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和他有关,赵菁菁对上元袂玩味打趣的目光,端得是一本正经,就听他又道:“可是心中感动得不行,觉得那混小子也并非不是一无是处,甚至若他在跟前,可得好好叙上一番衷肠。”
“……”那正经的那一瞬,快的跟她的错觉似的。
元袂打开扇子假意扇了扇风:“那小子在郾城仅剩的牵挂便是你,临走时再三叮嘱,让我照看好你,还真没想到让他给料着了。”只是那小子光料到有人要寻他媳妇的麻烦,没料到他口中那“柔柔”媳妇也是个狠的,他以往也知道郾城赵家有钱,倒是没想到这么有钱,嫡出的大小姐本事如此之大,若是齐家知晓,怕是如今要悔青了肠子。
“多谢元表哥出手相救。”赵菁菁款款致了谢,想到霍长渊,嘴角扬起些笑意来,“我会照顾好自己。”
元袂打量着她,没了那时候怼自己时的锐气,还颇叫他不习惯。
不过霍长渊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样子,要知道自己聪明伶俐的娇娇夫人是个这样的,不知会不会觉得手疼呢。
但好歹人是变了,他的金屋小院也散了,去酒楼也不让人作陪,光是喝酒甚是无趣,如今又去了秦地……
思及此,元袂敲了下扇子:“说起来,这秦地都快到耀江了,什么好山好水哪比的上郾城里快活,霍长渊在这里横着走,到了那地儿可就不一定,一道去的原本就是同霍长渊有过节的,你说山高皇帝远,山匪流窜作恶,他一个官家子弟,你说他为何要去那地方?”
赵菁菁添满了茶,听出了他的意思直截了当:“他是自请去的秦地。”
元袂有些意外:“他与你说了?”
“他没说,只道奉命行事。”
“那你如何知道是自请的。”
赵菁菁扭头看围栏外的海棠花树,声音轻了些:“就是因为他什么都没说,我才知道他是自请的。”
依照霍长渊的脾气,没人能逼的他去奉命行事,再说他在兵部的差事就那样,他轮不到也犯不着这事。
除非他是自请的。
元袂怔了下,脸上随即浮了笑意:“那小子心思没白费。”
赵菁菁回了神,晃了晃手中的茶杯:“那天夜里他是不是入宫了?”
元袂点点头,又否认了这事:“我也是猜的,不过翌日就要去秦地,想必是为了你的事,入宫面圣求情过。”
——贼寇盘踞那么多年,怕是去要费些时日……
——你出去一夜就是因为这件事?
——也不全然,从父亲书房离开后,我出了趟府,今晨才从工部那儿得知了消息。
赵菁菁脑海中回想着他说过的那些话,轻轻握拢了手,这傻子……
在茶寮坐了些许时候,回府时已经天黑,江林王府内静悄悄的,安园这儿,两位嬷嬷给赵菁菁炖了补汤,王侧妃那儿也派了人送了些吃的。
赵菁菁去了霍长渊的书房,墙上挂着当初寒山寺那儿送来的画,他是打心眼里的高兴,所以那画藏起来又拿出来,拿出来又藏如今,如今挂在了墙上。
若是这一趟平安回来,王妃应该很高兴才是。
已经是十来天了,至少还有一月多的行程才能到秦地,大部队去不如马车来得快,他的信倒是已经送过来了两封,说的都是路上的事,末尾总会让她少出门去,呆在家中。
这一趟去秦地,皇上许了他什么?
赵菁菁在书房内呆了半天,已是深夜了,她才叫香琴磨墨,写了几封信,差人送出去。
从书房内出来,夏夜的虫鸣声此起彼伏的响起着,赵菁菁望向远处的早市位置问香琴:“国公府内到时辰外出买菜了罢?”
