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来的大夫最终都是摇头叹气,那一声声的,直接叹在了她的心上,让她越来越心如死灰。
若是这次也不成了......
就罢了吧。
索性她和十娘一起去了,也不用再遭受这些折磨了。
殷夏的手探入袖中摸索了片刻,捏出一个小瓷瓶来,转头递给周氏,却发现她眼神空洞,浑浑噩噩,竟也不接。
“夫人?”
周氏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盯住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不成了?”
“拿着。”殷夏把那小瓷瓶放在他手心里,“这里面有十二粒片剂,早晚各让她吃一粒,吃完若是还没有好全,来城南的曲柳巷找我。”
周氏怔怔的捏着瓷瓶,仿佛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这次来不便带药箱,我只带了些小儿病症最常用的药和一些常规的解毒剂。”殷夏目光凝然的盯着她,谈吐间的自信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量可能少了些,不过症状定是能缓解的。”
“她现在太虚弱,你要记得勤喂她水,一定要勤喂,这样她体内的毒素才能快些排出来。”
“毒?”周氏面色一变,目光又痛又恨,“我的十娘被人害了!”
“啊,这个倒也未必,许是小孩乱吃......”
“我的孩子定是被那贱蹄子害了!”周氏突然尖声道。
殷夏摸了摸耳朵,住嘴了。
她索性绕过这件事,继续嘱咐道:“这几日喂她些清淡小粥,软糯易消化。”
“最好闭门谢客,整日嘈嘈杂杂的孩子休息不好。”
如此这般的嘱咐了一通之后,殷夏终于交代完了,踏出了屋门。
她左右看了看,叽里咕噜说了两句鸟语,然后傻站在原地。
一炷香后,李瑾元还是没有出现。
她心中暗骂一声,心想,我又被这小子耍了。
说好在院中等着我出来,还郑重其事的编了个巨二无比的暗号,结果那小子竟然放她鸽子!
这会儿指不定在哪个旮沓偷笑呢!
殷夏捋了捋袖子,心想,一会儿一定要揍这家伙一顿。
走到木门口,她正要开门,突然看到门缝之外由远及近的一片火光。
火把之下是黑压压的几十人,熙熙攘攘的直奔着这处院落而来。
这是......怎么了?
殷夏心中咯噔一声,后退几步,看了看院墙围起来的四方院落,和眼前唯一的门。
转眼间,人声已经到了近前,殷夏困在院中,一时间竟无所遁形。
她的手心沁出一层冷汗来。
第19章
夜幕之下,此时尚书府灯火通明的大殿中一片空荡。
唯有第二席上,端坐着一个身着黑色大袖衫的形貌昳丽的男子,他雍容有度的抬手斟上一杯酒,清隽冷冽的眼眸倏地一抬,握杯前举,看着眼前坐立难安的少年道:“李公子,请。”
李瑾元硬着头皮接下来。
姬和冷冷的睨着他,突然道:“李公子知道......菀青她是个姑娘家?”
李瑾元一愣:“菀青怎么会是个姑娘家?”
片刻之后他恍然悟了,连忙道:“魏公子误会了,今日只是为了方便行事,小菀儿才扮作女装呢。”
“不过也难怪,小菀儿生的好看,今日穿着一身素色衣裙,顾盼之间粲然生辉,比之我姐姐也不遑多让。”李瑾元回想着她的样子,不由得出了神,“那楚楚动人的样子,的确不像个公子。”
“不过......”李瑾元眉头一皱,“旁人被骗过也就算了,你素来与小菀儿最亲近,怎么也分不清呢?”
姬和不作声,抬袖掩面饮了一口酒,心想,这是个傻的。
他眼睛一睇,扫了一眼垂首跪在一旁的乌衣卫鸠九,他面色苍白,冷汗顺着额边流下来,将落未落的挂在下巴尖上。
他这幅样子,已经有一刻钟了。
姬和收回视线,权当没有看见这个人。
让他去拿人,他应的积极,行动的也利落,不到两刻钟便回来了。
一脸冷面的拎着小鸡仔似的的李瑾元,把他提到了姬和面前。
姬和匪夷所思的上上下下扫了他一眼,像是瞧见了个稀罕物。
“威远侯亲自教养暗训十几年,就培养出来你这样一个憨货?”
一句话把人说的面无血色,深受打击,无地自容的跪在了一边。
姬和也懒得理他,瞧着李瑾元客气又不善的问话。
李瑾元一五一十,掏心掏肺的全说了。讲到薛十娘的可怜之处,眸中还泛起了泪光,但是被姬和的眼神一扫,吓得又憋了回去。
他一番声情并茂的陈述之后,瞧见姬和只低头把玩着一块白色玉环,已经懒得抬头瞧他一眼了。
李瑾元毫不受其冷淡态度的影响,左右看了看,又原地转了个圈,一张脸上顿时写满了惊奇。
“这里的人都去哪儿了?”
