
逍遥生微微挑眉,对方穿戴不凡,还是青奴引上来的,估计是哪家有钱人家的小姐上这玩乐来了。
他忽然有了心情,右手一个轮拨,秀了一把琴技。
“岂有此理,难道我们怕你不成?既然二王子毫无诚意,在下告辞就是!”
双方看来并未谈拢,下一刻,天字一号房的门被打开,冲出来一个华衣男子。
聂夏连忙将公主护在身后。
夺门而出的男子经过她们身边,青奴毕恭毕敬地低下头。
萧寅初眼尖,在他身后看见了几个穿戴奇怪的人——那不熟练的汉话正是同他们口中说出的。
她迅速看向另一个人,不禁一愣——
对方也刚好认出她,失声道∶“公主?”
“厉尚清?”
厉尚清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拔腿就跑!
“聂夏!拦住他!”
聂夏一个翻身冲了上去——
那些穿戴奇怪的人见状不对,连忙想从另一边楼梯逃走。
“站住!”萧寅初往前追了几步,可她压根撵不上人家。
萧寅初三步并作两步趴在栏杆上∶“聂夏!抓另外几个!”
“是!”聂夏瞬间放弃了厉尚清,后者连滚带爬下了楼梯,夺门而逃!
没想到那天字一号房屋里还有一拨人!
他们见萧寅初落单,直直朝她们冲来!
“小姐!”花镜眼疾手快将她往后一推,大叫∶“您快走!”
“客客人……误会!误会啊!”青奴吓得直求饶。
“滚开!”对方拔出弯刀,一脚将青奴踢下了楼梯!
“砰!”一声,青奴瞪大眼,没了气息。
花镜护着萧寅初连连往后退∶“你们是什么人,别过来啊!”
对方一共两人,用头巾覆面,只露着一双格外深的眼。
“小姐快跑!”花镜趁他们不注意,拉着萧寅初的手夺路而逃!
可二人哪里是这群人的对手,聂夏在楼下与三人打成一团,整个天香楼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事出突然,萧思珠和赵锦珠被人群挤到角落里,萧思珠在人群里寻觅公主的身影,都快急坏了。
赵锦珠突然大叫∶“啊!”
萧思珠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失声惊呼∶“公主,不要!”
三楼的杀手眼中凶光毕露∶“公主?”
他说话带着异族的强调,嗓子像吞吃过火炭一样难听∶“天助我也!”
萧寅初四处张望,可是三楼就这么大点地方,眼看对方就要逼到身前——
花镜将她狠狠一推∶“公主快跑!”
她自己反身冲了上去!
随着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
“花镜!”萧寅初眼睁睁看着她软到在自己眼前,那人一把抓住萧寅初的手∶“还跑?”
萧寅初从没有一刻这么恨自己的无能!
一直追随她的花镜居然……居然……
她大喊∶“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这话你去问阎王吧!”
“啊!”
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抓着她那只手似乎被重击了一下,颤抖着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