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这个情形看,估计用不了一刻,宫里的人又要散播关于她主动来养心殿邀宠的传言。
皇帝方才已经喝完了半盏茶,只伸出手向她招呼:“过来说话,没有外人在,勿坐那么远。”
这外人,说的是容妃?
姝菡没有多问,也没有立刻走过去,假装去看容妃留下的那本盏茶。“您方才说有事同臣妾讲?”
皇帝见姝菡没有过去,且留了个背影给他,直接放下手中杯子,从御案后头站起身绕过来,走到她的面前。
“御花园里的琼花开的正好,我带你去看看,边赏景边说,省得你在屋子里憋闷。”
姝菡憋闷是真,却不是在屋子里闷的,不过她自己也说不清因何事不顺心。
此刻她不想在皇帝面前承认她心绪不佳,点头称好,皇帝便拉住她。
姝菡由他牵着手,两个人信步往御花园的方向去,连从人都没带几个。
“记得我此前和你说,要带你再往热河行宫去一趟的事吗?”
姝菡本信手去够头顶一大簇累叠的粉嫩花瓣,闻言一愣:“皇上是说,您要去承德避暑山庄?可是北边有什么大事发生?”印象里,皇帝公务冗杂,不是贪图享乐之人。
皇帝见花瓣落在姝菡头上,还真有些人面桃花的意思,便攀折了半枝,顺手别在她的耳后:“京中暑热,我日前已经和众大臣草拟了暂时离京避暑的议案,这段时间将重大政务暂移至承德督办,京中只留少量戍守官员。而且,也是时候召集草原上的那些部落叙叙旧了。”
姝菡就知道此行不单单是游园,但能去承德,打心里还是有些期盼的:“真的?那这次会停留多久?”问完又懊恼,“福泽还小,万一路上有个暑湿燥热可怎么办?”
“放心,这次去热河,预计三分之一的宫人要同行,所以到时候自要命御医们同往。”
姝菡联想到方才皇帝和容妃所说,这才知道,皇帝还真是给了她一个惊喜。
按说这个季节上路,已经有些潮热,皇帝大抵是顾忌三阿哥月份还小,且她产后也要多将养,才决定在这个时候动身。
可是再一想,此次不仅是她和福泽要和皇帝同行,连太后和若干宫妃也要一起,心里的盼望骤然降低不少。
为了不让皇帝疑心,她仍故作开怀:“那臣妾要赶紧回去张罗一下,看看到时候让谁留在永寿宫值守。还有老祖宗那里,也要去问上一声。”太后已经多年没有离宫,多半不愿舟车劳顿,但总要当面知会。
皇帝依言携她的手:“那我送你过去。”
“您案上那么些奏章,又够您折腾到入夜的,臣妾在这宫里,还能走丢了不成,您放心去忙正事吧。再说,臣妾也想趁着百花齐发再逛逛这园子,您在倒不好多盘桓。”
皇帝于是不再强求,却把小良子留给她在一旁伺候。
姝菡也不是有意和皇帝闹别扭,只是方才从养心殿耳房出来,见了容妃和皇帝同在殿里,乍一眼观着,竟有种举案齐眉的错觉,她心里似乎被什么东西触动,才寻了借口独处。
她不是第一天入宫,也不是才知道后宫里的女人很多,而皇帝只有一个,可想到那人在前几日还信誓旦旦说些信任和圆满之辞,转身就能和另一个女人谈笑风生。
且这很可能只是个开始,召幸妃子诞育子嗣,这样的事情往后多了去。毕竟那是皇帝,三千粉黛不少,东西六宫佳丽不多,想的太多无异于庸人自扰。
尽管想得通透,姝菡仍觉得心里有什么情绪正在发酵,有些酸,也微微苦涩。
等恍然觉察,自己这是有些走了心动了念,赶忙将这荒唐想法赶出脑海,念上几句清心咒。
果然是舒坦日子过得太久,让人忘乎所以了。
信步向北行去,隔着片林子,姝菡望着前头颓败宫墙,无声立了半晌,似乎在思考,又像是发呆。身边伺候的铃儿见状不得不尽职尽责提醒:“主子,该回了,三阿哥这时候怕是醒了,万一寻不着额娘该闹的。”
姝菡这才回身,做不了一个安分守己无欲无求的妃嫔,总要做好一个母亲。
小良子对宫里旧事知道的少,但看成主子方才注目那方向,也知那处是从前被人们说成是不祥之地的绛雪轩无疑。他心中万分不解,这荒凉衰败的地方有什么可看,可偏不敢多问,只打算回去例行禀过师傅再说。
师傅可说过,伺候这位成妃娘娘要像伺候眼珠子一样,万事不可大意。
002
还未到晚膳时间,姝菡从寿康宫回来后直接在暖阁歇了半个多时辰,也未留人在屋里伺候。
她只有在面对福泽的时候,才能真正做到心无旁骛。
而这期间,东西六宫里没一处像永寿宫这样消停。
不知消息是从哪里透出的,不过一个下午,皇帝即将带着太后和宫妃们去往热河行宫的避暑山庄这件事已经被传遍了紫禁城内的每一条宫巷。