“是,小姐,每日都是这时辰,这些天府外有人看守,一天只出去一趟,还有衙门的人跟随,龚叔把小姐吩咐的东西混在菜里了,今儿能送入府。”
赵菁菁收回视线,国公府那儿她不担心,就是刑部那边,无论如何都得见上一面父亲才行,便是见不着,也得让她清楚知晓他的身子。
等的时间很慢,可一天天的过去,书信往来间,六月七月,三伏天过后,郾城的天早晚时有了入秋的迹象,已经是八月初。
霍长渊抵达秦地已有半个多月,而赵菁菁这儿,已有十来日没有收到他的信。
原本她每隔四五日都能收到他差人送来的信。
赵菁菁看着甘州那儿送来的信,抬手捂了下心口,觉得有些闷。
香琴随即开了窗,可赵菁菁还是有些不舒服,这感觉来的莫名,又让她有些慌张。
汶水的案子如她猜想的那样,果真是两家的博弈,何时落幕尚且不知晓,父亲在刑部倒是安全。
所以赵菁菁这段时间使了不少银子,都用来打点了刑部,喂饱了牢里上下那些个人,让父亲在牢里过的舒适些。
就是霍长渊那边,这些日子风雨不断的信忽然迟了这么久,她总是有些记挂。
“小姐,国公爷在刑部无碍。”香琴替她抚了抚背,“之前姑爷也说一切顺利,定是这些日子您太操劳了。”
赵菁菁合上信:“你再去问问,信可到了。”
话音刚落,盈翠就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封信气喘吁吁:“小姐,是那边送来的,姑爷的。”
赵菁菁飞快接过,翻开来一目十行,心这才定下,只是到了那边需安顿,又与当地官员进山巡查了几日,所以才回信晚了。
赵菁菁将信收好,原想着这几日入宫一趟拜见李贵妃,。
但当天夜里,她就做了个噩梦。
还是那个冰冷的山洞,一切来得熟悉又可怕,冷到彻骨的温度,周遭黑漆漆的,石壁间充斥着阴霾,像是要把人的灵魂从身体里剥夺出去,封入石壁间永世不得超生。
山洞外冷风呼啸,夹杂着幽怨的声音,让人觉得更害怕。
但不同于过去那些时候,赵菁菁这回不是在洞中等死,不是那个身受重伤的人,她站在洞口,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洞内。
洞内的人变成了霍长渊。
他浑身是伤,身上几乎是没有完好的地方,血淋淋的躺在那儿,奄奄一息。
她能看到他身上的温度在散去,被周围的石壁所融,只需要片刻的功夫,他就会与这儿融为一体。
他要死了。
“霍长渊……”赵菁菁喊了声,发现自己张了口却发不出声。
“霍长渊……”赵菁菁朝前迈去,越是心急就越不能入内,只能虚空的抓着。
外面风越来越大,忽然,风化作了刀利从她身上穿过,没有伤及她分毫,却直刺入了霍长渊的身体里。
“啊!”痛苦嘶吼声响起,赵菁菁眼睁睁看着他血流满地,瞳孔中渐失了神采,看着他动着嘴角,无声喊着她的名字,可她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你要害死他的……”
“你活他就要死……”
“你会害死他的,他必然会因为你死,有因就有果,你活下来了就要有个人替你去死。”
“一命换一命……一命换一命……”
“他愿意替你去死……”
呼啸的风中忽然多了许多声音,在她耳畔萦绕,不论她怎么捂住耳朵都没有用,它们钻入了她的脑袋中,不断的重复,缠绕着她。
“不要——”
赵菁菁猛地睁开眼,大汗淋漓。
“小姐!”香琴忙起身拉开帷帐,见赵菁菁瞪大着眼满头是汗看着床顶,连忙叫了盈翠去端热水,“小姐您做噩梦了?”
赵菁菁喘着气没作声,她浑身都是颤的,过了许久才伸出手,到自己眼前,仔细看着。
“小姐。”香琴担心她受惊,“明早请大夫看看。”
“香琴,你去收拾东西。”赵菁菁声音微哑,“我要去秦地。”
第071章 .你是不是想我了
清醒的一瞬间, 赵菁菁想起了她重生后改变的轨迹,越佩茹无名无分进了齐府,如今处境堪忧, 自毁一生。
杜若儿还活着要与心上人定亲, 而太皇太后本该有两年寿命……
她重生的变数, 让她身边人的轨迹也有了变化。
那梦里所梦见的,便是她内心深处最深的恐惧, 不敢直面的结局, 她真的怕。
这一夜, 只要稍稍阖眼, 便是霍长渊满身是血的场景, 等到天一亮,安顿完了事后, 一辆马车急急驶出了郾城城门口,直奔西边去。
从郾城到秦地,快马加鞭至少也要半个月以上,赵菁菁连着换了三辆马车, 一路沿着生意落脚点打点过去,既是为了自己安全,亦是想要趁早赶去,终于在八月末到了秦地。
彼时, 郾城的天已经入秋了,秦地这一带,西北荒芜, 入夜后干燥清冷,赵菁菁一身男儿便装,刚踏入客栈便捂住了鼻子,摸到一手湿润,眼前也似乎有些重影。
