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他的缘由是为了证明自己长高了一些,她在他面前很乖,细声细气地说:“濯哥哥上个月说我是小孩子,我吃了一个月的鸡腿,母后夸我长高了一指,我来给你看看,我会长大的。”
他抬眼看了下,没瞧出长高,但看出来长胖了,手腕比以前粗了一圈儿,银镯边都挨着肉了。他当时没说话,就觉得小孩还挺无聊的,芝麻绿豆的小事都要跑来跟他说一声。
以后若娶回家,那还了得?天天有个人在耳边说,我长高了一指,变胖了一圈,这个衣服好看,那个发簪也好看,我全要!
“濯哥哥你看,我今天的发簪好看吗?”
“……”
他嗯了一声后,就赶小丫头回宫。
小孩走了两步又折回来,看着他,眼睛里的光慢慢消散,然后多了圈眼泪在眼眶打转儿:“濯哥哥,你以后多去宫里转转,我已经有一个月没见到你了,所以才来的,你不要嫌烦。”
还有这一点,若他日后领兵打仗,离家前还得面对眼泪汪汪的夫人,回家后大概也要每天哄着,费心费力,浪费时间。
所以,不能娶。
不能娶的。
魏濯默了片刻后,才道:“可拒接圣旨。”
边梁微微讶异了一番:“殿下,这般违背旨意,可是要……要夺……夺一把椅子?”
“不夺。”
“不夺的话,您看看是谁比较适合太子之位,毕竟四皇子五皇子都对您颇为忌惮,但都想把您拉入阵营,当然还有个年纪最小的八皇子,目前在书院读书。”
魏濯回身,语气薄凉:“皇位本就是要去争夺,谁有本事谁坐,没本事的就算扶持上去,日后也得被拉下马,找本王又有何用。”
江阳茂道:“您就不怕,夺权之争会波及他人?牵扯在其中的人也不少,两方人马持平,势均力敌。”
边梁怼了他一拳,“自己常常试药把自己试傻了不是?这场斗争像是在儿戏,夺权的是双方阵营里对立的大臣,从来都不是那二位皇子,你觉得光凭二位皇子,能坚持到现在?”
江阳茂摸摸头:“也是……一个懦弱,一个没脑子,出了名的,也不知皇上是怎么生出这两个儿子的,那些朝臣倒是争地不亦乐乎头破血流。”
边梁:“……”
~
隔天,魏濯一直没出门,阮阮只好在床上坐着抠手绢,她无聊之余就时不时地抬头看两眼魏濯。
魏濯盘腿坐在桌前,提笔在纸张上写字,他余光里看见小姑娘打了个哈欠,指了指桌上的墨:“过来研磨。”
阮阮听后,站起身来,坐地太长时间,腿有些麻,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过去,在魏濯旁边坐下,盯着砚台看了一会儿:“这个墨,怎么研?”
魏濯:“……”
魏濯演示着转了几圈,阮阮点点头,“我会了。”
她接过手,觉得自己力气肯定不如魏濯大,她用力摁下去,直接嘭地一声,摁翻了砚台,墨汁一点一点渗进魏濯的衣服上。
因他衣服也是黑色,看不出墨汁渗在哪里,阮阮想擦也不知道擦哪儿,她抿住唇,汕汕地看了眼魏濯。
魏濯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走到了里间,出来后直接换了身衣服。
阮阮自知什么都帮不上忙,还犯了错,魏濯平时那么凶,这个时候肯定会训她的,她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她垂着头,眼前突然出现一晚黑漆漆的药汤,魏濯手里还握着几颗梅子糖,“把药喝了。”
她愣了一瞬,接过去,“你今天,挺好的。”
“平时怎么不好了?”魏濯淡着脸,看不出有什么不快的情绪。
阮阮喝了一口药,她不敢说太多话,徐姑姑告诉过她,要少说多听,她想了想才道:“今天格外好,弄脏你衣服也没怪我。”
喂她药就是好,没怪她就是好,自己平时在她眼里是有多不堪,魏濯笑了笑,“那谁对你最好?”
“王妃,芙姐姐,芷柔姐姐,还有世子,都好。”阮阮回答地过于干脆,临了补充道:“江阳茂也好。”
“昨天夜里的那个人呢?站在你身边那个,他对你好不好?”
他话锋一转,硬生生把话题扯到了昨夜,江阳茂在屏风外拍了拍脑袋,他的殿下哟,好不容易就快要跟阮小姐有了些温情感,最后却又问了个这么要命的问题。
听了昨夜须寒的分析,他已经认定阮小姐是个奸细,所以,做奸细要搞事情,要偷情报,要私下跟同伴密会,还要有一个自己的小组织。
他家殿下丝毫不带犹豫地,把人家自以为掩藏地很好的事情道了出来,人家姑娘不要面子的吗?!