对于宫女们而言,从她们进宫之日起,到年满二十五岁离宫,此间是几乎没有机会出得宫门的,要是能随着主子们往热河去,且听说还是一处有如人间仙境般的所在,无人不心生向往。
而对于各宫的妃嫔们而言,意义就更大。
要是能有幸随扈,再趁着离京在外分得些恩泽雨露,运气好些揣个一儿半女回来,那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
抱着这样的心思,宫中的女人们无不暗中使力。
到了酉时,更有消息传出,说是皇帝此行已定下带了五名宫妃同行,每名宫妃可带三名侍从,这无疑急坏了那些有些希望但机会又不保准儿的几人。
消息是从慈宁宫传出来的,原话是:太后娘娘已经选了新晋的三位主子同往热河避暑,余下两个位置尚在考量当中,要和皇帝商议了再定。
处在不同位置的人,对这个消息自然反应不同。
按说,最能安枕无忧的,该是得了太后眷顾且一入宫就有宠的容妃,她自昨日起,已经陆续接手了太后交待给她的几样琐事,且均处理得公允利落,很得太后满意。
就在方才,太后还说,要让她在避暑山庄住在离太后最近的宫室,到时候把福元也安排在她侧殿。
这便是有意让她多和福元亲近,几乎相当于向众人明示她即将接替那木都鲁氏承担起照顾福元的责任。
容妃对于太后的信任,没有预想中的得意。
如果没有在养心殿遇上那位不声不响就把皇帝迷惑的五迷三道的成妃,她或许此刻还能有些许自得。但看了皇帝和成妃的相处模式,她心里的酸涩不亚于打翻了的醋坛子。
这和情爱无关。
她不是懵懂天真之人,入得这高墙还企盼什么君王的真爱。
她疯狂嫉妒的,是成妃可以和皇帝以一种近乎随意且信任的姿态共处,这样的关系,不是光通过她努力就可以达到的。毕竟那情谊和信任结成于皇帝还未成为天下至尊之时。这个机缘,可遇而不可求。
容妃对着镜子,望着她那张端庄秀丽,此刻却难掩凌厉的容颜,十分明确今后称后路上真正的敌手是何人。
想到这里,她将自己从家带来的管事佟姑姑叫了进来:“想办法向承乾宫透出口风,就说太后除了让新晋的三位宫妃伴驾同往热河,另外属意成妃和顺嫔同行。也不必说的太死,虚虚实实才可信,但务要做得隐秘些。”
佟姑姑想了想道:“我有个在宫中多年的姐妹,从前在永巷当差,如今刚升了位置,这件事可交了她办。”
“也好,免得你亲自出面,别留下马脚。”
容妃边说边用朱红丹蔻指尖挑起了一抹胭脂,然后轻轻揩在自己略显刻板的面颊上。
她从前在家中庵堂中独自诵经的时候,总觉得时间漫漫,荒芜且无极,恨不能一夜变作白发老妪,及早解脱往生。可是如今进了宫,她反而怕时间过的太快。
她不敢老去,这宫里鲜艳娇嫩的花儿败落的快,但又会源源不断补进来。
她也不敢赌郭络罗氏会永远对皇帝有用,只有趁着自己年轻且识时务,赶紧真正承宠,再有了自己子嗣,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至于路上那些绊脚石,她也未见得要亲自出手,最好作壁上观,让她们自相残杀了去。
003
仪妃已经多日未能得见天颜,今日得知皇帝即将离宫往热河行宫避暑,心里十分不安。
按照皇帝对她近日来的态度,她此次有机会随行的可能性渺茫的很。
原本打算就此放弃,但听到隔壁福安的哭闹声,她又不得不再次打起精神。
她若退了,她的福安该怎么办?
“涟滟,你打听清楚了,慈宁宫那边确实放出消息,定下了随扈的是那几人?”
“消息是从永巷传出来的,不过说得有板有眼,倒不像是胡诌。主子您可想好了对策?若此次被留在京中,恐怕又失去了一次挽回圣心的机会。且那几位新来的,要是运气好,说不定也会承宠,万许怀了龙嗣,对咱们二阿哥可是大大的不利。”
大阿哥有嫡出身份,二阿哥比不了。若是再被后进宫的几人后来者居上,仗着母家得力欺负到福安头上,那才是墙倒众人推。这话不须涟滟明说,白氏自己心里也明镜儿似的。
“我也想能随扈去往热河,可是太后那里,我最近很不得体面,恐怕凑到她跟前说些小话也是做那无用功。”
“主子何不在旁人身上想想办法?”涟滟看屋里没有旁人,凑近了低声在白氏耳旁谏言。
白氏不解:“旁人?什么意思?你再仔细说说。”
“奴婢可听说,宫妃里一共只有五人可以随扈,倘若原定中选的人在这两天出了什么差池,无法出行,那又怎么算?”