“小、少爷!”香琴跟了一路,最怕就是赵菁菁的身子撑不住,可偏偏主子挂心姑爷中途都未曾休息过,忙把人扶去了客房里,一面低声念叨,“姑爷只是晚回了几日书信,许是忙的,您这样子赶过来,看把自己身子都给累坏了。”
说归说,手上的动作没停过,一会儿跟伙计要了热水,备上汤水吃食,一面又把杜少爷给的药包给小姐熬煮上。
赵菁菁想说自己没事,可架不住虚脱无力,此时只能由着香琴侍候。她许久没合过眼,每每有些睡意了,总是被噩梦惊醒,赶的这一路太累了。
还泡着澡,便沉沉睡了去。
香琴瞧着很是心疼,和盈翠两人搭手帮主子擦了擦,换上亵衣放倒在了床上。
一同忙活完,两人脱力地倚靠在床榻旁,对视一眼,都是一副松了口气的神情。
——她们总算是平安到秦地境内了,再有一日,等进了城就好,见到了姑爷小姐也能够安心。
赵菁菁睡了一觉,恢复了不少,只是喉咙还是发干得厉害,这与秦地的气候有关,是在太干燥了。
不过赵菁菁昨儿个流鼻血那遭还是把俩丫头吓怕了,一大早都是汤汤水水,外加药汤和润脸的膏子,恨不能从里到外给赵菁菁补足了。
自家小姐从小都是娇养的,何时受过这种苦。
赵菁菁仍是男装出行,走在街上,看起来应该是城中最为热闹的地带,人流也不少,就是环境不太好,偶尔马车经过,尘土飞扬。
秦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赵菁菁所在的赵搬城,就是霍长渊信中他们的驻地,但说归这么说,匪徒在山中流窜,军队最终驻扎的地方肯定是在城外。
赵菁菁沿街走过去,一路问着近日有没有官兵进城。
纵然再低调,那么多官兵前来,肯定是很惹眼的,赵菁菁很快探听到了军队的消息,一个多月前有军队到此,停不过两日就离开了,出了城驻扎在别处。
这些天里,偶尔也有官兵进城来采买,也就是因为这些人的到来,赵搬城最近都挺热闹。
“小姐,一定就是姑爷他们,说是每隔十天会有人来,驻扎的地方应该在沧黄山山脚下,距这儿得一天半,中途没有休扎的地方。”
杂货铺内的掌柜听闻她们要出城,赶忙出来阻拦:“城外流寇作乱,常有扮做普通百姓的趁机打劫,你们几个可千万别出城乱跑。”
盈翠上前热络的与人攀谈起来:“我们昨日从官道过来没遇上。”
“官道上有官兵自然不会遇上,但你们要去沧黄山的话,就要经过好几条小道儿,白天都保不齐有人要打劫,到了晚上更是危险,没有十来人一道儿的可都不敢往那儿过的,你一个人呆着两个姑娘,千万别去!”
掌柜的叨念城里城外的事,秦地山贼聚众之地,三天两头有人拦路抢劫,衙门里关了许多,外头流窜的更多,抓不尽那只得自己小心些。
“多谢掌柜的提醒。”赵菁菁道了谢,往前处看去,街尾那儿有间铺子外飘着个偌大的赌字,是间赌坊。
走到了赌坊门口,赵菁菁没从正门入,而是进了巷子,在赌坊偏门等候,片刻后,三人被迎进了赌坊内。
一个时辰之后,两辆不起眼的马车,一前一后从赵搬城出去,往沧黄山方向。
前后马车内都坐满了人,赵菁菁这边,两个七尺大汉恭恭敬敬坐着,也不敢越矩。
七尺大汉旁边坐着的是个山羊胡的中年男子,作着管事的打扮,总是笑盈盈的,看起来似乎很好相处。
“明日到了沧黄山下,我等只能扮做小姐的仆人了,毕竟那头是官府,与我们不对付。”
赵菁菁点点头,问及秦地的事:“他们在沧黄山驻扎一个多月,可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山羊胡男子摇头:“不曾传出什么,不过来往道上太平了些,大约是忌惮的。”
倒不是官府不作为,实在是秦地这儿的山贼太多,天高皇帝远的,早年间有灾荒时许多人窜逃上了山,便做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
朝廷想过不少办法,调配官员,增加人手,可仍旧是如此。
这些年越发猖狂,甚至还戏弄起官府来,其中不乏聪明的,更是棘手。
若这一回再不能除,将他们的气焰养起,往后就更难了。
赵菁菁一路听着,很快路变得颠簸,天色渐暗时马车在靠近河边的地方驻扎,十来个大汉分在了马车周围看守,没有要睡的意思。
夜里秋凉,这样的山林内气温更低,周遭总有些奇奇怪怪的声音传来,搅的人难以入眠,香琴点了安神香,可对赵菁菁并没什么用,她半梦半醒着,总一幕幕的梦着那些事。
这些梦并没有因为她距离越来越近而减弱,反而日渐真实。
赵菁菁再一次从梦中惊醒,看着马车外黑漆漆的天,黎明未至,前方不明。
就这样坐了一夜,没有发生杂货铺掌柜说的事,盈翠还想着是不是她们运气好,前边赌坊的管事收拾时,发现了附近有人掩藏过的痕迹。
踩压的草都是新的,周遭还沾着露水,唯有被压垮的那几处没有。
不止一人在这里守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