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菡彼时刚褪了里衣,身上的小衣也刚解了绳结。因伺候的人都被她打发出去,且没人通传,姝菡便将光滑白腻的后背悉数暴露在那人的眼前,再不见一年前凛冽的鞭痕。
皇帝最近本有些燥意,冷不防见了她衣衫不整的样子,顿时心火大盛,只几步到近前,不言不语将手掌覆盖上她。
姝菡虽知道不会有旁人敢放肆,但也惊吓不小,直捂着身子就躲。
一闪一避之间,两个人错开了身,姝菡也半转过来,伸手将衣架子上的一件里衣拿过来披上。
皇帝瞳孔却一缩,定格在她肩胛一个明显的旧伤口上。
姝菡趁着皇帝恍惚的时机,本已经将衣衫套好,但皇帝反而伸手又将她领口那一处拨开。
随着指腹摩挲,姝菡感觉一阵颤栗。
“皇上,不可。”她还没有那个脸皮向日宣淫。
皇帝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声音却阴沉得似腊月寒风:“这伤是哪来的?”
姝菡先是一愣,她以为皇帝应该知道这伤口来历的,虽然此前两个人均没有讨论过此事。
这伤,是她在承德期间,为了给彼时还是安亲王的皇帝引开兵力,听从邵缇劝说,以自己作饵,遭英亲王伏兵箭矢所伤留下的,那时因伤口太深且没有御用的生肌去疤的圣药,所以疤痕至今未消。
听口气,皇帝似乎并不知道她那次做诱饵受伤命悬一线的事。
不对,可能他以为自己一直躲在菡芳园,对其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这就说得通了。在她被邵缇接回京城后,皇帝对她受伤的事只字未提,没过问一句,姝菡还以为是因为先帝大行,他接手朝政应接不暇才多有疏忽,原来不是他没当回事儿,而是被瞒在鼓里。
不过这也说不通,她当时是只身回来的,连铃儿都没带在身边,他为何没生疑?
这些细枝末节,姝菡可以暂时不去理会,也没什么打紧。那时候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她受伤后,被同胞兄长所救并可能已经被当时的大夫识破身份,这件事,要是追查起来,免不得惊动皇帝。
姝菡犹豫了。
她应该如何作答?邵缇显然没有和皇帝说实情,她要是说了实话,一来相当于给一朝重臣穿了小鞋得罪人,二来容易让兄长的事暴露在皇帝视线之内,实在有些冒险。
可是皇帝不是容易敷衍的人。
“旧伤而已,早就不疼了,皇上无须介怀。”姝菡一边说,一边拢好衣领,背过身躲避他的视线。
皇帝见她没有说,愈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他最后一次和姝菡赤诚相见是在他从菡芳园离开的前一夜,而再次重逢是在她被接回京。
这中间,按理说,姝菡应该躲藏在菡芳园,后来因为安全起见,被邵缇安排迁往另一处别苑……
这么说来,邵缇并没同他说实话,这个认知让他既惊且恨。
“你不想说,那朕去问邵缇。”
说完,皇帝欲转身向外去。
姝菡听他称朕,知道是触了他的逆鳞,赶忙伸手拉住他手掌。
“皇上容臣妾多说两句。”
皇帝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她:“我想听实话,千万不要为了旁人,委屈自己。”
姝菡斟酌一番,还是决定得实话实说,她越是遮掩,就越容易引起皇帝疑心,索性坦荡一博。
“您当初从承德离开那日一早,邵先生来菡芳园见过臣妾。”
姝菡一边说,一边给皇帝倒了杯茶。
皇帝推让回去,只拉着她坐到桌边,也没有试图打断。
“邵先生当时给了臣妾两个选择。”“一是以安亲王侧福晋的身份招摇过市,引开沿途截杀的追兵,为您顺利返回京师争取一夕时间;一是继续躲在菡芳园,等您荣登大宝。”
皇帝记得,他先时让邵缇安排的“替身”成功引开了英亲王的伏击,可惜那行人不少已经身死他乡,他为此还厚赏了那两名死士和侍从的家人,可他从始至终都不知,姝菡彼时也曾和那两人在同一辆车内,且还受过如此重伤。
那痕迹看起来是弓箭所伤,再往下不到一寸,便是心脏,和那两名死者的伤一样。
皇帝不敢继续深想,只一把将姝菡搂紧在胸怀。心里本想责怪,却又舍不得开口。
“往后,再不许涉险,为我也不可以。”边说边抱得更紧,试图掩饰他微红的眼眶。
姝菡感觉自己快被他勒得不能呼吸,挣扎两下,终于迫他松开手。
“这不是都过去了吗,您无须放在心上。臣妾还是那句话,您好了,臣妾才能好。”
皇帝蹙眉,明明无私的一颗心,偏要说些将人推远的话,这样过于懂事的一个人,让他有些挫败,终究是他做的还不够吧,可是还是想让她明白,他也不是个薄情寡性的君王,而是个有情有义的夫郎。
“我只后悔没有早些告诉你,我彼时已替你安排了后路,纵然我那一次功败垂成,你也可以隐姓埋名做个富商的未亡人过完余生。”
“臣妾不想当什么未亡人,臣妾只想跟您一起太平美满。”
说这话的时候,姝菡将头轻轻倚靠在皇帝身前,像这样心里的亲近,她许久不大敢。
“你想要的美满,我一定办到,那我想要的,你可能许了我?”
