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你喜欢的地方画。”
阮阮并不知自己哪里又惹到了魏濯,第一次罚她抄家规也就罢了,这次却要手画一副地图,这是什么令人不解的恶趣味?
不过,画图总好过把她送去陵园守墓,一想到这里,她连埋怨都顾不上了,只想早些完成手中的这副画。
整间屋子只有火焰燃烧时发出的霹雳声,衬得外面尤为热闹,家雀叽叽喳喳的声音一阵一阵响起,天气逐渐转暖,屋檐上的冰凌柱大概是从中间断开了,落到地上时发出一阵巨响。
小姑娘画的很认真,笔尖动地极快,画到一半,便痴痴傻傻地微笑起来,笑完之后握着手边的茶杯,饮下一口茶,顺带着咂咂嘴,仿佛喝的是天上仙露一般。
这房中对了个人跟他对面而坐,如此景色令满桌的文册黯淡无光,魏濯看一眼都觉得寡淡无趣,乏味至极,他尚有十足的定力,还有些把控不住自己目光的去处。
更别提历朝历代那些纵心所欲的亡国帝主们了,红颜祸水果然不是用来唬人的,刀锋如蜜糖,软绵绵藏了甜的杀伤力并不弱于铁血冰河。
阮阮画了多久,魏濯就看了多久,余光是她,正眼也是她,待小姑娘搁笔之时,他装着才抬起头,问道:“能否再默画一遍?”
阮阮一听,撇高了嘴角,她这副模样让魏濯以为自己是对她做了多伤天害理的事一般,魏濯转了话锋:“若记下了就不必再画。”
阮阮这才放下心来,低头欣赏自己的墨宝。
“拿来给我看看。”魏濯伸手扯来了那张密密麻麻的画纸,无论她画的好与不好,都准备昧着良心多夸两句,谁知看完后却脸色铁青。
诺大的白纸上倒是画了许多地方,一一标明了是何地方,魏濯险些笑出来,他忍住后把手里的东西往那边一扔,冷声道:“这就是你一个时辰画好的成果?”
差一点点就碰上了火炉,阮阮心疼地捡了起来,拍打上面的灰尘,仿佛是在不服气:“我画的很是用心,殿下为何这般不满。”
盐水鸭五香卷珍珠丸肉夹包芙蓉饼……
“八宝楼鲜味居小榛阁五色堂……”魏濯扣了扣桌面,提声道:“除了吃喝玩乐的地儿,还有别的什么?”
他还想说一句:没有一点当奸细的自觉。
但他对待阮阮非常沉得住气,万一她大智若愚专门画了这些表面功夫来掩盖实情,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又或者是看上了他这块风水宝地,准备脱离江湖,赖在这里蹭吃蹭喝一辈子,所以提前记好能吃饭的好地方。
毕竟这个小姑娘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就连往他身上扑的姿势也很格外不同,阮阮扑过来的时候魏濯没躲,看着她这身柔弱无骨的纤细身姿,想都没想就决定了要做一回肉垫子。
他顺势将小姑娘揽入怀中,指尖有意无意地捏了下她软乎乎的耳垂,手感颇好。
阮阮仿佛开关被触了一下似的,整个人轻轻颤了颤,刚才她不小心踩到裙角,天旋地转之际就又跟魏濯变得亲密无间。
“你做什么事是不是都禀着有始有终的态度去完成的?”魏濯问。
阮阮还晕乎乎地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嗯了一声,满脸疑惑。
“来的时候要抱我一下,走的时候还要再抱一下。”魏濯又生了些异样的感觉,他稍稍别开头,躲过怀里淡淡迎来的清香,放缓声音,掩盖自己莫名的不自在:“魏阮阮,你有点粘人了。”
阮阮干脆利落地从魏濯身上爬起来,仔细拢了拢衣领,生怕自己哪里被人占了便宜,魏濯的怀里她已经待惯了的,每次都是全身火辣辣的,仿佛被放进油锅里煮过一遍,这次也是。
只不过听到魏阮阮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有些恍惚,这份恍惚感压下了浑身的烫意,只暗暗惊觉魏濯记性好,居然还记得当初给她赐过一个姓。
她的这些动作和态度,落在魏濯眼里,就略染上了几分轻薄之意,像是桃花阁欢愉过后的男人,提上裤子便快活地出了门,根本不会安抚一下供他享乐的女人。
小姑娘也是,眉眼极好,偏偏无情,竟完完全全把他忽略掉了。
魏濯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觉得的确是最近有些闲,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
但平白无故当了回肉垫子,他也没收小姑娘的钱,于是要求道:“扶本王起身。”
阮阮又觉得魏濯矫情了,怎么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但自己刚才压了他一下,恐怕是把他给压疼了。
于是听话地把人扶了起来,她没使一丁点力,全靠魏濯自己起来。
魏濯起身后就把人给推开了,小姑娘靠他靠地很近,鼻息处若隐若现的香味,总勾地他有些心神不宁。
阮阮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既然魏濯喊她过来了,她得打探一下军情,“殿下,月末的时候您在府里吗?”
