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揪着姬旼的衣袖,颤颤巍巍的抬头瞥了一眼姬亥,又将脑袋埋下,陛下初见时候那般温和,竟也是有这般骇人心魄之时。
姜太尉听姬亥此言,心里那口气一松,眉眼都耷拉下来,姬亥说华阴公主借兵与他,便知道自己儿子是中了圈套,陛下铁了心的要拿他们家开刀。
若非提前设套,姬亥又怎么会知道息楼要谋逆,还特意向华阴公主借兵?
华阴公主手里那八千御林军平日守备之时并不算数,所以实际上是华阴公主的私兵,却用国库养着的,是华阴公主保命的家伙,想要借来简直难如登天。姬亥天大的本事,能串通了华阴公主!
“谋逆之事说过了,咱们再说说旁的。”姬亥抬手。
殿后押送出个人,已经不能算作人了,浑身没一处好皮肉,血肉翻起,只剩下一口气硬吊着。
“函谷关守将岑满霜,姜太尉可认得”
“认得,与老臣乃同年进士。”
江从从袖中掏出岑满霜的口供,高声宣读,又似平地惊雷,炸的人五脏六腑都不平整。
朝中大多数老臣是知道的,当年宣王一事,先帝在其中占了大头。先帝看宣王早就过不去,所有人都知道,是以当年宣王枉死函谷关门前,朝中并无一人敢发声,就连岑满霜都好好的当着他的函谷关守将。
现在新帝翻了旧账……
众人又瞧了瞧姬亥身侧的殷却暄。
不过是造化弄人,谁想得到,宣王妹妹成了皇后,新帝又不是姜家的外甥。
口供中无一字提到先帝不是,将罪责全都推给了姜太尉。
姜太尉闭眸,原本儒雅的面容瞬间老了十岁不止,他这锅,背的冤枉啊。但冤枉又能如何?若是攀扯出先帝,又要被扣上一顶不敬先帝的帽子。
“老臣冤枉……”他有气无力喊了句,虽知大局已定,此句冤枉聊胜于无。
“那姜太尉的意思是,本宫兄长自己泄露的布防图,又自己将自己关在函谷关外?”殷却暄浑身颤抖,声音难得尖锐高亢起来,她从未想过,有一日,哥哥的大仇能得报。
姬亥知她激动,暗暗握住她的手,安抚她的情绪。
“哀家不同意!不过是岑满霜空口白牙的一纸口供,怎能将姜大人定罪!”
姜太后乌发半挽了髻,无半点装点,身上披了件石榴红披帛,匆匆前来。素来精致的太后娘娘,这是第一次衣衫不整的出现在人前。
她怒瞪这姬亥,若是早知道有这一日,姬亥一出生她就该把他掐死!
姜息楼见着姑母,原本如死水一样的眼睛焕发出光彩,呜呜啊啊的叫着。
姜太尉却暗暗示意姜太后明哲保身,切莫引火烧身。
这谋逆的罪名都已经坐实了,多一样少一样已经无伤大雅。现在姜太后丁点儿都不能跟他们家沾上关系,不然难以安养天年。
“那若是人证物证都齐了呢?”殿外传来施施然的男声,清朗的恍若山涧清泉,让人升不起任何杂念。
众人不禁抻头朝着门口去看。
两个孩子年幼,经不起折腾,在信赖之人的怀里,不久便睡着了。
殷却骁想着华阴公主府如今也不安全,便径直带着孩子进宫了。他力气足够,两个孩子年纪也小,一路走来呼吸都不曾乱,两个孩子反倒在他怀里睡得安稳。
殿内吸气之声此起彼伏。
姬幼宜下意识捂着唇,像是在梦里,眼眶里泪水欲掉不掉。
老太妃站起身来,一辈子冷硬的人,此刻情难自已,好在理智尚存,将嚎啕大哭憋了回去。
殷却暄远处景物还是看不清,但只听声音,她的心便一顿一顿的,连呼吸都不顺畅起来,她握着姬亥的手,咬着唇小心翼翼问他:“是我哥哥吗?”
姬亥郑重的点头:“是他。”
“陛下没骗我?”
“没有。”
她眼泪便不受控制的滚了下来,殷却暄连忙转头,不敢让旁人看见,她可是皇后,不能如此失态。
姬亥用手背给她擦眼泪,笑道:“没人会笑话你,他们现在惊的嘴都合不拢了。”
殷却暄笑着笑着眼泪又掉下来了,止也止不住。
“死了”两年的人陡然复生,搁谁身上一时半会都回不了神。
姜太尉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他与先皇忙活好一番,结果不过镜花水月一场空。
姬旼看着姬幼宜的反应,紧握的拳霎时松开了。
他现在不知是高兴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殷却骁回来了,华阴公主眼里更看不见他了,但是……
啊啊啊!他高兴什么!他情敌活过来了!他竟然还有点高兴!