姝菡不解地仰起头看他,实在想不透,气馁问他:“皇上想要什么?”
不敢随便允诺,只怕她到时给不起。
“我要你信我,将你自己完完全全交给我,毫无保留。”
“我……”姝菡有些说不下去。
她隐约知道皇帝所指为何,皇帝要她的赤诚和毫无保留的信任,她眼下就揣着巨大的身世秘密和暗藏在夜半里不能见光的仇恨,这些,如何能说?
撇开以上,即使她是个身世清楚且普通的宫妃,大概也不能做到倾心相付,前朝那位自戕枉死的齐妃便是她的前车之鉴,和一个帝王谈情说爱,无异于与虎谋皮,何况如今有了福泽,是她甩不脱的责任在肩。
说来可笑,为皇帝赴死她或许舍得,可唯独一颗真心,她小心翼翼包裹,从未打算交予任何人。
她说不出口的话,最终只能被动承受,承受一个深情热切的吻。
喘息中,她感觉自己的脸颊湿了,一摸,果然有泪淌下,不知是替自己,还是为了此刻愿意坦诚的那人。
姝菡觉得,这一刻,恐怕是他们此生心灵最接近的一刻,可她却忍不住有些落寞,为着自己的不争,以及,这近乎奢侈而虚幻的深情。
002
朝堂上最近有两件大事发生。
一件是成妃娘娘的阿玛索多木再次得到了擢升,爵位从三代始降的承恩伯升做五代始降的承恩侯;
还有一件,皇帝的心腹大臣,龙图阁大学士邵缇因朝堂奏对偶失圣心,被贬去了东北苦寒之地体察民情,且罚俸半年不可陛见。
这两件事似平地惊雷在京城的街头巷尾炸开了花,可奇就奇在,被荫及家人的成妃娘娘没有表现出莫大欢喜,而遭了贬斥的邵大人也没有流露出丝毫怨言。
邵缇降职的消息传到永寿宫的时候,姝菡正在给福元换尿布,她实在心下不安,破例亲往养心殿去了一趟。
寻常时候,姝菡怕打扰皇帝处理政务,不会主动过去,可接连两件大事,都和她息息相关,她若不走这一趟心下难安。
“臣妾惶恐,实在不敢愧受您的隆恩,海佳氏一族已经忝居高位,若一升再升,恐难服众,还请您收回成命。”
皇帝似乎料到姝菡不会领情,只放下阅到一半的折子,亲手拉她过来同坐。“旨意已经加急送去呼兰府,很快就会人尽皆知。而且说不定,他们这几日就要抵京,只等着搬入新宅。说到底,这功劳原是应落在你身上,可又不舍得你因此疲累操劳。你也无须自谦,这爵位,就当是为了福泽面上好看吧。”一个皇子的外家,太低身份总是让人诟病。
姝菡被皇帝圈揽在身前,偏他搂着她继续看起折子,一本正经的很。
她看一事不被允,复又再请一事:“那邵大人之事,可是您因了臣妾受伤迁怒?您不怕从此君臣离心,臣妾只怕要担了祸乱朝堂的骂名……”
皇帝听了这话,将手中的册子丢在一旁,生气的扳过姝菡的脸。
“他险些害你性命,你倒还要替他求情?该罚。”
说着,就要凑近了去啄姝菡的唇。
姝菡赶忙躲。“臣妾全是为了您。”余下声音却被尽数吞没在唇齿相依间。
可惜这里终归是养心殿,且姝菡产后未足三月,不能逾矩更甚。
皇帝平复了半晌,将人松开:“你放心,邵缇那只老狐狸,只会感念我法外施恩。就凭他敢背着我以你做饵这件事,就足以证明他张狂自大不服管束,后来他故意隐瞒,知情不报就更是罪加一等。我此番削他的官位,罚他的俸禄,真的只算是小惩大诫。他也是算准了,新朝是用人之际,且你最终也平安,才敢如此胆大妄为。你看他领罚领的痛快,就可知他何其可恶,早把一切算准了才办。”
姝菡不知道朝堂上的弯弯绕绕,但得知了她们君臣没有反目,终于稍稍放心。
“是臣妾短视了,那您先忙正事,臣妾先告退。”
“不急,你既然过来了,我正好有几件事同你说。”
“那臣妾替您烹壶凉茶过来,听您慢慢讲。”
“也好,好久没吃你亲手烹的花草茶了,还怪想的。”
两个人在热河行宫时,姝菡也经常自己动手制些花草茶给他饮,皇帝这会儿痛快应了,看她去了隔壁专门伺弄茶汤的耳房,把计划着去热河行宫避暑的草议从书案上拿起来,想着等会给她个惊喜。
门外却有人来进来禀报:“万岁爷,容妃娘娘在殿外求见。”
皇帝纳罕:“她可说了有何事要禀?”养心殿重地,一般无旨不得随意进出,这容妃自进宫来一直规矩的很,不知道此来有何目的。
“说是代太后娘娘过来看望您。”
“宣她进来吧。”
“嗻。”
