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甚至惊动了皇帝,魏子珣这小少爷才被从河中郡提溜回来。
十四岁入国子监时,长乐公主和魏子瑜好一顿折腾才让他乖乖就范。
本以为有先生拘着了,他们可以放点心,结果过了大半年国子监放授衣假时,鬼小子两头都骗了,等他们察觉的时候,又是人间蒸发,踪迹全无。
国子监祭酒因这事愁白了一半头发,差点被皇帝下放,着急上火的时候,威远侯府收到了魏子珣的书信。
免去寒暄,第一句就是:哥哥拿到这信时,子珣应该已经到广陵郡了。
殷夏在祭酒大人那里听到的那句“侯府的二世子被请回来了”,大抵是句日常用语。
京中的小辈或是仰慕钦佩于他,或是出于长辈授意与他交好,魏子珣却不论来人是谁,一直不冷不热不怎么理会。
京中少年俊彦中,他是最难攀折的那朵高岭之花。
便是丞相府那有上京第一美人之称的李叶瑶,也暗暗倾心于他。
李瑾元成日听自家姐姐念叨魏子珣,便不免对这个人多了些留意。
方才他握住她的肩俯身轻语,仿佛将她半拥入怀——李瑾元还从未见过魏子珣与他人这般亲近的样子。
何况对方还是菀青。
他们二人交好数月,李瑾元知道她此前在四方游历,也知道她从不认识魏子珣。
眼下这情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连累魏公子受了一顿戒尺。”听到李瑾元问,殷夏这么回答了一句。至于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大概是路过吧。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魏公子可真热心啊。殷夏慨叹。
孙学官企图解释:“一场误会,误会......”
可是在场的没人理会他。
姬和的眼睛在李瑾元身上轻飘飘的扫了一眼,落在他揪着殷夏衣袖的手上时,顿了一下。
李瑾元突然觉得这个姿势不得劲起来,默默收回了手。
“叫我子珣就好。”姬和道,“你......”
“啊,”殷夏会意,“我叫菀青。”
姬和细细地看她的脸,看的殷夏不由自主的伸手摸了摸,怀疑脸上沾了墨。
正要开口询问,姬和却伸出手指在她脸颊上轻轻划了一道,从脸蛋到唇畔,无端的暧昧:“果然是玉人儿般的卿卿。”
殷夏连忙后退一步躲开,心有余悸的在自己脸上拍了拍,心想:粉没给我蹭掉吧!
一旁的李瑾元眼睛瞪得溜圆,魏子珣是这样的吗?
他的眼睛在他俩之间瞄来瞄去,想到魏子珣平日里对自家姐姐郎心似铁的模样,又想到自己的好友那点广为人知的癖好,李瑾元突然大惊,连忙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叫出声!
他好像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魏子珣,京中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他、他、他.....是个断袖!
殷夏摸着自己的脸,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像被调戏了?
她不由得一阵脸热,瞪了姬和一眼,却没真的生气。
毕竟手上的伤还新鲜着呢,这会儿翻脸不认人,未免太过白眼狼。
转头一看李瑾元捂着嘴傻兮兮的样子,殷夏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李瑾元是个快乐的二百五,一见殷夏招手就忘掉了自己的大秘密。
“下学啦,我来找你一道回家,顺便去你家看看我们阿宝。”
阿宝是一条狗。原本在丞相府养着,后来它咬了李瑾元一口,被夫人扔了。殷夏家恰巧离丞相府很近,早上开门的时候看到门口蜷着一个脏兮兮的白团子,便捡回来养着了。
之后她遛狗时被李瑾元瞧见,他便牛皮糖似的跟到了她家。
左右他们两家就几十步的距离,踩着暮鼓的声音也够他回家了,殷夏也就由着他时不时地来逗弄一下小狗。
不过此时听他提起来这茬,殷夏却恨不得捂上他的嘴。
她小心翼翼的瞄姬和,见对方将手背在身后,眉眼淡淡的:“想来一点伤药我威远侯府还是有的,阁下既然有约,魏某便不打扰了。”
他作势要走,殷夏连忙抓住他的衣袖:“子珣......”
姬和身形一顿,终是停了下来。
殷夏松了口气,几个小碎步,挡在他身前:“我的无痕膏你们威远侯府还真的没有。”她伸手比出个三在他眼前晃了晃,“三天,涂了我的无痕膏,保证你的伤三天内好全,不留一丝痕迹。”
姬和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殷夏默了片刻,眼睛一闭假笑道:“我们家狗崽子咬人,先前是怕伤到子珣,所以才那样说......”
