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历来深谋远虑,这件事你就无须担心了。”想想又道:“成妃此番和你同理后宫之事,是皇帝临行前的意思,虽然她平日里软和些,不是做大事的人,但我们好歹要念着在外头搏命的天子。这段时间万事求稳,你无须担心她会抢过你的风头,总归大阿哥才是嫡子,而你将来也会更近一步,只要你一心辅助大阿哥,我也必然不会让你失望。”
容妃见太后心心念念的都是大阿哥的地位,心理微微不甘,却没露出半分。
“太后娘娘说的哪里话。臣妾乃是郭络罗家嫡出的女儿,也是您的表甥女,承了您和皇上的情面才得以入宫得居高位,哪敢奢望其他。如今只想守着大阿哥,不求他日后回报什么,能养得些许骨肉亲情,便是我的造化了。臣妾蒲柳之姿,不敢奢盼什么更进一步,等将来大阿哥荣登大宝,我功成身退,只在您身边做个伺候的女官,便不求其他。”
“当初让你进宫,果然是对的,你切不要让我失望,让皇帝蒙羞。”
“若不是您和皇上,臣妾只怕要在家祠中伴着青灯古佛了此一生。如今有此大恩,臣妾万死方可为报。”
“你有这份心便好,我这头有些疼,无事你便回去吧,二阿哥还等着你照看呢。”
容妃知道,太后其实并不多待见二阿哥,便借着她头疼的话头应声“臣妾在家中时时常为家中祖母推拿按摩,祖母她每每都说舒坦不少。您若不嫌弃,就让臣妾帮您按按头吧,说不定可缓解头痛之症。”
太后见她识时务,唇角带笑“果然是个恭顺的。”
第109章 【出手】
从慈宁宫出来, 姝菡没急着回永寿宫。
“好几日没给老祖宗问安,怪放心不下的, 咱们先去寿康宫坐坐。”
“是。”答话的, 是一个眼生的内监,叫做四平,是皇帝临行前特意拨给姝菡的, 说是拳脚功夫了得。
虽然永寿宫外围也有侍卫轮值, 但毕竟男女大妨在那儿摆着,还是内侍便于近身周应。
小六也随行在侧,知道这人是万岁爷赐下来的, 纵使心有不甘被踩了一头,也不敢有怨言, 何况,主子心里还是倚重自己多一些。
到寿康宫小坐, 姝菡旁的没多说, 主要便是关心老祖宗的身体是否安泰。
反倒是太皇太后,接连知道皇帝亲征的惊闻,还有姝菡辅佐太后理事的消息, 半是宽慰半是鼓励:“你以往松散惯了,这个时候不要一味隐忍宽容,纵得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人目中无人,到时吃亏的是你和咱们福泽。”
“老祖宗说的是,菡儿都听您的。”
“嗯。旁的我不多说,要是遇上了那起子没眼色的奴才, 只管发落了,凡事有我给你撑腰。”
姝菡将头靠在太后肩头:“老祖宗疼我,我也必不会让您失望。”
又叙了半晌闲话,听太皇太后讲了些后宫掌故,人事变迁,姝菡看时辰差不多,便主动请辞:“老祖宗也该诵经了,菡儿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瞧您。”
“去吧,福泽和大格格也该醒了,你早些回去看顾。”
如是,离了寿康宫,姝菡因心急回去照顾两个小的,命人抄近路往回赶,正经过一片空旷之地。
此处正是以往皇子们习武的靶场,因如今皇子们年幼,已闲置多时。姝菡也是因此才选了这条近路。
可是行了不远,就隐约不对。
“主子您瞧,那边似乎有人御马。”四平是练家子,又耳聪目明,老远见了人影,出言提醒。
姝菡见离得远,且这个时候,猜测那里只是内侍和养马之人,便吩咐:“不妨事,咱们勿靠过去,尽快穿过去就是。”
反正身后有凤旗在,内侍也好,御马监的人也好,看了妃子仪驾均会避嫌,不会刻意惊扰。
又行了不远,身后却隐约有马蹄声声逼近。
四平最先发现了动静,紧走几步向姝菡请示:“主子,奴才瞧见,大阿哥骑着马往这边来了。”
姝菡往日和福元并无交集,顶多是在太后身侧才有机会一见,听四平说他跟过来,心里面十分费解。
“可瞧清楚了?是打马经过,还是寻着我们来的。”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声音:“成妃娘娘留步。”
姝菡回头,果然见大阿哥正骑了一匹身量较小的马驹催马追上来,脸上也尽现急切。
姝菡摆了摆手,让队伍停下。
铃儿和阿蘅上前扶着姝菡下辇,大阿哥也翻身从马上下来。
“大阿哥在唤我?出了何事?”
“我听说,大格格如今在你永寿宫中,可有此事?”
姝菡听他一副颐指气使上位者的口气,心里有些不悦。“不错,确是如此。”
“大格格她,她好吗?”
原来是关心他这个亲生妹妹的。
“大阿哥为何这么问?”