姬和没有理会他,李瑾元瞄他一眼,狗狗祟祟的往旁边挪了挪,与鸠九并排蹲着,在他身边悄声道:“这儿的人哪去啦?”
鸠九抿了下唇,低垂的头纹丝不动,整个人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仿佛已经化成了一座雕像一般。
“回公子。”鸠九平铺直叙的道,“方才谢家小姐和薛二娘在殿上起了争执,薛二娘称谢家小姐偷了她的翡翠玉镯,谢家小姐称那玉镯是自己的。”
“各执一词气氛微妙的时候,谢家小姐直接取下头上价值连城的碧血桃花簪掷碎于地,她乌发垂落,惊了四座哗然而起。”
“薛二娘下不来台,阴阳怪气的羞辱她,然后谢家小姐笑盈盈的和大家分享了一件府中秘事。”
李瑾元目光炯炯的盯着他,等着他说这秘事究竟是什么。
鸠九正要继续,却突然感觉到一道视线。
他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了姬和似笑非笑的眼神。
姬和尊口一开:“这等事你知道的倒是清楚。”
他的主子语气平淡,似是随口一说,但是鸠九的脸还是刷的又白了一层,习武十几年的他声气都变得虚弱了,局促道:“属下耳力尚可。”
李瑾元见这两厢又不说话了,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戳了戳他:“什么秘闻?”
鸠九纹丝不动的身姿被他戳的更僵了,他悄悄瞄了一眼轻抚云纹玉环的姬和,却没得到任何示意,一时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李瑾元又问:“什么秘闻?”
鸠九硬着头皮说:“谢家小姐手下有药材生意,她说手下的人曾被一个官婢求买一种长于蜀中的剧毒之物——乌头。”
李瑾元目光凛然的点了点头,鸠九以为他明白了,从善如流的噤了声,然而三秒后李瑾元一脸无知的转过头去看他:“然后呢?”
“......”鸠九干巴巴的道,“那官婢正是薛二娘的贴身婢女,谢家小姐提起此事,直指薛十娘突发急病,奄奄垂危,皆是薛二娘故意所害。”
“因为乌头生于蜀地,京中罕见,所以大夫才对薛十娘的病症束手无策。”
李瑾元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薛二娘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为什么要做这么恶毒的事?”
“席间自然也有人质疑她的一面之词,所以......”鸠九暗自叹了口气,“他们带着一个蜀地名医,浩浩荡荡的去了薛十娘那里。”
李瑾元恍然大悟,握拳一敲:“所以这里的人全去薛十娘那里看热闹了!”
鸠九以沉默代表赞同。
“坏了!”李瑾元突然惊叫起身,盯着姬和道:“小菀儿......”
“还在那里......”说道后来他的声气渐渐弱下来。
姬和淡淡一哂:“不劳李公子费心。”
等着您想起来这茬,估计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儿已经被当成替罪羊活活打死了。
李瑾元急得团团转:“小菀儿困在那院子里出不来,岂不是被他们逮个正着。她身份不明不白的,到时候可怎么和他们说!”
见姬和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李瑾元怒了,指着他道:“你进宫中这十几日,小菀儿虽然嘴上不说,但是眼神动不动望向西北,近些日子更是脸上笑影都没了。”
他愤愤不平的红着眼睛说:“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盼的是谁!”
姬和眸光一动,磨砂白玉环的手指顿住,终于抬眼分了他三分目光。
李瑾元怫然甩袖:“没想到盼的是个心肠冷硬的负心汉!”
“我这就去找他,若是他平安无事,我一定拼死劝着他以后跟你再无瓜葛!”
姬和面色一冷,将云纹玉环收入袖中,旋即其身,看着奔向门外的李瑾元,沉声道:“鸠九!”
“是!”他身形一闪,几步追至李瑾元身后,飘忽的鬼魅一般在他耳后轻声道,“得罪。”
然后伸手一擒,将他按跪于地。
毫无反抗之力的李瑾元,听到了身后姬和缓缓行来的脚步声。
“她已经不在那里了,我本不必这样做。”姬和看着被迫垂头的他,声音阴冷,“但是你不该说最后那句话。”
“这次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但是李公子,你得记住哪些话是万万不可提的。”他轻声一笑,无端的让人心底发凉,“不然......丞相府我虽还动不得,但是给您在意的人添点厄运......”