“在。”魏濯以为她有什么事求他,但看见她藏都藏不住的失望时,又道:“或者不在,最近事情很多,说太不准。”
“我想等月末的时候去街上看市集,听说每月末东西各有一街会开戏班子或者杂戏团,但是又怕侍卫不让出府。”阮阮眼神带着讨好,“可以跟殿下求一道随意进出的令牌吗?”
魏濯见她要出府,自然以为她是生了警惕之心,把跟陶雀门交接的地点挪到了府外。
他略略一笑,让她画幅地图果然没错,应该是急不可耐地想要邀功去了。
“嗯,让人去给你准备。”
这次魏濯很好说话,阮阮思来想去,认为是自己绣的那两条腰带讨得了魏濯的欢心,果然学一门手艺是极其好的。
魏濯看着阮阮留下来的美食铺子图,一一记下了那些店名,命人给这副图安上卷轴好生装起来。
小厮领命出去的时候,刚好撞到了进门的边梁,此时边梁已经被提到了五品大臣的位子,小厮急忙行了个礼。
边梁摆摆手,关上了房门。
魏濯抬眼:“有何要事?”
“不是什么要事。”边梁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一些听到的闲言碎语罢了。”
边梁缓了缓儿气后,才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说给魏濯听:“我听皇上身边老太监的干儿子说,这几日皇上的情绪平稳了许多,表面上看着和颜悦色,颇有明君的气概。”
“那是好事。”魏濯抿了口茶。
“是好事,但皇上还命人寻来了众多王孙子弟的手册过去,似是在为待嫁闺中的公主们挑选驸马爷。”
“也是好事。”魏濯兴致缺缺,在纸上写下了盐水鸭五香卷珍珠丸……
“现在代嫁的公主只有两位,一位七公主,一位九公主。皇上翻来翻去,都没相中的,只好把目光移向了另一边的红册上。”
“红册上是本王的名字。”魏濯终于接了一句话。
“是,皇上又在打您的注意了,他恐怕还是不死心,非要把九公主嫁给您呢。”
魏濯把刚才记在心里的菜名又默写了一遍,才道:“南疆的齐南王不是要求娶九公主,大魏这样凉着这门婚事他居然能忍住不生气?”
“齐南王那边倒是还在等皇上的准信,看来这次请求和亲也是蛮有诚意的。”
这些天魏濯不爱上朝,都是边梁上完朝之后再把消息传到他这儿,旁人不敢跟魏濯说话,但都知道边梁是魏濯的人。
边梁为人圆滑,字里行间不会有偏颇激烈的言语,在旁人看来就是容易攀交情,这时也顾不得什么超纲礼仪了,愣是往他手里塞了好几封邀函。
“这个是蓝右相送来的,旁的都是些小鱼小虾,只有这条鱼肉肥美,殿下您觉得要不要去一趟蓝家?”
魏濯对于蓝相的印象只有一把白花花的长胡子,他跟魏皇常常作对,是众多朝臣中最得宠信的一位,就连官阶比他高上一些的左相都不如他深受皇恩。
有趣的是,蓝相曾经还上过诋毁纯贤皇后的奏折,当时纯贤皇后在皇上心中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人,众多墙头都不敢说她一句不好,但蓝相敢。
而皇上也并没有怎么他,连怪都不曾怪过一句。
魏濯只远远地见过蓝相几次,听得他光辉的事迹后,生出好奇,但也只是一点,还没到想要去会会的地步。
边梁笑道:“说来也巧,蓝相的女儿便是蓝初云,听说她对殿下情根深种,您真的不去看看?”
魏濯还在纸上写写画画,没理边梁这一句带着玩笑的句子。
只是在考虑着,若魏皇再给他赐婚圣旨,他要给皇家留得几分颜面?
第34章
清晨,阮阮从床帐中利落地钻了出来,让前来换火炉的边晴大吃一惊:“阮小姐,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竟然起地这么早。”
阮阮仔细确认了一下时间,是月末没错,她在梳妆台前坐下,“边晴,今天我想穿素色衣衫。”
边晴听了这话后便给她找了一身月牙白的襦裙。
阮阮在脑中过了一遍柳家糖铺的位置,现在她已经十分清楚它在哪了,没想到昨天魏濯莫名让他画的地图还挺有用的。
她咬唇看了眼边晴,决定先让她跟着,柳家糖铺对面还有座酒楼,到时候点一道刺儿多的鱼让边晴帮着挑,自己再抽身下去跟徐姑姑会面,也是极好的办法。
就是不知道魏濯会不会派人跟着她,阮阮拿不定主意,手中的出府令牌格外沉重,她叹了口气。
纠结之中,已经到了门口,在那里停了一会儿,就见到江阳茂急匆匆走了过来。
“阿茂,你要去哪儿?”