大阿哥没想到姝菡会反问,气得两颊鼓鼓:“是我在问你在先。”复又恶狠狠地盯着她:“定是你对大格格不好,所以才不敢答话,对不对?”
姝菡知道太后历来骄纵大阿哥,但没想到把他养出这么一副不辨是非唯我独尊的脾性。
“大阿哥这是在质疑我?”
“哼,你就是心里有鬼。”
姝菡平下心,不欲被个六岁的小娃娃牵着鼻子走,遂说了声:“好,既然大阿哥心里怀疑,何不与我同去永寿宫,你一看便知。”
大阿哥闻言,反倒有一瞬犹豫。
“我才不会去你那里,你给我记住,你要是胆敢对大格格不好,我就,我就……”
“你就如何?”
“等我将来定然让你住进最破的宫殿,不给你饭吃,还让人天天用鞭字抽打你。”
姝菡闻言板了脸:“放肆。你就是这样和你的庶母讲话的?来人,将大阿哥身边伺候的宫人给我带过来,我要仔细问话,看看到底是哪个如此大胆,把个好好的皇子教唆的如此无礼。”
大阿哥没有畏缩,反而更嚣张起来:“你敢?我是嫡长子,将来要承了大统的,你现在敢动我的人,我定让你不得好死。”
姝菡朝着四平吩咐:“去慈宁宫一趟,去禀了太后,就说大阿哥一个人在靶场纵马,身边没有半个伺候的人,再将他方才的话原原本本告诉给太后知道。”
四平领命而去,大阿哥却丝毫不觉得气弱:“你以为皇祖母会替你撑腰?皇祖母历来疼爱我,才不会听你告状。”
过了半晌,慈宁宫里的福公公亲自过来,还带着太后的车辇。
“请成主子安,请大阿哥安。老奴听说,大阿哥御马,冲撞了成主子您,太后特命老奴过来看看。”
姝菡含笑摇头:“谈不上冲撞,就是小孩子闹脾气,不打紧。我斗胆惊动太后娘娘,只因大阿哥一个人御马,恐他生了意外,可我一个庶母,又不便出面斥责毓庆宫的下人,便请了她老人家论断。”
“既这样,就劳烦成主子跟老奴走一趟吧。”“大阿哥也上辇吧,你皇祖母正在慈宁宫等着呢。”
大阿哥见撑腰的人来了,便依言踩着小内监的背上了辇。将将坐稳,便朝着姝菡阴沉呵斥:“等会儿定要你好看。”
福公公只装聋作哑,欺姝菡历来慈和,铃儿欲上前却被姝菡一个颜色制住。
姝菡浑不在意,跟在太后的辇驾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慈宁宫而去。
002
“这是怎么了?”太后搂着一进门就扑过来哭哭啼啼的大阿哥,心疼抚摸着他的背。
“皇祖母,孙儿受了欺负,您要给孙儿做主啊。”
姝菡见太后抬头看过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给太后娘娘请安,臣妾不孝,因途遇大阿哥独自纵马,恐有意外,只得惊扰了您。”
四平方才来报的,不止大阿哥纵马的事,连着大阿哥那番要数菡不得好死的混账话都一字不漏说了。但此时,姝菡没有主动提起,太后自然不会给亲孙儿找麻烦。
说到底,大阿哥出口侮辱庶母是不敬,反咬一口更落下乘。太后想着,按着往日姝菡软和的性子,今日就让她吃个哑巴亏,她也得生受着。
想到这里,太后便故意把话题倒向大阿哥纵马一事,只字不提大阿哥出言不逊一节:“你不顾危险独自纵马还有理了不成?幸亏成妃来报,才不至于酿成大祸,你可是皇祖母的命根子,要是万一你出了危险,可让皇祖母怎么活?”
大阿哥见太后没有理会他对姝菡的指责,心里着急,只得强辩:“孙儿也是一时情急。您不知道,孙儿听说,大格格在永寿宫里日夜受成妃的搓磨,孙儿也是因为心疼妹妹,才急着纵马去找她理论。求您去永寿宫救救大格格吧,她也是您嫡亲的长孙女,我的亲妹妹啊。”
太后闻言,脸上隐约有不快。大格格的命格她找人看过,是克亲长的祸星,此事没有向任何人声张,但她终归不希望大阿哥和大格格过于亲近,只斥责他:“浑说。大格格在永寿宫里被照顾得十分妥帖,连你皇阿玛都说,大格格如今被你成母妃养得极好。”
姝菡也忙在一旁解释:“太后娘娘明鉴,大格格自来我宫中,便不曾有任何不逾,眼下她除了日常的滋养丸药,便再不需用药养着。大阿哥误会臣妾良多,恐是有人在他身边进了谗言。”
姝菡见太后不想应声,又再接再厉:“大阿哥念着骨肉亲情,最是心软良善,他忧心大格格,想和亲生额娘、妹妹亲近,原本不是坏事。可是大阿哥不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子嗣,他的一言一行,日后都会成为万民表率。眼下大阿哥身边明显有佞幸造谣生事的小人,污蔑了臣妾是小,引了大阿哥走入邪途可是国之大难……”
这句话,终于戳中了太后的心事。大阿哥身边的人,多为皇帝安排,但也有几个,是皇后此前留下照顾他起居的旧人。
大阿哥是个念旧情的孩子,万一念在他生母的情分上,被那些刁奴恶意带歪了去,可真消受不起。
纵是知道,惩戒了大阿哥身边的人,定会让成妃得意,还是不能为了脸上好看而姑息养奸。
“来人,将大阿哥身边伺候的人都给我拿了来,就在咱们院子里,给我挨个责问发落。”
大阿哥似乎不敢置信,抬头看向脸色阴沉的皇祖母:“皇祖母?您是不疼福元了吗?您怎么能听那个恶妇的话伤了孙儿宫中的义奴?”
