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你对魏子珣一点都不重要?”
殷夏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那好吧。”那女妓轻叹一口气,恶鬼面具下的眸子一转盯住她,锋锐的寒芒在清冷的月光下忽的一闪,她抬起执着锐器的手,幽幽道,“看来至少要你的一只手,这见面礼才有诚意。”
第12章
“姐姐!”
千钧一发之际,骤然响起的凄厉少女音喝断了她的动作。洛酒儿冲过来,一把夺下她手中尖锐的剪刀,狠狠地往地上一砸,冲她吼:“你答应过我不伤她!”
她高举的手慢慢垂落下来,轻声哑然道:“酒儿,你看,他们什么都有,却总是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你瞧着也扎眼吧。”说罢这句,她转身走出去,一步一步,仿佛脚下空落落的。
洛酒儿回头看了眼殷夏,她刚要说些什么,洛酒儿却砰的一下关上了门,咔嚓一声利落的上了锁。
“酒儿?”
殷夏喊她,对方却一句也不回应,沉默着走远了。
她从门缝中看到天边的鱼肚白,凌晨还是太冷,深秋的寒意渐渐浸透了她的身子,仿佛连心都变得硬邦邦的。
那个戴着恶鬼面具的女人手上有几分霸道功夫,殷夏几次逃跑未遂,都是因为被她武力镇压了。
洛酒儿暴露于殷夏面前之后,那个女人就不再戴面具了。
她的鲜妍容貌和洛酒儿有五分相似,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只是少了些清冷感觉,多了几分明锐之意。
原本她是打算把洛酒儿清清白白的摘出来的,所以特意带了面具掩盖相貌,结果那天她一时情绪激动,想要伤殷夏的时候把洛酒儿逼了出来,这面具便没什么必要了。
她叫洛雉,是洛酒儿的亲姐姐。
那晚惊惧受寒之后,殷夏就开始咳,过了几日发起烧来,脑子昏昏沉沉,隐约听到洛雉这个名字之后,突然有种奇怪的熟悉感浮上心头。
她似乎曾在哪里听过。
可是她到底没能想起来。
殷夏住的屋子四处透风,床板梆硬,被子冷的像铁一样,在这样恶劣的境遇下,殷夏觉得自己每天还能睁开眼简直就是个奇迹。
就这样过了近一周。
最后在利诱洛酒儿,甚至答应帮她赎身也依旧打动不了她之后,殷夏有气无力的摸出了身上的银子,表达了希望她们买几床新被子,好暖暖活活准备过冬的美好愿望。
结果被子还没买回来,她人就被提走了。
殷夏乖得很,让蒙眼睛就蒙眼睛,被人挟着,让往哪拐弯就往哪拐弯,心想我就剩这半口气了,随便你折腾吧。
反正她自己逃不掉,也没人会来救她。
毕竟,如果魏子珣会来,早该来了。
殷夏自认被放弃的彻底。
她烧糊涂的时候曾愤愤的想,所以我一开始就想把跟他攀扯上关系的苗头死死掐灭,明知道侯门世家事端最多,她无权无势一个不慎就会惹祸上身,最后还是鬼迷了心窍,借醉装疯把人招来了。
有这一天可不是自找吗?
最后不知走到了何处,洛雉终于停了。
殷夏反正豁出去了,自暴自弃的想说个什么便说个什么。
“我死之后可别草席一卷把我扔路边啊,我有钱,你们得给我准备个最贵的棺。”
然后她被往前一推,踉跄几步跌入了个朝她迎来的怀抱里。
殷夏由于发烧脑子有点儿转不动弯,整个人就有几分傻气,察觉到那人一上来就对她动手动脚,殷夏慢吞吞的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莫非我被她卖了?
就像被拐卖到山沟沟里给傻子当媳妇的失足少女一样?
不行我受不了这委屈!
殷夏挣扎着想从他怀里逃出来,然后大手一挥冲着洛雉喊“这傻子给了你多少钱?我殷大小姐出双倍!”
