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伤痕可以消去,那当今天子、他的皇阿玛给予他的耻辱,又何时会消散呢?
姝菡将碎片拾掇得差不多,找了块帕子包好。
她走到安亲王身边把窗推开,直接丢到窗外。
“王爷还要再饮几杯吗?”姝菡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有如此提议,或是只是单纯觉得安亲王没喝痛快,搞不好要继续殃及池鱼。
安亲王没说话,不置可否。
姝菡便转身欲往门口去叫人。
安亲王反倒伸手拉住她衣袖。
“明日还要上朝,歇了吧。”
说完,撒了手,头也不回径直朝着床榻而去,背影竟带了几分萧索。
姝菡想了想,自作主张熄了灯,随后从他脚边绕过去,在床榻里侧躺好。
半晌过去,身边的人没有丝毫动静,呼吸声也趋平缓,姝菡便悄悄坐起来,将唯一的一床被子轻轻抖开,盖合在安亲王平卧的身上。
黑暗里,有人阻止了她的动作。
“我去盛京的这一趟,见到了出公差的索多木,他说家里长子苏合齐六月里大婚。我已让福晋替你准备下厚赏,择日送走,你可有什么要捎去的?”
姝菡本以为安亲王睡着了,被这声音骇了一跳。
转而变成担忧,她入京时,苏合齐还没开始相看,怎么转眼就要大婚?难道是岚姨的身体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所以才这么匆忙定下婚事?
“王爷可曾听闻,我额娘如何了?臣妾上京前,她正卧病。”
“我已经吩咐了盛京城里御医世家的李葛因往呼兰府去了,你且安心。若是还不中用,我和太医局再打个招呼,总有对症的圣手。”
姝菡眼眶有些热,既为了岚姨,也为了安亲王这份恩情。大概她今晚不问起此事,他也不会主动提。
而且,她也没什么值得他用心如此之处。
姝菡将脸侧过去,忍不住借着微弱光线打量安亲王的脸。他合着眼,面无表情。便是睡下都是这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只眉头都缠绕着愁绪。
想他虽是皇子之尊,掌了生杀大权,可心里装着的苦恼和心事反而无处倾倒,否则也不会拿个琉璃盏泄恨。
这也就算了,为了她这个区区的侧福晋,还要顾念着八竿子打不着的一干人。
姝菡知道自己是傻,还是忍不住同情起他。
“王爷。”
“嗯?”
“谢谢您。”
许是觉得这谢字并无必要,安亲王转了个身,没理她。
姝菡愈发难安,她抬了胳膊从背后环上他的:“王爷,臣妾虽不知道您因了何事难过,但我抄得那么多经文,悟出了个浅显道理,此刻想卖弄给您听。”
“嗯,准了。”
“臣妾闻听,佛陀未得道的时候,尚且要度尽劫厄,经往世轮回方能金身不坏,修成正果,由此可知,越是德高望重之人,越是要历经坎坷。您如今潜龙在渊命应紫微,这去路上偶尔的磨难,也不过是成就您大道的小小业障,实在无须放在心上……”
安亲王似乎被这说法取悦,又转过了身,他将午膳时嫡福晋那木都鲁氏劝他“急流勇退”的屁话用力赶出脑海,反复思量姝菡方才的禅机。
却也没去接姝菡的话头。
“方才拿出来的佛经,真是给我抄的?”
姝菡的开解还没说完,瞬间被安亲王打了个措手不及。
“啊!臣妾,臣妾是要给您抄的,就是还没来得及……”
“该罚。”
说完,一只温热结实的手臂伸过来,结结实实拍打了下去。
姝菡又羞又恼,瞬间便收了声。
“为什么怕我?”
这实是个不好答的问题。
“嗯,也不是怕,可能,是敬畏吧?就像是进了天王殿里,哪怕是从没做什么亏心事,看着两旁金刚怒目的罗汉,也带着十二分的诚惶诚恐。”
“这个比喻我不喜欢,换一个。”
姝菡又有些犯傻:“哈?”
安亲王便执起她的手,让她顺势环绕着他。
“就比如说,因为我是你的夫主,是此生能为你抗下外间所有疾风暴雨的参天大树。”
姝菡来不及称是,便被安亲王唇舌封住了口。
姝菡隐约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本能地又开始抖,却没有选择推拒。
在刚刚起了念头去安慰安亲王的那一刻起,她就已失了立场再忸怩着抵抗。
心里何尝不知道,任她再钻牛角尖,已然成了安亲王府的侧福晋,活着的时候在他的后院,死了也要葬在他爱新觉罗的陵寝。
既然成了他的人,侍寝这件事又哪是能避得过的?