江阳茂沉重地叹了口气,一个姑娘在人生地不熟的禹王府当奸细是多不容易的事儿,至今为止应该还没为组织做过什么贡献,多么地吃力不讨好。
阮小姐运气不好,碰上他家殿下这样行事滴水不漏又冷漠无情的敌人,江阳茂竟然觉得她还挺可怜,应该没少被组织头头儿训斥。
奸细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很掉面儿了,他家殿下还来戳人家伤口,唉——有机会他得直言一番,好让殿下注意一下措辞。
魏濯饮了口热茶,“是个男人?”
阮阮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失忆了,忘掉了。”
魏濯继续问:“昨夜跟六公主说了什么好玩的?”
“我都说了,我忘掉了。”阮阮觉得自己的行踪魏濯知道地一清二楚,她好像一点秘密都没有,当然更怕的是自己身份被揭穿,心情不自觉有些恼火。
魏濯见她语气都变了,淡淡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在别人手里已经死过很多次了?”
阮阮在心里腹诽,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在别人心里已经挨过很多次骂了?!
她走到窗边,捧着脸看外面的雪景,天地间白茫茫地一片,点缀这片白的只有那满园的红梅,两种颜色,看着着实有些寡淡。
“我想去找芙姐姐玩。”阮阮把刚才的气封锁住,隐忍着来魏濯跟前请示。
魏濯昨晚听女医说,姑娘月事来了心情会不好,得尽量顺着她的意,他点头同意,“让江阳茂跟着你。”
阮阮摇摇头:“他是男子,跟我们在一起不方便。”
“本王似乎还没去母妃那边请过安。”
阮阮扒住他的手臂:“我觉得江阳茂挺好的,他跟女子在一起也和谐地很,让他送我吧。”
江阳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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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江阳茂乱七八糟地解释着:“阮小姐,您放心吧,殿下对您容忍度很高,都高过我和须寒边梁他们了,他肯定不会怎么样你的,顶多吓唬两句,您莫要跟他计较便是了。”
阮阮抱怨道:“那他为什么连我见了谁都一清二楚,他还知道六公主,还知道昨天晚上跟我说话的那个人。”
江阳茂致力于保护这个娇弱小奸细的自尊心,安抚道:“碰巧,这都是碰巧,殿下没想着要跟踪你,而且禹王府裕霆居对你不是都没有设防吗?都是你的地盘,你随便逛便是。”
“魏濯认为我是谁?”阮阮看向他:“是奸细吗?”
江阳茂不敢开口,话锋模棱两可:“只是怀疑而已,但还是相信您是清白的,还是那句话,殿下并没有要监视您的意思,您可随意。”
阮阮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公主,奸细不奸细都无所谓。
这条路的尽头,是三五个小厮,围着中间的锦服男子,阮阮揉了揉眼睛,才发现那人是程嵘与。
江阳茂半眯着眼,把她引向另一条路:“阮小姐,这条路被堵住了,咱们往这边走。”
但程嵘与刚好望过来,他放下手中的尖刀和木雕,疾步走了过来:“姑娘,还请留步。”
阮阮看了眼江阳茂,咬了咬唇:“你刚才说殿下没有要监视我的意思,还说让我随意行事,这是真的吗?”
江阳茂:“……是真的。”
“那你先回去吧,我想看一看那个木雕是怎么雕刻的,你一直跟着,我会觉得你在监视我。”
江阳茂细细打量了一番程嵘与,听说他是个温润如玉的人,看到阮小姐时也挺和善的挺恭敬的,不是坏人。
他道:“程二公子,这位是我们禹王府的人,既然她愿意看您雕刻木雕,还希望您能照顾好她。”
程嵘与点头:“一定,还请放心。”
江阳茂退了两步,见阮阮还盯着他看,一脸不信任的样子。
他走,走行了吧。
回去跟殿下说,说他们家小奸细被一个做木雕的在半道给拐了过去。
那个做木雕的,之前还叫过三次故人,拦过两次马车,捡过一次面纱……
阮阮一直望到望不见江阳茂的背影后,才转过头,一转身便看见程嵘与盯着她的额头看,看得极其认真,像是要看透她在想什么。
“程二公子?”