“可是小事一桩。”
李瑾元咬着牙关目眦欲裂:“你想对小菀儿做什么。”
姬和停下脚步,黑衫大袖轻摆片刻,肃重沉寂下来。因他这句话,他周身空气又冷了三分,方寸之地,一片冷滞。
“我想对她做什么,便对她做什么。”
李瑾元拼命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你敢!”
姬和轻扯嘴角:“我为什么不敢?”
他眸含异色的盯着他:“李公子倒是......情深义重。”
“只可惜,您迟了。”
他走入门外夜色中,鸠九垂眼,一个手刀劈向了被迫引颈的小公子。
直到意识一片黑沉之时,李瑾元也没想明白,他何事迟了。
第20章
殷夏忐忑不安的坐在车轿中。
正当以谢轻菲为首的那一行人行到薛十娘的院前,咚咚拍门的时候,殷夏突然被一双冰凉的手捂住了口鼻。
那人默不作声,挟持着她在旁边梨木上借力一跃,就攀上了院墙,悄无声息的瞒过来势汹汹的众人,滑入了夜色中。
之后,殷夏便被塞进了这一方华轿之中。
这里面没有点灯,也没有手炉,她冻的手脚发僵。外面许久都没有一点动静,她紧张地捏了捏手指,紧抿着唇悄悄掀开帘子一窥,恰好看到那守在轿前的鬼一样的乌衣人。
她哆嗦着手指把帘子放下了,在角落里缩成小小的一团。
迷迷糊糊睡过去之后,轿中突然涌进一阵凉风,她浑身一抖,蜷得更紧了一点。
一个男人钻入轿中,这狭小的空间顿时逼仄起来。
他身上酒气浓重,反手褪了自己身上的大袖衫,屈腿靠在一边,借着从飘忽的车帘中时不时漏进来的,尚书府门前红灯笼的暖光,看着那缩成一团的人儿。
她梳着双丫髻,立领外罩着一件轻薄糯白的纱衫,宽袖上绣着一枝纤纤海棠,袖边露出一点葱白的指尖。
一袭长裙由雅白渐变至水蓝,柔软的裹着她并着蜷起的双腿。
海棠袖遮了她的下巴尖,她的头略微歪着,眉心蹙起,似乎不太舒服。
姬和恍惚间想起经年前的那一日,秋雨霏霏,他在漂泊中心惊胆战的度日。
那日随着一个招摇撞骗的女巫进了那秋海棠艳丽的院落,看到门扉轻启,门后那个抬目望向天边的小姑娘,仿佛悠悠扬扬的天上雪,缥缈的似乎不会落于尘世间。
他缓缓地伸出手,在忽明忽暗的昏黄光线下,轻轻触上了她的指尖。
冰凉。
姬和眉心皱起,想把她的指尖包进手心里,那人儿心里却十分抗拒似的,倏地把指尖缩入了袖中。
这小小的举动似乎刺激到了他某根神经,他落空的手缓握成拳,阴鸷的眸子在黑暗中肆意的盯住殷夏。
黑沉沉的眸色之下是可怕的占有欲。
强迫她抬起下巴,姬和的目光描摹过她的眉眼,鼻梁,落在她淡色的唇上。
然后捏着她的下巴,打开她的牙关,压了上去。
细弱的挣扎被他毫不费力的压制,他尽情的掠抢,丝毫不留情的夺去了她的呼吸。
殷夏哪里受得住这样。
她本就头痛昏沉,胸闷气短,结果被这人弄得半天夺不到一口空气。
她伸手推他,结果双腕被他扣在手中,死活挣脱不开。
她的头摇晃后撤,却被一只大手按住了后脑勺,丝毫都逃不开。
更欺负人的是,他片刻都不放过她的唇,害她想说两句讨饶的软话都无法。
怎么都不成,殷夏又急又难受,喉咙一哽,鼻头一热,眼泪顿时决堤了。
他感觉到一片凉凉水意,动作终于顿住,大发慈悲的放过她一刻。
殷夏大口大口的喘息,哭的不成样子。
姬和手足无措的僵了片刻,小心翼翼的抬手想替她拭泪,却被她啪的一下拍开了。
殷夏一双满是泪意的眼恼恨的瞪他,好像在说,你休想再碰我一下!
姬和收回双手老老实实跪好,看她哭的惨烈可怜,心中十分愧疚,却又有几分隐秘阴暗的满足与欢喜。
她这副楚楚可怜的娇恨样子,只有他能看到。
一时间被李瑾元挑起的心中郁气尽数消散了。
姬和碰也不敢碰她,怕她更恼,可是她一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那一声声的哭在他的心上,他揪心极了。
只好软声哄劝:“是我太坏了,卿卿,你原谅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