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能顺利活这么大,不是靠着他那聪明的脑袋瓜,而是靠着他小动物一般敏锐的直觉。
现在他的直觉告诉他,今晚的一切都怪怪的,一会儿将有大事发生。
他连忙摆手:“不了不了。”又见姬旼带了不少的侍卫,他的直觉又告诉他,姬旼可能知道内情。
于是侧身过去:“阿旼啊,你不觉得今儿怪怪的吗?”
姬旼酒气熏天的一拍卷案:“怪!当然怪!”
盯着梁王惊喜的眼神,他神秘一笑,凑到梁王耳边:“你没发现本王今日格外的潇洒不羁吗?怪好看的!嘿嘿。”
皇宫外,原本安静各司其职的守卫忽然大肆调动起来,原本欢腾的皇城登时被兵戈铁甲的森然之声包裹。
一队一队的御林军手持长戈,身披甲胄,步伐整齐,铿锵的脚步声与金属撞击的浑厚响声震彻四方,就连大地亦随之颤动。
他们将市坊包围起来,原本纵情的笙歌的百姓一时间陷入恐慌。
作者有话要说:哥哥,那个小王八羔子是你自己!
哥哥他自己根本不鸡道跟公主那啥过,他不是渣男……
第59章
姜太尉心跳有些不正常,他只当是自己酒喝多了,些许上头所致。
姜缓哥与母亲坐在姜太尉身后的卷案前,仰着头看上首的姬亥,神色温柔的与殷却暄低头叙话,一举一动皆是她喜欢的模样,少年帝王,英俊贵气。
可惜这份温柔给的不是她。
姜缓哥心酸之余,仰头将面前的酒水一饮而尽,却因喝的急了,呛的涕泪横流,母亲姚氏急忙放下杯箸,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口中劝慰:“慢些,慢些。”
姜缓哥抹了把嘴角残留的酒渍,眼眶红红的起身,却踉跄了一下,不知是喝多了还是跪坐的时间久了,推开前来搀扶她的宫人,对姚氏行礼:“母亲,女儿去走走,透透气。”
说罢便跌跌撞撞走了,临了又深深望了眼姬亥,眼眶愈发红了。
姬亥看了一眼心神不宁的姜太尉,又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千秋宴足足要摆上一夜,到明日天亮才会散。
水台中央,是从民间请来耍把戏的艺人,健硕的汉子赤着膊从两丈高的钢板上一跃而下,翻了几个跟头稳稳地落在地面,毫发无伤,引得一片叫好。
那些惯日里温文尔雅的士大夫红着脸,拍手跺脚,拎着酒壶站起来大喊。
四条火龙在水台中央翻滚,带起火浪蓝光,灼灼耀眼。鼓声震的四面水波粼粼。
几位大人醉醺醺的去弯腰拨弄溅起的水浪,宫人们上前搂着他们的腰把人拽回来。
气氛到达了高潮,酒酣水饱。
待高潮过后,就是一片寂静,温柔的歌舞小曲已经勾不起大家的兴致,不少人歪在卷案旁昏昏欲睡。
子时的钟声敲了三下,歌舞还在继续,间或能听见几声醉醺醺朦朦胧胧的叫好,就连姜太尉都撑着头摇摇欲坠。
姜太后不忍心耽搁自己的美容觉,早早就由人扶着回去歇息了。
姬亥愈发清醒起来,想着一会儿马上要发生之事。
姬旼酒量好,只是脸红,并无丝毫醉意,却借此耍酒疯,闹了几个大人,揪了他们的衣帽,抓了他们的胡须。
姜息楼支着头,仰在桌上,手里握着西大营的虎符。听到子时的钟声,霎时间醒来。
整个太尉府灯火次第点亮,照得辉辉煌煌,一片热闹。
殷却骁一夜未睡,眼神依旧明亮,盯着姜息楼,逐渐勾起唇角。
姜息楼持着西大营的虎符,将士们已经集结在太尉府后院,枕戈待旦。
待人马整顿整齐,姜息楼与陈氏打了个招呼,便率着人浩浩荡荡出府了。马蹄声,兵戈声,交错在一起,惊醒了不少睡梦中的百姓。
姬桓小心翼翼护着燃烧了大半的蜡烛,眼神殷切的看向门卫,望了一次又一次,却始终不见那个说要来接他们的男子。
姬郦已经窝在哥哥的怀里睡过去,只是手还紧紧攥着哥哥的袖摆,嘴里无意识的嘟囔着什么。
姜息楼的人马方才行到护城河,就见四周星星点点的火把逐渐亮起来,铁器在火把下泛着凛凛寒光,从脚步声判断,人不在少数。
他眼尖的瞧见对方的旗帜在火光下影影绰绰是华阴公主手下的御林军。
他咬了咬牙,知道自己是中了埋伏,当即又趁着机会冲出一条路,带了几个人返回太尉府。
兵器相交之声不绝于耳,紧邻在皇城附近的百姓睡梦中懵懵懂懂的透过窗看见了杀戮,甚至有血溅在他家的糊窗纸上。
一家老小皆不敢出门,抱着缩成团躲在角落里。
姬郦也被外面乱糟糟的声音吵醒,她下意识看了眼哥哥手里的蜡烛,还剩一小截,再有一刻钟就烧尽了。
姜息楼朝着西面的阁楼奔来,打算拿了两个孩子去阵前威胁,却冷不丁在阁楼前见着一道颀长的人影隐藏在暗处,他浑身一个激灵,冷汗出了一身。
待接近,瞧清是小路,整个人便松了口气,惊悸过度后,腿脚有些酸软,他冲着小路大喊:“快,正好,随我进去!”