江阳茂听见声音后笑了笑,殿下果然猜的不错,阮小姐虽然平时看着不太靠谱,但行事的时候还是小心谨慎的。
他转过身子,恭敬地行礼:“阮小姐,我去宫门口守着殿下下朝。”
魏濯这人嚣张地很,心情好便去朝堂上走一圈,心情不好就不去,皇宫跟他家一样,随心所欲惯了,阮阮竟然忘记了他偶尔还会去上朝。
“平时也不用你接啊,为何今日还需你去守着。”阮阮问。
“殿下前几日受蓝右相所邀,今日下朝之后会去相府坐一坐,我身为他的侍卫,自然是要跟着的。”
侍卫?阮阮怀疑地看了眼江阳茂,他的三脚猫功夫是众所周知的,怎么可以称得上侍卫二字?哦……他擅长用毒验毒。
须寒和边梁都是跟着魏濯的,现在江阳茂一走,好像就没什么人管她了。
阮阮稍稍放了放心思,但还是谨慎地在市集上转了好多圈,最终捧着一提东西走进了味仙居。
她靠着窗看了眼楼下,市集上本就人来人往,柳家糖铺也是门客众多,现在下去应该没什么人怀疑她。
幸而边晴是听话的,她正在跟鱼刺作斗争,认真的程度不比楼下画画像的师傅差。
阮阮有机会脱身,刚进店中,还没来得及扫视其中的装横,就感到手背上传来了一股拉拽的力气,这是一个年过半百的妇人,头发花白,嘴角上的黑痣极为鲜明,像是街头巷尾给人说亲的媒婆。
只不妇人眼中藏着极深的慈爱,阮阮一下子眼眶发烫,生生地忍住了泪水,直到走进那小隔间时,才发泄一般抱着她的徐姑姑抽泣了一番。
“徐姑姑,我以为你不要我了……”阮阮擦着眼角,声调微哑:“你为何丢下我?”
徐姑姑心疼地抱紧了撒娇的小公主:“公主,您莫要再哭了,老奴怎会不要你。”
经过一番安哄之后,阮阮才平息下来,边晴此刻还在味仙居,她们并没有多长时间用来交谈。
“公主,禹王府内有何敬,老奴才舍得把你留下的,若发生什么事,他自是会护着你的,你莫要害怕。禹王妃又是重情重义之人,她早年跟皇后交好,看见你这张神韵相似的眉眼,自然是不舍得难为你。所以,禹王府是这京城最好的容身之处。”
阮阮不知怎么想到了程贵妃和程嵘与:“程二哥哥前几日在梅园认出我了,他还说有要紧之事可以求助于他。”
“嗯,程二公子是贵妃侄儿,他知晓其中利弊,不用担心身份暴露,遇到危险也可找他,但万万不可再与其余人透露了。”徐姑姑深思熟虑后,把心中所想道了出来:“这几日皇上情绪安稳,宫中太平,整日都在翻看世家之子的小册,或是为尚未出阁的公主选婿。”
“公主,若是……若是皇上再为您和瑾王殿下赐一回婚,您觉得如何?”徐姑姑犹豫地问道,她知道自家公主自从解亲之后就再也听不得瑾王这个名字。
可如今公主在禹王府住了几月,不知对瑾王是否有了新的认知。
阮阮一听这话,哼了一声:“我知他矜贵无双,现在父皇势微,而我又不受宠,这个公主身份掺了水,大不如从前,自然配不上瑾王殿下。”
徐姑姑堪堪一笑,低低嗔了声倔性子,“你呀,心里还是有股傲气儿的。你且安心在禹王府住着,无论圣旨要你嫁谁,只要你不满意,姑姑立刻带你远走高飞,天下之大,有我们待的地儿,不会委屈了公主。”
阮阮别扭道:“禹王府是比姝仪宫热闹,但姑姑您为何坚持让我在这里住下,明明程国公府也可以住人。”
“自然是怕你会连累了程国公府啊,禹王府有瑾王殿下,就算藏了你,也没有谁敢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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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濯已经饮了一杯热茶,他对面的蓝右相命人呈上了棋盘,“殿下第一次来相府,招待不周,还请体谅一番。”
“无碍。”
蓝右相捋了捋胡子,笑吟吟道:“今日朝堂之上,四皇子五皇子当众吵起架来,殿下如何看待?”
魏濯落子,脸上毫无松动之色:“皇子热闹,扫了些朝堂的阴霾。”
蓝右相依言点了点头:“只是皇子们虽性情纯良无邪,到底不是小女的良配,老夫甚是忧心呐,望京都之大,世家子弟各有各的好处,寻婿之路竟毫无头绪,殿下能否向老夫推荐一二?”
“本王回京不久,识人不多,右相恐是问错人了。”
蓝右相的棋路被魏濯逼地退无可退,他赞称:“殿下棋艺果真一绝,家中儿女甚是敬仰,常常与老夫说起此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