便是方才,安亲王一进屋就用强逼她就范,到了次日一早,也只有她跪地谢恩的份儿,连个不字都不能出口。
往开了想,这会儿的安亲王,至少没把她当个泄愤的工具。
安亲王似乎察觉到姝菡的三心二意,便小声在她耳边呢喃:“不许分心。”
姝菡刚想反驳,就感到情形不对,姝菡瞬间便失了声。
003
安亲王是拥着姝菡入睡的,十分安稳。
他从前很少用这样亲昵的姿势,和嫡妻间没这么放纵,和妾氏们又隔着层身份,很多时候甚至是为了维系着某种微妙的平衡,似乎只有眼前这一个,才能让他卸下防备。
朦胧间,安亲王做了个梦。
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在睡梦中回到了他六岁那一年。
梦里的场景是上书房那五间阴沉的庑殿,季候应是入了冬。
寅时刚过,天还黑蒙蒙,教授太子和皇子们的师傅们还未进门。
安亲王彼时死咬着冻得发紫的嘴唇跪在冰凉刺骨的青石地坪上,身侧是几个和他同病相怜的兄弟们,有人高马大的二哥,外强中干的三哥,还有瘦弱得摇摇欲坠的五弟。
而此间年纪最长的,是十二岁的皇太子,就高高在上端坐在几个罚跪弟弟们面前书案后,用着比地砖更刺骨的寒凉目光打量着众人,他随身伺候的内监们倒是吓得跪伏了满地。
是啊,那是国之储君,纵使犯了错,也是由他身边的大监和师傅们代为受过,连带着,这些陪读的兄弟们也要跟着吃挂落儿。
这一回,是因为二哥在骑射上胜了太子三只狍子一只野猪。
太子便故意错手打翻了御案上的前朝笔洗。
挨罚的照例是旁人。
三哥是个油滑的,经过两次教训早长了记性,偏二哥不信这个邪,屡次在皇阿玛面前抢太子的风头,连他的蒙师费太傅都被斥责过数次。
那一日他们跪了好久,直到落了雪,他烧得迷迷糊糊被小太监背回了长春宫。
母妃仍用着那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怎么如此不知上进?看看你二哥,已经能拉五十石的弓,连你五弟都会默《尚书》前三章了。”
是啊,母妃永远是这样的脸孔,哪怕是她跪在皇后的坤宁宫殿门前,也不曾换副讨好求饶的神态,那是骨子里的要强。
安亲王在梦中,依稀感觉有人爱抚着他尚不宽厚的脊背,是他额娘彼时不曾给予过的温柔。
他便睁开眼,原来是姝菡将裸在外面的藕臂搭在他身后。
果然是场梦。
那一次他烧了三日,日日带着高热去上书房读书,每一晚也只有两个小太监在身边照顾,额娘正忙着保胎,未曾有片刻到他床前,又怎么会给他那样的温情?
他也是从那以后才真正长大,直到,长成个雷厉风行铁腕冷清的掌权皇子。
……
怀里的人仍在安睡,安亲王轻轻在她额头啄了一下,又将人圈得更紧。
他所得来的一切,皆是自己凭着努力赢来的,现在言败为时尚早。
事情没到最后一刻,他便还有翻身的余地。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看过来~
作者菌最近在追一篇大佬的神仙爱情,每天被狗粮糊得神魂颠倒,于是暗搓搓地想让小荷花和大猪蹄子正经宫斗前度个蜜月,想征求下宝贝儿们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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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看感情线进展的,请在本章留评,暗号“嘿嘿嘿”;
想直接进宫斗线的,请在本章留评,暗号“啊啊啊”;
作者君会慎重听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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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贪欢】
许是累得狠了, 姝菡后半宿睡得格外安稳。
睁开眼时,天色虽暗, 床榻的另一边却空着, 隔着茜红纱帐望出去,朦胧灯光里是安亲王的高大背影。
姝菡将帐帘撩开个缝儿,恰赶上他刚褪下寝袍, 由着小邓子为他套上件同色的里衣。
于光下乍见他孔武有力的遒劲背脊, 姝菡忍不住红了脸,上面有她于紧要时不慎抓出的印痕,直从肩头斜斜没入腰线。
她赶忙默念金刚经, 努力将昨夜鱼水之欢的孟浪记忆从脑海里驱除。