“不过想想还是治你的伤要紧些,一会儿我先打发下人把它关好了便是了。”
她揪起他的衣袖扯了扯:“子珣随我来吧。”
姬和脸上笑意轻漾,眸光微沉,一种没来由的冲动在他的四肢百骸横冲直撞,他闭眼克制了八分,无论如何也约束不了的那两分、却仍是促使着他伸出了手,将她纤细的手腕扣在掌中。
殷夏有点懵。
她先是轻轻地挣了一下,没挣脱开,又用了点力气甩了一下,他还是不放手。
殷夏摸摸后脑勺呆了片刻,准备来个大的。
姬和不动声色的攥紧了另一只手。
仿佛忘记了那只手的手心已经青肿不堪,甚至渗出了血珠似的。
不过他的身体还是忠实的表达了疼痛,姬和面色一白,扣住她腕子的手也紧了三分。
殷夏有所察觉,眼睛一扫见他神情隐忍,顿时不敢动他了。
姬和额边渗出冷汗,勉强的笑了一下:“让我抓着点你,好吗?”
殷夏没了脾气,只是点头。
抓就抓吧,反正不会怀孕。
“别再耽搁了,我们快走吧。”
殷夏看见他疼就觉得浑身难受,她身为罪魁祸首,总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怎么就那么胆小呢?闭什么眼呢?
姬和转身淡然有礼的冲呆若木鸡的李瑾元打了个招呼:“李公子,那我们就先失陪了。”
李瑾元傻傻的点了点头。
等到两人手牵着手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之后,小傻子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我们可以一块儿走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暂时隔日更,等签约流程走完后稳定日更。感谢小可爱们~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uki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姬和的手果然在三天内好了,如玉手掌上,原本狰狞的伤痕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殷夏心头总算放下一颗大石,笑着说以后请他一壶顶好的春风醉。
然而由于课业繁忙,国子监内又严禁监生饮酒作乐,所以这酒便一直欠着了。
在国子监读书的日子里,殷夏时不时就能看见姬和。
通识课程上,从经史之间抬起头的时候,她会下意识的寻找前排一众紫袍中,那个最端方的背影。
午后的树荫下,她靠在青石上半梦半醒的打盹儿时,偶尔也会看见他一闪而过的身影。
与整日学着勾股定理,解着一元二次方程浑水摸鱼、混吃等死的殷夏不同,他学的是正儿八经的治国安民之道,日日忙碌不休的埋头于经史子集之中,偶尔才从书山中抬起头来——看她一眼。
殷夏发现了。
她每每情不自禁的欣赏他的容姿的时候,对方有半数时候会睫毛一颤,抬眼侧头回望过来;有三分可能会佯装不知,唇畔却挂起微末的笑意;
还有少许时分,他大概是真的没有发现,眉宇间会露出真实的疲惫来。
但是奇怪的很,明明如此疲惫,他那双眸子却是满足愉悦的。
除却这些时刻,有时候殷夏会无意间发现,对方的目光也时不时地在追随着她。
若被她直白的望回去了,猝不及防之下可能还会慌乱的躲闪,就显出与他平日里沉稳淡然颇为不同的可爱来。
她退一步,他便上前一步。
她若进一步,他的眸子便会亮一分。
在先生的讲经声中昏昏欲睡的时候,殷夏有时会想到零零总总听到的,关于他的传闻。
除去那些夸赞之语和闺中小姐芳心暗许的轶事,坊间渐渐有了魏子珣好男风的流言。
不少知情人来找殷夏明里暗里刺探消息。
殷夏答的义正言辞:“子珣端方持重,岂是你们所说的轻浮之人。”
“至于我们二人之间,”殷夏垂眸笑道,“他是天上雪,我是塘间泥,只日日仰望倾慕着,盼着几片雪花能飘至我的塘中,让我一亲芳泽罢了。”
坊间流言无法遏制,只能引导。
殷夏有意把浊名揽在自己身上,便添了油加了醋,目光超然,言辞恳切,仿佛自己已然对他爱的卑微又痴迷一般。
“若那小世子亦心悦于你呢?”