姬旼心里暗暗唾弃自己,简直不是个男人!
姜太后一时间没回过神来,便让姬亥一句“后宫不得干政”,命人把姜太后带下去。
姜太后将围上来的人甩开,大喊:“哀家看谁敢!”
众人面面相觑,始终不敢上前。
姜太后积威甚重。
却只见姜太后身后的若生动作流畅,抬手把人劈晕,对着姬亥微微点头示意,便架着人离去了。
“臣幸不辱使命。”殷却骁怕吵着两个孩子,刻意将声音压低。
“宣王此次深入姜府内部,于平乱一事可谓居功甚伟。”
众臣暗地里又看了眼皇后,心想,有个得力的娘家,是多么重要的事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姬旼:我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找了情敌的祖母,打算提亲
然后情敌回来了……
然后,没有然后了……
第61章
姬亥当众判了姜家诛九族,众臣皆高呼圣上英明。
他们除却这一句,也不能说出些旁的什么,至于相左的言论,更是万万不敢。
分明在几个时辰之前,姜家还是众人艳羡和巴结的对象,没想到第二天的太阳还未出来,便树倒猢狲散。
免不得教人唏嘘世事无常。
姜太尉的位高权重,是建立在皇帝的信任之上,但凡皇帝瞧他不顺,只需寻个正当的由头,便能将他连根拔起。
侍卫上前来,把姜家众人押下去,哭声混杂成一片。
姬郦与姬桓在一片哭闹之中睡得并不踏实,姬郦扁了扁嘴,险些要哭出来。
殷却骁笨拙的哄了哄。
他看着上头面色复杂的华阴公主,心思百转千回,他已经分不清自己的心情了,只麻木的抬脚,向着她走过去。
姬幼宜狠狠咬着自己的手腕,瞪大了眼睛,看着殷却骁向她走来。
津西和容星识趣的将两个孩子接过来。
姬郦是个小娇气包,离了温暖宽阔的怀抱,哼哼唧唧的就要哭,好在容星时常带她,摸得透她脾性,三下两下就哄好了。
“我……回来了……”殷却骁想说的话有许多,但胸腹间酝酿了半晌,开口却只有这一句话。
姬幼宜眼泪婆娑的看着他。
一步两步缓缓走向他。
华阴公主素是个磊落干脆的性子,喜欢一个人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是以众人都知道她与宣王那档子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见此情况,众人心中唏嘘,二人恐是余情未了。
却不料,只听得清脆一响。
姬幼宜的巴掌划过殷却骁的脸,只是比起对姜息楼那巴掌,这就如同挠痒痒一般。
“混蛋!”她狠狠骂了句。
正当众人将目光聚焦在皇室秘闻上,看得津津有味之时,角落里有道人影动了。
“姬亥!你去死吧!”姜缓哥手赤着尖锐的银簪,忽的从花坛后跑了出来。
她眼神狠戾,带着孤注一掷的癫狂。
方才她借着酒劲儿去透口气,不想一回来就听到了姜家被诛九族的消息,对姬亥的爱意顷刻化为恨意,恨不得拉着他一起下地狱。
姜缓哥力气冲,又来得突如其然,侍卫离得远,一时间竟是没能拉住,也不知她从哪儿冒出来的。
方才抓捕姜家人之时,侍卫想着姜缓哥不过一小小女子,在宫中翻不起大风浪,便懈怠了,不曾细细的寻。
殷却暄正站在姬亥身侧,她惊骇耳朵瞪大眼睛,想也不想便转身挡在姬亥身前。
利器刺破皮肉的声音刺耳。
簪子扎在她的背上,她疼痛的闷哼一声,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娘娘!”
“传太医,快传太医!”
“……”
嘈杂的声音混作一团。
姬亥脑袋轰鸣,险些站不住,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抬手拔了前来侍卫腰上的刀,利落的割断了姜缓哥的喉咙。
鲜血足足溅起丈高,姜缓哥粉色的罗裙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便随着主人落入尘埃。
姜缓哥眼睛瞪得浑圆,直勾勾看着姬亥的方向,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断断续续吐出血沫来。
殷却暄跌进姬亥怀里,她原本以为衣衫厚重,不会伤的太厉害,但好像不是,她流了好多血,疼。
“太医!太医呢!”姬亥失声哭喊,眼眶发红,额上青筋暴起,江从从未见过陛下如此失态,就连手都是抖的,剑也扔在地上了。
姬亥将人横抱起来,飞快跑去了殿后。
既然太医不能马上前来,他就去寻太医。
一片哄乱中,姬郦被闹醒了,怎么哄也无济于事,一味的嚎啕大哭,容星抱着她,心不在焉的哄着,忧心皇后的伤势。
好端端的,这么多人围着呢,怎么就能放了姜缓哥进来?都是瞎子不成?