按着规矩,今早应是由姝菡伺候安亲王更衣再恭送他上朝, 可她眼下正羞恼,暗恨安亲王明知她是初初承宠, 还往死里折腾人, 便是她开口求饶都没换来他片刻怜惜。
所以让她起来伺候,真不大情愿。
安亲王似乎感应到身后女人的怨念,在这个时候回头看过来, 见到一截凝脂般的藕臂在帘笼的缝隙里若隐若现。
安亲王拨开小邓子粗笨的手,几步来到帐边。
“醒了?”说着坐在床沿,半个身子也拱进帘子来。
姝菡赶忙强撑着坐起身,因牵动了昨夜破刃的失地,瞬时连带着感到周身无一处不难受,生像被千军万马碾压而过, 可还是要在脸上勾起笑。
“臣妾醒晚了,请王爷恕罪。”打定主意不准备起身接手小邓子的活计。
如果忽略她此刻嘶哑的声色,和落到枕边的寝衣,还真是副规规矩矩认错的态度。
安亲王昨夜得了渡化,此刻心情尚好,只将人拘紧了按在怀里厮磨,复又去捉她的檀口。
姝菡口舌被安亲王制住,余光里瞥见小邓子退出门去掩实,慌忙间用手推拒这个不知餍足的男人。
安亲王没系好衣带的里衣便生生被她剥落了。
安亲王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蹬掉寝鞋上了榻。
片刻后,帐子里便传出女人幽幽咽咽饮泣,却被男人粗重喘息声盖了下去。
……
再醒来,已经过了辰时。
安亲已去上朝,姝菡对着水银妆镜,看着脖颈上的红痕,简直欲哭无泪。等会儿还要去给福晋请安。
不想,福晋派了燕喜嬷嬷来取走她的元帕,另吩咐她:这几日均不必过来了。
姝菡当然明白,这几日是哪几日。
掐指一算,这才五月十八,就算去掉今晚,还有两天……
要是日日按了这个过法,她要怎么捱?
哪里去管,如果被东院里那些格格们知道她此刻的想法,定要恨得咬断后槽牙。
铃儿这时进来问话:“主子可要沐浴更衣?”
姝菡自然不会谢绝,也不须人伺候,只把自己浸泡在偌大木桶里,一边舒缓身体的乏累,一边思考眼下的处境。
情势没如何艰险,也不容乐观。
安亲王作为一家之主,就好比头顶上的天。
天要下雨还是落雹子,均不是人力可以掌控,就算是他的嫡福晋那木都鲁氏都只能生受着,何况自己一个毫无根基可言的侧室?
好在眼下他愿意给她做脸,不论仪典那三日,还是侍寝的头一天,都彻夜宿在她院子里,她也暂时还没有被人踩在脚下磋磨的危险。
第二个让她琢磨的人,是作为主母的嫡福晋,姝菡将她比做屋檐上的瓦片。
那木都鲁氏的出身算不得显赫,其父却是跟在安亲王身边的能吏,加上她生了安亲王唯一的子嗣大阿哥福元,地位不可撼动。
姝菡心想,能顺了福晋的心意,便有自己方寸之地遮避风雨,若逆着她说不得便会迎来当头痛击,闹成个玉碎瓦全。
而福晋此刻对自己的心思,眼下还不好说。
按常理推测,没有哪个正室愿意自己的丈夫去疼宠个小老婆,尤其那小老婆还是被压在头顶的婆婆、太婆婆联手塞进来的。
可是看方才,那木都鲁氏特意免了她这几日请安,那意思,似乎是愿意抬举纵容自己?
从这点来看,便是再次印证白妤婷作为入府才一年的庶福晋,在安亲王的眼里位置非常不一般,所以作为主母的那木都鲁氏才会孤注一掷,将宝压在新入王府孤立无援的自己身上。
这橄榄枝,姝菡却不想接。
白妤婷对安亲王是个什么心思她不知道,但争宠这条路,除非到了生死攸关,姝菡真的不愿选。
安亲王对她的喜爱,她不是感觉不到,可是那喜爱又能有多长久?
她不是怀春的少女,做着“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春秋大梦。父亲和祖父两辈子加起来验证的最露骨真相只有“登高跌重。”
何况她费姝菡何德何能,岂敢妄想当朝铁血皇子拜倒于她的石榴裙下,更不必说加上一条此情不渝。
带着这样的心境,姝菡还是避无可避的迎来了日暮。
安亲王没到晚膳再次来到海棠院。
他进屋时,姝菡正在窗下抄经静心。
姝菡没想到他这么早过来,赶忙直起身问安。
安亲王走到近前,低头俯视桌上的字迹,赞了句:“精进不少。是给我抄的?”
姝菡双手扭结在身前,安静地点头,对于一会儿将发生的事情,觉得仍有些抗拒。
安亲王却拉着她到书案前,“怎么选了这一段?不似通常的经文。”
姝菡扭捏着答:“是清心咒。”
安亲王本来是环着她在身前,听见这答案,脸色有些精彩,大概也是想起昨晚的急躁冒进。
他咳了两声,正色道:“我一会儿要去福晋那,今晚上不过来,有件正事先和你说。”
姝菡立刻感到压力骤减,扬起脸看他:“王爷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