白氏似不敢相信,转身瞪向卑躬的涟滟:“你是要我为了随扈向旁人下黑手?那可是犯众怒的事,搞不好会掉脑袋的。”
涟滟赶忙解释:“主子先听奴婢讲完,您也未必要亲自动手,总有人比您着急的。您想想看,有的人,自万岁爷登基以来,不仅从没有承宠,连此次随驾都是没有丁点儿机会的……”
“你是说玉贵人、梅贵人?还是富察氏?”
“是谁并不重要,端看哪一个能为您所用。”
白氏沉默了一瞬,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为了福安,也为了自己将来能再次复宠,还是咬牙下了决心。
“你把计划仔细说给我听,若是可行,这两日就办,这事须得快刀斩乱麻才行。”
涟滟便贴近了在她耳旁低语,白氏听完略点了点头。
“就按你说的办吧,先把东西准备好,人选我今晚要仔细斟酌一下。”
涟滟领命,直奔后殿。
那里自上回白氏请旨出宫祈福被婉拒后,由内务府贡来了一尊金身佛像,成了一处禅堂。涟滟进去后把在里头洒扫的小宫婢遣出去,独自停留了半晌才出来,细看过去,她衣袖上似乎沾染了斑驳金光。
随后,她复又回到正殿复命。
“主子,东西我取来了。”
白氏看涟滟从袖袋里取出个油纸包着的扁平物什,并不上手去碰。
“没取错吧?是不会伤人性命的那份?”
“娘娘放心,佛像里只夹带了两份,一份是见血封喉的至毒,是黑色纸封。这个黄色的,里头只能致使人皮肤溃烂,且它无色无味,混在寻常用的治痱散中,没有半点差别。
“那你先将此物收好,待我物色好了人选,再见机行事。”
。
白氏到底头回做这下三滥的勾当,心里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她想要下手的目标,集中在成妃和顺嫔身上,因为那三个新来的,她还摸不清底细,且平日交集少的可怜,无从下手。而前者因都带着孩子,机会容易寻。
可是让她纠结的是,要找谁做这个挡在前头的替罪羊。
要是挑明了说,估计无人会甘心听她驱策,且在止痱散上动手脚,也有不小风险。
正为难之际,门外突然来报。
“主子,钟粹宫的玉贵人来看您来了。”
白氏先是生疑,从前这位玉贵人是皇后的人,近来偶尔也会到承乾宫小坐。白氏看她在皇帝面前没什么体面,并不十分把她当回事儿,亲厚程度远不及和玉贵人同在一处的梅贵人。
她在这个时候过来干嘛?
可白氏转念一想又猜出了大概,还能是为着什么,当然是因为此次随扈前往热河行宫人选的事啊。
“让玉贵人在外堂稍后,就说我更衣后便去。哦,记得奉盏好茶。”
白氏将涟滟叫过来在耳边嘱咐了几句,对着镜子打量了一番自己依旧娇艳的容颜,终于下定了决心。
既然老天这个时候派了素玉过来,她便不可辜负这样的安排。
第100章 【勾连】
素玉会在这个时候找上白氏, 也实在是无计可施。
从她被赐给彼时还是安亲王的皇帝起,到今日止, 已经足有一年多的光景。
这一年里, 她只在刚入王府时有过两次侍寝的机会,可惜却没能一举得男,甚至连格格都不曾怀上一个。
入了这高高宫墙之后, 她就更凄惨, 放眼望去,在入宫的旧人里,她是唯一一个没有被皇帝召幸过的后妃, 且没有强大的后台支撑,她如何能不着急。
先前, 素玉想的是抱紧皇后的大腿,到时说不定能分得一碗羹汤, 万许皇帝看在皇后和大阿哥的面子上, 总会给她些许机会。她也不贪心,只要能有个一男半女,到时候老来有靠, 便知足。
可是皇后一倒,她就像是失去靠山的丧家犬,不仅皇帝对她不闻不问,连太后赐发节赏时给她的那一份都是最末一等……
宫里的内侍们一惯捧高踩低。自皇帝召幸后宫独独漏下了她以后,她日常吃穿用度明显遭人克扣。就连打春时得的衣料都带了破洞,她甚至怀疑这些见风使舵的小人定是有人授意才敢这么放肆。
她便找了内务府的管事先理论一番, 打算打探出其中内幕,结果却被怼了一句:“玉贵人您有所不知,万岁爷日日为户部的库银空虚烦难,所以奴才们为了替主子排忧解难,才用了陈年的布料送往各处制衣。您要不信,可亲往了慈宁宫和寿康宫问问,看看奴才是不是说了谎。”
素玉当时气不过,回嘴说那内侍:“我就不信,你敢用那破漏的布料去两宫扎眼,糊弄三岁稚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