随着门扇被打外头推开,一袭合体宫装的容妃跟在小太监身后压着步子走到近前,那腰上垂落的白玉禁步不见丝毫摇晃,是经年养出的好仪态。
“臣妾给皇上请安。”
“起吧,赐座。”
“谢皇上恩典。”
待容妃在下首的椅子上坐稳,皇帝才慢条斯理开口:“你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容妃不计较皇帝公事公办的口吻,未语先带三分和气笑意:“本不该这个时候来扰了您正事,臣妾此来是受了太后她老人家嘱咐,来问问您此前说过打算去热河一行的事。她老人家说,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再晚动身,怕是路上难行。且后宫随扈者也要事先定下,也好方便提前安排寝殿,拾掇家什。”
皇帝此前确实和太后提起过去热河避暑的打算,不过那时候只想着等三阿哥月份大一些再说,省得路上颠簸。这回太后问起,也正好安排起来。
“你便同皇额娘说,羯罗的使臣后日来朝,我们初定在四月二十那日启程,路上走个三五天,若是太妃们愿意同往,也一并邀了来。”热河行宫兴建了多年,如今初初落成,皇帝才开口有如此恩典。
容妃点头称是,复又追问:“那后宫随扈者的名单,是由太后娘娘一并拟了呈给您过目?”
皇帝本欲说让太后看着安排,但又怕她稍微“疏忽”,把他最想带去的人落下,又补充了一句:“成妃随扈,白氏留守,余下让皇额娘看着安排。”
容妃刚要领旨,隔壁耳房却有了动静。
“方才皇上是在唤臣妾?”
姝菡烹好了茶,由身后的御前宫女端着,刚绕过屏风。
容妃不知道耳房里有人,姝菡亦不知来的是容妃,两边的人均互相问了声好。
容妃近几日去过永寿宫两次。
一次是在入宫第二日,借着送见面礼的名义和姝菡拉关系套瓷,但姝菡表现的客气疏离,没有回应。
第二次是昨日,容妃收到太后赏赐的吐蕃葡萄,借着送水果又去了一趟,借机窥探到除了新入宫的三人,旁的宫妃皆没有如此待遇,心里或多或少知道了太后对后宫诸人的态度。
太后应是不太喜欢成妃和仪妃的,这一点十分明显,容妃甚至想着,要不要顺了太后的心意,稍微调整下自己未来结交的计划。可是今日在养心殿见了姝菡,她又临时改了主意,皇帝显然对成妃异常看重,且情分似乎也非同寻常。
“成妃妹妹这茶好香,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口福,讨一杯来尝尝。”
第99章 【藏毒】
所谓抬手不打笑脸人, 姝菡见容妃笑容可掬,且当着皇帝的面, 不好太让人下不来台, 便欣然称好。
毕竟她只是不想和人结盟,也没必要交恶。
而且在姝菡看来,皇帝待容妃, 似乎比其他妃嫔要宽容亲近的多, 既然如此,她也不想在场面上落了下乘,给人留下攻讦的把柄。
想到这里, 姝菡先亲手端了一杯蜂蜜枣仁荷叶茶放在御案上,皇帝不用人试毒, 直接端起啜了一口。
姝菡又将另一杯原本为自己准备的花茶递给容妃。
容妃掩唇饮了,连忙称赞:“这味道倒是特别的很, 花香里似乎带着绿茶的回甘, 果然品之忘俗。待过几日,我定要上门求教,把妹妹手里的独门秘方都偷师学了来, 到时候也能讨个巧宗。”
姝菡没计较她话里弦外之音,只点头说了声是,又不着痕迹把容妃刻意拉近的距离又分开些许。
皇帝其实也不欲两个人在此间多做交涉,就催促容妃:“皇额娘那里,你多费心,有什么拿不准的事, 让宫人报给门上的人知道,自然有人通传。今日我就不多留你了,且先去吧。”虽然声音算得上和颜悦色,但语气并不是十分亲近。
容妃闻言没有丝毫情绪外露,立即将茶杯放下起身,规规矩矩行了个蹲礼,又似依依不舍和姝菡道别,这才退出养心殿。
没人发现,在她仪态万端拖动裙摆款款离去之时,掩藏在袖底的双手已经紧握成拳。
姝菡见容妃被遣走,有种被人撞破的尴尬,她本不想多留,但记得皇帝先头说,有事要说给她听,只得硬着头皮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