殷却骁也便是小路,从腰间拆下软剑,不待姜息楼看清他的动作,脸便溅上了滚烫的血。
随着他回来的几人皆是被一剑封喉。
姜息楼瞪大了眼睛,惊愕的看着殷却骁,向后退了几步,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颤颤巍巍的拔出腰间佩剑,指着殷却骁:“你到底是谁!”
殷却骁想了想时辰,大约蜡烛快要灭了,便也不多废话,直接飞身上前,卸了姜息楼的下颚和四肢,将面上的青铜面具一把揭开,露出张俊美儒雅的脸,姜息楼瞳孔霎时缩紧。
一道人影掠过,把姜息楼捆起拖走,走前与殷却骁点了点头,光影里只见着他未束好的发散着一缕,侧颜俊朗冰冷。
姬桓看着手里摇摇欲坠的蜡烛,内心涌起被欺骗的恼恨和怨怼,甚少哭的孩子,现在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摇摇欲坠。
姬郦噘着嘴看着那下一息就能灭掉的蜡烛,眼泪已经吧嗒吧嗒掉落。
马上就要灭了,他不会来了!
“骗子!”姬桓咬着牙喊道,眼泪一下就顺着脸滚落下来。
“砰!”阁楼的门开了,门口站着一道颀长高大的人影。
姬桓手里的蜡烛完成使命,刺啦一声灭在蜡油里,阁楼又归于平静和黑暗。
“等着急了吗?”殷却骁一手将一个架在怀里,姬郦趴在他肩上,小声抽泣,抹着眼泪。
姬桓搂着他的脖子,带着眼泪的水灵灵的眼睛认真看向他,像个小大人一样发问:“你是我爹吗?”
殷却骁身体一僵,姬桓继续道。
“娘亲说我爹是个大英雄,一定会在危难的时候来救我们,所以你是我爹吗?”
姬桓问的认真,姬郦不待殷却骁说话,就径直一口亲在殷却骁脸上,眼泪糊了他一脸。
“爹!”姬郦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糯糯,带着哭腔,直叫人心都化了。
姬郦一直低着头,要么就是把脸埋在别人身上,殷却骁一直不曾见着她的脸,现在这一抬头,他朦胧中竟是像看到了殷却暄小时候。
整个人宛如炸裂。
打斗的声音过于激烈,重华殿的诸位自是也听见了。
梁王一个激灵从梦中醒来,侧耳细听了听,惊恐的看向上首的姬亥,又看向优哉游哉的姬旼。
他现在手心都汗湿了,浑身发抖。他胆子小啊,他还没娶媳妇呢,不能就这么死了啊!
诸位大臣自然也是听见了不绝于耳的惨叫声,到底年纪大了一轮,还算沉得住气,抬眼看向上首的姬亥,见他气定神闲,便知此事问题不大。
歌舞丝竹停歇了,舞姬与伶人皆退下去。
姜太尉叹口气,不知是哪个藩王不长眼闹起来了。
津西在华阴公主耳边低语片刻,只见姬幼宜神色陡转,变得凌厉起来,抬手摔了手中的杯盏,推翻了面前的卷案,琉璃瓷玉,杯盏器具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她这一遭动作,惹得众人将目光都投了过来。
梁王胆子小,被她吓得一哆嗦,往姬旼那处躲。
姬旼将他推开:“滚滚滚滚滚!”
姬幼宜绕开满地的凌乱,径直去寻了上首的姬亥,眼神狠戾,险些要吃人,殷却暄还是第一次见雍容的华阴公主是这幅神情。
她印象里,华阴公主素来都是高高在上,霸气凛然的,高傲不可一世。
姬幼宜心焦道:“桓儿和郦儿被姜息楼掳走了。”
殷却暄闻言一惊,弹起身来:“什么?”
姜息楼简直丧心病狂!两个孩子才五岁,那么小!