可是她身上实在没有力气,就连推拒挣扎的动作都软绵绵的,仿佛猫儿撒娇般的挠抓一般。
那人不知是不耐烦了还是怎的,一手将她的双腕扣制在她身前,一手扶住了她的后脑。
她被迫微微仰起头,随后额头便贴上了一片凉意。
还感受到近在咫尺的另一个人的呼吸。
“我来晚了。”
殷夏愣了一瞬,紧接着鼻头就一酸,她试图把这来势汹汹的委屈强行押下去,可是嘴不可控制的撇了两下之后,她脸上没所谓的表情还是彻底崩了。
她哭的酣畅淋漓,像是要用眼泪来量化她的伤心委屈、苦楚艰辛似的,一时间气儿都上不来。
最后她累极倦极,不知什么时候便睡了过去。
姬和将殷夏好生生的安放在舒适温暖的马车厢中,回头看了看不远处正被府上的乌衣暗卫压着,走向洛雉的沈君泽。
乌衣卫把沈君泽往前一推,他飘飘荡荡站不稳似的向前栽去,那女子忙伸出手扶他。
将触未触的那一瞬间,乌衣卫身形一动,只见亮光一闪,他抽剑下劈回剑入鞘,行云流水的瞬息之间,洛雉的腕子上出现了一圈细细的血线。
沈君泽跪伏于街,洛雉也捧着自己的断手瘫软在地。
姬和满意了,一甩袍袖进了温暖静好的车厢,垂眸看着拥被安睡的心上人,一脸的温良恭俭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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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夏醒来发现自己又在侯府的厢房中,她翻了两下身,看到魏子珣支着肘闭着眼靠坐在她的床旁。
被她的动作惊动,他抬眼看过来,眉间略有倦色,眸中爬满血丝。
他替殷夏掖了掖被子,把她露出的双肩妥帖的包住,只剩一颗小脑袋露在外面。
殷夏乖乖的躺在被子里睁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他:“想喝水。”
魏子珣起身去给他倒热水,殷夏侧过身盯着他看。
被他扶着喂完水后,殷夏问他:“你把沈君泽放走了?”
他将茶杯放于一边,垂下的眼眸中倏地划过一抹浓重暗色,嘴上却勾起浅笑,淡淡的应了一声。
放走是放走了,但在放走之前,他可没有好过。
“他不是......知道你的秘密吗?”
“没关系。”他从容答道,“我也有他的把柄。”
“他一个无可依傍的寒门学子,唯一的出路便是科举高中,一朝飞黄腾达。”
“但是我这里......有他会试舞弊的证据。”
“若是这事被报上去,他不仅仕途尽毁,唯一的希望也会永远破灭,从而再也无法翻身。”
“先前关着他的确简单方便,不过就算如今不扣住他人,我也自有办法让他把秘密烂在肚子里。”
“你不必忧心这些。”
“啊......”殷夏有些恍然的点了几下头,“原来是这样啊。”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啊。
她发现他的神情眼眸乃止细微的动作表情,都会带给她一种被深深、深深眷恋着的感觉。
可是从一些事上殷夏又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对方表现的像是被她牢牢套住、无法挣扎的猎物,可是在她一步步的走向那诱人的俘虏的时候,却发现脚下是泥沼般无声却致命的陷阱。
刹那之间,殷夏有种感觉,仿佛这个人一直是游刃有余,随时可以抽身的,而她却正在被引诱着,一点一点的深陷下去。
这样可不行。
如果她不能潇洒抽身的话,可不行。
殷夏坐起来,看着端着药碗走过来的魏子珣,淡淡的笑着,给自己的心覆上一层薄硬的坚冰。
她在威远侯府中养了三天气色才渐渐好起来,第四日清晨,她早早地把自己收拾妥当,裹上厚厚的斗篷,一开门碰到了正要叩门而入的魏子珣。
对方见了她一身装束,面色顿时一沉。
殷夏不待他开口便说:“已经在府中叨扰了三日,如今我也好些了,再赖下去就不成样子了。”
他皱眉:“跟我讲这些客套话做什么,你安心住着便是。”
她摇摇头:“侯府很好,不过我毕竟......自己有家。”
殷夏拢了拢斗篷越过他走出门去,行了几步停下来回头去看,发现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仿佛她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似的。
“子珣。”她也不管他心中弯弯绕绕的有什么思量,由着性子唤他一声,见他转过身来,便笑道,“送我回家吧。”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好。”
她这次旷的课比上次更久,回去之后没多久就被祭酒大人从馆中拎出来训斥了一顿,末了他告诫意味颇深的警告她:“若是你继续这般艺业不勤,我这小小的庙,怕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殷夏凛然受教,恭谨一拜正要应声认错,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下官以为不用以后了。”
孙学官拿着几张纸从门外走过来,恭敬地分开铺展在祭酒身前的桌案上,一开口便是:“菀青身为求学监生,不仅悖慢师长,而且游处非类,不修法度,本是早该被赶出去的。”
“可我看他有几分才华,心下不忍,便私心纵容了他。”孙学官眼皮也不眨一下,不知是哪里来的底气,竟一点也不心虚,他指了指桌上宣纸:“看了这些我才发现,留着他是件祸事。”
殷夏心中冷笑,心想我又不会诅咒画符,你拿着几张破纸上下嘴皮一碰,就能平白往我头上泼脏水,随心所欲的扣帽子了吗?