老太妃与殷却骁俱是自责,华阴公主随着姬亥一同绕去了后殿。
姬旼皱着眉,将目光从姬亥身上转移到嚎啕的姬郦身上,只听华阴公主收养了一对儿女,却娇藏着,还不曾见过。
他目光僵硬的在姬郦与殷却骁的脸上来回打转,怎么会这么像?
不,小郡主与宣王还不太相似,与皇后却有八分的相似,就像一张脸拓下来的一般。说没有血缘关系,谁会信?
姬旼心中渐渐升起一个猜想,瞪着殷却骁,目眦欲裂。
~
兵荒马乱过后,姜家众人皆被投入大牢,除却姜太后,就连姜暖月也没能幸免。
阴森恐怖的天牢之内,在姜家女眷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姜暖月找了个角落,闲适的席地而坐,闭目养神。
姜家如今的下场,她见了甚是欢喜。
她想往上爬,也无非是想看姜家这般狼狈,她的性命倒不重要。只是可惜,皇后娘娘今后吃不着她做的糕饼点心了。
姜暖月闭了闭眸,思绪翩飞,在哭喊声中恍惚间回到了十年前,她才七岁。
她的母亲是姜府舞姬,生的我见犹怜,只是处境却没能在生下她之后有丝毫的改善。
一日姜太尉私宴,召母亲前去献舞,她舍不得母亲,便躲在帷幔后悄悄看着。
母亲的舞姿冠绝,连她也看痴了,宴会到一半,那些大人都喝醉了,他们撕开母亲的衣裳,姜太尉只顾喝酒,对母亲的哀嚎无动于衷。
她想要尖叫,被后厨的嬷嬷捂着嘴拖了回来。
嬷嬷对她摇头,要她千万别出声。
她最后再也没见过母亲。
天牢里骤然闹起来,喊冤声此起彼伏。
姜暖月眯起眼睛看了看,有个人逆着光走过来,周围的尘沫在他四周飞舞,像是神话故事里的天神。
天神的脚步停在了关押姜家女眷的牢房前。
狱卒谄媚的将手臂粗的锁链解开。
齐言瑨清了清嗓子,保持以往的冷漠,冷声道:“出来!”
陈氏抱着两个孩子,往墙角缩了缩,牢中没有一个人动作。
齐言瑨等了半天,不见姜暖月动作,眸子淡淡朝里头一扫,满脸不情愿的抬脚进去,站定在她身前。
“起来,跟本官出去。”齐言瑨踢了踢姜暖月的腿,语气冰冷,五月的天,骤然就降温了。
说罢径直转身,半点都不等她。
姜暖月皱着眉,捂着腿,慢吞吞的站起来。这个小齐大人下脚还挺重,一点儿都不温柔。
但她是将死之人,也没打算计较太多。
“大人要带我去哪儿?”
齐言瑨一言不发,沉默着带路,拐过一道弯,干净的牢房就显现在眼前。
“进去。”齐言瑨扫了她一眼。
???
姜暖月疑惑,单独给她换了个单间?
她扫了一眼,这间牢房比刚才那间待遇算是天差地别,有床,有帘子,有桌椅。
“这是皇后娘娘安排的吗?娘娘现在身体如何?”姜暖月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殷却暄。
在她心里,这世上对她最好的就是皇后娘娘了。
齐言瑨没忍住,翻了个矜持的白眼,原本卡在喉咙里,嘱咐她多吃点饭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没好气的撂下一句:“是!”
便转身走了。
姜暖月明显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悦,小齐大人这样冷冰冰的人,能从他的话里听出不满,说明他已经不高兴到极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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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却暄的伤口不算深,没伤着骨头,只是碰着血管了,所以血流的吓人,女医包扎后便不碍事。
药粉里有麻药,她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姬亥摸着她苍白的小脸,自责难抑,都是他的错,他过于轻敌放松,所以才让满满受伤了。
满满这个傻姑娘怎么就能替他挡着呢,她应该赶紧跑开才对。
这样的伤口放在他身上,不过是家常便饭,但挨在满满身上,就甚为可怖了。
“陛下!”江从端着药进来,冷不丁见姬亥手心的血,失声尖叫。
姬亥瞪他一眼,江从忙不迭将声音收了回去,小心翼翼苦着脸劝道:“陛下这是何苦,娘娘受伤,也并非是您的过错。”
他连忙去拿了纱布和药来替他包扎。
“江从,朕心里难受。”药粉洒在姬亥伤口上,他不觉得痛,只觉得呼吸困难。
江从上药的手顿了顿,陛下自小就是这般,但凡心里难受,总要寻机会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