程嵘与回神,微微笑了笑:“姑娘若是想看木雕,请跟我来。”
他遣散了周边的下人,把还未雕完的小兔子拿给阮阮看,“这个小兔子打算赠给一个故人,她属兔,送这个木雕刚好合适。”
阮阮心头一热,程嵘与是程贵妃的侄儿,她跟程嵘与从小就认识,那时候他就经常做一些好玩又可爱的木雕,这么多年下来,手法没有生疏,却越来越精巧。
他会木雕石雕玉雕,还会捏泥人。有一段日子,他痴迷于泥人中无法自拔,连带着她也偷偷玩起了泥巴,那时候魏濯路过。
她激动地跑上前,猝不及防地糊了他一脸泥巴,那是他第一次生气,她记得清清楚楚,所以后来就再也没碰过泥巴。
而程嵘与也渐渐地不再那么喜欢捏泥人了。
住进冷宫的时候,程嵘与还日日给她写信,逗她开心,后来程国公府搬离京城,这才慢慢断了联系。
程嵘与道:“之前对姑娘做了一些无理的举动,实属姑娘与故人的眉眼过于相似,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姑娘原谅。”
阮阮轻轻触了触兔子的眼睛,很想把那声程二哥哥叫出来,但是万一他不信她怎么办,“你可否跟故人再联系?”
“写过信,但她没回。”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抱歉晚了这章依旧有红包~
第28章
程嵘与垂眸笑了笑,道:“或许是她也想回信,只是寻不到机会,不过回不回信也无所谓,只要平安开心即可。”
阮阮附和地点了点头,“嗯。”
“我常称呼她为小姝子,这个名儿像是太监,不过还挺好玩的。”程嵘与说这话时眼神似有若无地在阮阮脸上停了一下,转而低头雕刻手中的兔子。
阮阮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时候,仿佛说什么都很奇怪,她仔细想了想,轻声说:“小橙子?”
程嵘与抬头,阮阮扯了扯耳垂,掩盖道:“那小姝子是不是叫你小橙子?因为你的名字里有程。”
“又或者小嵘子小与子别的什么。”
“是,是小橙子。”
程嵘与是程国公府的二公子,他上面还有个大哥,所以无需承担家中重任,原本想做个斗鸡养花的闲手公子,事实上也确实这么做了。
不过他脾气好,性子温,模样也好,而且不常现身,老窝在自家后院里做雕工,在外人眼里多少有些神秘感,世人愣是把温润儒雅公子世无双的贤名按在了他头上。
以至于,他天天顶着个虚而不实的头衔,走在街上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无数双眼睛都紧盯着他,就连文人墨客都夸耀程国公府出了个贤者。
程嵘与不是什么贤者,他没有什么绣口墨宝,只有一双巧手,小时候有个愿望,便是用木头雕一座华美的宫殿,当时的姝仪宫在众多宫殿中脱颖而出。
他便是那个时候跟小姝子结识的,两人一块玩弹弓,糊泥巴,偷鸡腿,偷摸着干过很多小坏事。
他特别喜欢跟小姝子在一起玩,因为小姑娘不像父母兄长一般说他不务正业,反而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用软乎乎的声音夸他那不甚完美的残次品:真好看呀,如果不那么扎手就好了。
人生中第一次有人夸他。
对他来说这是莫大的鼓励。
小姝子从此被列为了他的第一个知心好友,这个妹妹,他得护着点。
程嵘与笑道:“既然你开口叫我小橙子了,便可一直叫下去,当然,也可叫我程二哥哥。”
阮阮猛然抬头,看着他。
“我曾听我母亲讲过一个故事,她说从前有个农户,家里生了个女儿,明明是件喜事,不过他们却头疼地睡不着觉,因为……女儿脸上有块青印子,这对夫妇又是求观音又是拜佛祖,生怕将来女儿嫁不出去,愁白了头发。”
“长大后,兜兜转转十余年,依然没有媒婆上门说亲,夫妇已经变成了老夫妇,女儿常常蒙着面纱示人,她为了养家,便找老师傅学了一样做豆腐的手艺,整天去街头贩卖,被人叫做豆腐西施,人们赞叹那豆腐白白嫩嫩,还说她脸蛋也能这么白嫩就好了。”
“你猜后面怎么了?”程嵘与敲了两下桌子。
阮阮抿了抿嘴:“程二哥哥,你不要这么拐弯抹角了,我知道你在说什么。”
说完后,她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你怎么认出我的?”
“我从小跟你一起玩,自然认得出。”
她道:“别人应该认不出吧?”
她以前也天天在魏濯面前晃悠来着。
程嵘与没回答她的问题,低着头笑了笑:“你什么时候在禹王府待不下去了,就来程国公府投奔我,我家地儿大,房间也多地很,随时可以入住,就算半夜来找都可以,不怕盛不下你。”
“我得住在禹王府,”阮阮闷声道:“有件事儿还没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