她素来知道孙学官的德行,也懒得给他眼神,只将目光落在祭酒大人身上。
这位大人向来是公正的,定不会任那姓孙的随便攀诬于她。
可是祭酒的面色却越来越凝重,殷夏察觉不对,想要暗自凑上去瞧一瞧那纸上究竟写了些什么,刚挪了一步,祭酒大人就气急败坏的将手中那张纸狠狠一掷,手指颤抖着指着她,怫然怒道:“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那纸飘飘荡荡落在了殷夏脚边,她凝眸一看,顿时睁大了眼睛。
第13章
殷夏将那纸拿起来,仔仔细细的瞧了一遍,终于确定这纸上写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她上次旬考时的卷子。
这卷子上一题三问,殷夏当时一一答了,而且都答出来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反复看了两遍,没有看出任何问题。
这题的大意是要征派民工修筑河堤,此河堤的横截面是等腰梯形,题干中又给出了上下前后各端高度之差,并已知出工人数,每人每日平均取土量,取土效率以及完工时间等等。
第一题问每人每日可完成的土方量;第二题问整段河堤的土方量,也就是即河堤体积;第三题问这段河堤的长度、两端高度、以及两端上下底宽度。
殷夏当时做第三题的时候费了一番功夫,但是最后到底是推出来了,怕自己马虎大意她还正逆检查了两遍,确定自己过程答案都没有问题。
她抬眼一瞧祭酒大人愤怒的神情不似作假,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了。
怎么,写对还不行了?
殷夏也不自己瞎琢磨了,她恭谨的拜了一下,诚恳道:“学生有何错处,还望大人明示。”
孙学官率先开口:“事已至此,竟还如此不知悔改,言辞狡辩,大人,此子已经无药可医。”
“敢问孙学官是否对学生积怨甚久,我不过一句发问之语,怎么到了你口中,便成了我死不认账了?”殷夏出言怼他,“这就是孙学官的为师之道?”
孙学官不干了,伸手一指殷夏跳脚道:“你舞弊挟带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白纸黑字分分明明,你明明心底清楚,却装作一脸不解的样子,不就是在糊弄我们!”
“不过可惜就算你奸猾有狡智,我和祭酒大人也不是傻的。你那张旬考试卷上的题出自《缉古算经》,本是修算学的另外半数监生该学习的内容,此经艰深,一经要修习三年之久方有小成。”
殷夏隐隐明白他的意思之后愣住了。
孙学官继续滔滔不绝:“此题前两问还有迹可循,最后一题繁琐幽微,便是修满三年的监生也常常抓耳挠腮数日不得头绪,你不过入学三月,答此卷更是只用了半个时辰,”他冷笑一声:“除非你是祖冲之转世,王孝通再生,否则除了舞弊造假这一条路,绝无其他可能!”
他慷慨激昂的说完之后,一甩袖子,义愤填膺的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堂内一时间陷入一片寂静。
祭酒大人看着面前少年公子的复杂面色,一言不发的等他的回答。
孙学官说的没错,算学共有三十监生,其中十五人修习《周髀》、《九章》、《张丘建》等数经,一经修习年限为一年。
另外十五人仅修习《缀术》,《辑古》两经,一经要修习三年之久,可见其艰深之甚。
虽不知孙学官用《辑古》中的问题来考验学生是何考虑,祭酒大人虽有疑问也暂时按下不表,此刻要紧的是学生舞弊一事。
这题的确不可能是他做出来的。
祭酒大人也这么认为。
片刻之后,殷夏开口了。
“听了孙学官一席话之后,学生明白了。”
她垂首回应,态度良好。
孙学官一脸不出我所料的表情,正要撺掇祭酒大人即刻把她逐出国子监,她却突然开口了。
殷夏脸不红心不跳的认真道:“若孙学官所言不虚,学生之于算学......”
“大概是百年不得一遇的天纵奇才。”
孙学官被她这大言不惭的话镇住了,一口气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的,顷刻之间一张脸憋得通红。
由于从来没有反驳此类言论的经验,他一时间只觉得火气在七窍六腑乱窜,张了张口却只说出了一个:“你......”
“我入学的确不超过三月,答此卷也确实只用了半个时辰,可是我并未夹带,也绝没有舞弊。”殷夏不卑不亢的发问:“我观祭酒大人面上神情定是见过此题,敢问大人,《缉古算经》一书中可有此题详尽解法,如果有,可与学生卷上所写相同?”
祭酒大人倒是沉得住气,他摇了摇头,刚才匆匆一略,倒也看出那卷上解法与书中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