不等太后反应,便挣脱身后安抚他的双手,起身往着姝菡所在的方向扑去,口中还念念有词:“你个谗言魅主的贱妇,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一旁的四平眼疾手快,及时挡在姝菡身前,众人还未看分明,他就已经从大阿哥手中夺下一柄短刃。
太后看得分明,惊吓之余赶紧站起身:“孽障,还不住手,你这是犯上。”
话说出口,大阿哥却没有听,反而去抢四平手里的刀刃。
太后再不能坐视不理,知道四平不敢动手,只朝着外头大喊:“来人,来人,把大阿哥制住。”末了又补上一句:“莫要伤了他……”
姝菡冷眼看着眼前的闹剧,也不吵,也不嚷,眼见大阿哥被冲进来的几个粗壮婆子制住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缓缓跪了下去。
“大阿哥在靶场对臣妾出言不逊,臣妾原不愿计较,命四平来禀,也只是为了让您心里有数,早些知道有奸佞小人在大阿哥身边搬弄是非。臣妾过去想着大阿哥没有亲母教导,甚是可怜,且他年幼,纵然眼下是非不大辨的清,但往后日子还长,总有机会拨乱反正。然,方才在这慈宁宫的大殿里,他当着您的面,便再次无故辱骂臣妾,忤逆长辈,持刃行凶,此事,若传将出去,恐怕对大阿哥声名有碍。因此,臣妾斗胆,请太后娘娘肃清毓庆宫上下,不可留任何邪祟佞幸小人。至于臣妾所受委屈,也无他求,只请大阿哥念在,我乃是他皇阿玛金口玉言亲封的成妃的面上,向我低头认错,臣妾日后必不再提及今日之辱。”
大阿哥哪里肯就范,被按着肩膀仍大声吵嚷:“你死了这条心吧,就是打死我也不会向你认错。你个人面兽心的贱妇,贱妇!”“皇祖母你替我杖毙了她,我皇额娘都是被她害的。”
姝菡不为所动,只面无表情看向前面太后。
太后看大阿哥说得越发不像,只将茶碗摔向大阿哥身前:“好了,把他嘴堵了,押去佛堂思过。没我的吩咐,不许放出来。”
又转向一边:“我知你今日受了委屈,可福元年纪还小,总要慢慢教导,你一向仁善,看在我的面上,今日之事,便揭过去吧。至于那起子在大阿哥面前搬弄是非的小人,我必定全杖毙了,再不会让此种闹剧发生。”
姝菡早知道这个结果,太后肯委曲求全低头已是难得,而且,她从一开始,也没指望大阿哥能低头认错。
目的既已达到,便不多纠缠,总归四平是皇帝的人,此事不是太后能捂盖的住的。
不过半个时辰,慈宁宫里杖毙了毓庆宫两个嬷嬷一个内侍两个宫女的消息便传遍了紫禁城的每一条宫巷。
闹出这么大阵仗,容妃第一个赶了过来,太后欲让容妃趁此机会安抚大阿哥,便让她带了人独自去了佛堂。
可人才进去,里面又是一阵鸡飞狗跳,间或传出小孩子高亢的喊叫。
“你是我哪门子的姨母,不过是来谋取我皇额娘皇后之位的贱人,你给我滚,滚!”
容妃最终便灰头土脸被撵出了门,她咬着唇跪在太后跟前,脸颊隐约有数道指痕,她一边哭着一边告罪:“臣妾无能,不能劝慰大阿哥,请容臣妾回去更衣梳洗再来伺候。”
太后见不像话,摆手让她回去:“你也辛苦了,不用再过来了,好生歇着。”
再看向下首坐着,见证毓庆宫杖毙侍从的姝菡,头疼得一跳一跳。往日还真是小看了此人,原只当她是个绵羊样和软脾性可以任人欺凌,不想却是个能忍且有谋算的,她没有在靶场立时和大阿哥反目动手,就是等着到慈宁宫看这一出好戏呢。
可是知道有什么用。福元今日犯下的错一桩连着一桩,一件连着一件,若皇帝殉在外头,大阿哥登基,这事还有止息的一日,若不然,等皇帝还朝,大阿哥所为定然要引得皇帝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