姬亥将她拉回座位,示意二人稍安勿躁:“太尉府有安排的内应,两个孩子不会有事。”
殷却暄全然相信姬亥,吊着的那颗心放下了一半,心中默默为两个孩子着急。
姬幼宜藏在素白广袖下的手紧攥成拳,挣扎了许久,方才冲着姬亥眼神复杂道:“那我便信你一次。”
两个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连命都可以不要,只要两个孩子安康。
但她不能继续安然端坐在宴席上,姬幼宜从津西手里接过钢鞭,拎着裙摆昂首下了高台,迤逦的裙摆根本无法使她脚步减慢半分。
她方才出重华宫,就见齐言瑨冷着脸,身后跟着一队华服腰间别刀的侍卫,手里拖着的是五花大绑的姜息楼。
姜息楼的四肢被打折,无力的像是四条面团一样耷拉着,为防止他咬舌自尽,又被卸了下颚。
如今正是冷汗津津,脸色铁青,嘴唇煞白,鬓发散乱,活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众人与华阴公主行礼,津西和容星给齐言瑨弯腰请安。
姬幼宜看着半死不活的姜息楼,心里的气出了一半,吊着的心也放下了一半。既然姜息楼都半死不活的被送来了,想必两个孩子是安全的。
她自降身份,一个巴掌刮在姜息楼脸上,长长的指甲勾出五道血痕,隆起殷红的巴掌印。
“贱人!”她咬了咬牙,最后憋出两个字。
齐言瑨默不作声,拎着人往重华宫里走,临走难得多事与华阴公主道:“小郡王和郡主现在应当和宣王在一起。”
宣王,宣王可都死了两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对对!是你爹!是你爹!快叫爹!
姜太尉,不是藩王闹事,是你鹅子!是你鹅子!
第60章
姬幼宜一听,登时身子一歪,险些就要晕过去。她虽是不相信殷却骁死了,但所有人印象里,殷却骁就是个死人了。
津西和容星赶忙架住姬幼宜,用手给她扇风,又掐人中,将人扶回殿里,好歹让人缓过神来了。
齐言瑨也不管她,说了这句话后自顾自就进了重华殿。
一队人浩浩荡荡进来,本就打眼,尤其在这布满喜庆颜色的大殿里,陡然冒出一队黑衣侍卫,更遑论领头人手里还拖着个半死不活的人。
齐刷刷的单膝跪地,低头按刀。
齐言瑨肃声道:“启禀陛下,谋逆贼人已被拿下!”
“小齐大人辛苦。”姬亥抬手,示意他们平身。
殷却暄在见到齐言瑨的那一刻,便知道今夜的风波算是过去了。
众臣定睛一看,不得了,一个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哎,那谋逆的贼人,怎么看着像您家公子?”太子少保尖声指着软趴趴成一堆烂泥的姜息楼,对姜太尉道。
姜太尉惊疑不定,他实在不敢相信。
待看清了地上之人模样,当即吓得冷汗津津,嘴唇发抖,两股战战。
姬亥笑着指了指地上的人,对姜太尉温声道:“姜太尉不来瞧瞧自己的好儿子?”
语气温和的如同唠家常,全然不似兴师问罪。
殿内抽气声此起彼伏。
“当真是姜太尉的儿子?”
“哎呀,这……”
一向对着姜太尉溜须拍马的太子少保摸摸离姜太尉远了些,生怕沾上一点儿关系。
姜太尉颤颤巍巍的与夫人姚氏一同上前,跪地大呼:“陛下,老臣冤枉,其中必定有蹊跷,老臣一家对陛下是忠心耿耿啊!犬子必定是受人栽赃陷害的。”
外头的打斗声停了下来,一时间重华殿内安静的连针掉落之声都听得见。
姬亥招手,外头押进来一人,驼色的甲胄上血迹斑斑。衣襟上绣着的正是西大营的虎纹。
“此人,姜太尉可认得?”姬亥指着地上那人笑着问道。
当着众人的面儿,姜太尉没法睁眼说瞎话,西大营是他统领的,此人是西大营的千夫长龚常胜。
“自是认得,但老臣全然不知啊!”姜太尉压根儿就不知道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来龙去脉丁点儿的都不清楚。
千夫长龚常胜挣扎着起身来,满脸惶恐:“陛下,是姜公子拿了调动西大营的虎符,趁着夜色把所有兄弟都调动了。
俺们等皆不知他调兵做什么,但姜公子拿着虎符,军令如山不敢不从,俺们也是刚刚才知晓,原来是包围了皇宫,要行谋逆之事。
陛下,要知道做这砍头的营生,俺们说什么也不敢来啊!”
说完就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了起来,五大三全的老爷们一时间跟个孩子似的,好不真诚。
姜太尉气急攻心,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放屁!”全然没了文人的温雅。
转而对着姬亥好声好气道:“陛下,老臣这犬子自小养在身前,最是老实胆小,受天家恩泽,无不感念,怎敢行谋逆之事?”
“西大营一直是姜太尉统管,没有虎符,就连朕都不能指使分毫,现在人都在皇宫外头呢,你跟朕说不是你儿子做的?那便是姜太尉做的咯?若非华阴公主仗义,将八千御林军借予朕,恐怕今日这江山就要改换姓姜了!”
姬亥起身,面色郁郁,本就身姿挺拔,此番居高临下,更显得压迫,尤其玄色衣衫沉闷,直让人不敢抬头仰望,纷纷将头埋下。
大臣们心里打着算盘,平日里与姜家到底有没有什么瓜葛,陛下这是要清算姜家了,谋逆诛九族的罪名,现在稳稳当当落在姜公子头上,跑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