殷夏微笑摇头,装得又落寞又释然:“绝无可能。”
眼前一群人突然不说话了。
殷夏有些莫名,心想我奥斯卡小影后难道翻车了?
顺着他们的复杂目光回头一看,她正好看到魏子珣折返而去的背影。
掺着一点真心的妄语被他听去了,殷夏晚上入睡前细细的一琢磨,不禁羞赧的拉起被子盖上脸,恨不得再打上几个滚。
不过情绪淡去,她冷静下来之后,泛波的心湖终是归于平静。
有些事,就这样朦胧暧昧着也挺好的,殷夏想。
不说高门和平民之间的天堑,单是想一想那些世家公子将来的后院,殷夏就望而却步了。
好不容易得来这一世,她可不是来给自己找气生、找罪受的。
况且她现在活得滋润,本就不需要依附旁人。
察觉到自己的情绪越来越被他所牵动之后,殷夏有点想抽身了。
不然,可能就来不及了。
那之后的日日,一如往常。
只是那人经过时,她不再抬眼,偶尔站在远处轻飘飘的一掠,也不会被他发现。
姬和渐渐察觉原本贪看他的那双眼,如今总是漫无目的的落在别处。
他试图不动声色的拉近他们的距离,却总被她状似无意的躲开。
秋日的一个黄昏,姬和候在算馆的门前,殷夏最后一个出来。
她见了他未语先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如同她对旁人一样。
“子珣找我有什么事吗?你兄长与人对阵时又被伤到了吗,无痕膏用完了?”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殷夏垂下眸子回避他的目光,自顾自的说:“那我明日再带些过来给你。”
“不用。”
“那......”
姬和看着她,轻缓的眨了一下眼:“我找你没有别的事。”
见她眸光闪动一下,目光一飘望向了天边的余霞,姬和掩下眸中落寂,垂眸看在秋风中委地的红枫叶。
“七日后的旬假,还了你欠我的那壶春风醉如何?”
殷夏微扬的嘴角一僵,慢慢垂落下来,不过随即又上扬了一个更大的弧度,只不过那笑有些勉强。
她故作轻快地说:“好啊,我们一醉......”
“方休。”
不知怎的,她的心头突然很难过。
她笑不出来了,便率先抬脚往前走。
姬和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看着殷夏近乎落荒而逃的样子,看着她喊住路过此地正准备望风而逃的李瑾元,然后站在远远的地方给自己挥了挥手。
他的眸子攥住她不放,透出一种殷夏从未见过的痴迷狠意。一直到那道影子再也看不见了,姬和才收回目光,提起嘴角轻笑了一下。
他想明白了。
他就是想要这个人。
她救他于病重垂死之际,是他幼时流离时的庇佑,也是他曾遗失在茫茫大雪中数年的相思人。
年少的惊梦中,他早就明白,自己对他家小姐,生出的是□□直白的......男女之情。
这段时间的迂回试探,皆因他将自己想的太过高洁。
小姐回来之后,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圆了最大的遗憾了,他只要远远地看着她富足安乐,暗中替她挡去灾厄,便足够了。
起初对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是存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心思,想着任她去留随意的。
如今看来,这可真是误会一场。
他原来是个贼心烂肺的、会将恩人吞吃入腹的恶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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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夏和李瑾元并肩走在街道上,李瑾元滴溜溜的眼珠时不时的瞟她一下。
“有话就说。”
李瑾元贼兮兮的看着她:“你和魏子珣吵架了?”
“没有。”殷夏闷闷的说。
“啧,看你这样子哪里是没有,”李瑾元一副知你莫若我的样子,暗中又瞄了殷夏一眼,斟酌着说:“是因为魏子珣和沈君泽的事吧。”
殷夏走了几步之后想起了这个名字,心中一惊,步子立马停了。
她惊骇之色溢于言表:“你说谁?”
“沈君泽啊......”李瑾元有些迷糊,“你不知道吗,最近魏子珣和他交往甚密。”
他嘟囔着说:“我还以为你因为这事生气呢,合着你根本不知道啊。”
“不是我说啊小菀儿,魏子珣那是京中多少贵女难求他一个眼神的人物,你近日对他也太过冷落了些。”
李瑾元自顾自的说了一大串,抬眼一看菀青神色恍惚,面色苍白,分明是一句也没听进去的样子。但是看她神情有异,李瑾元终是没敢说什么。
“你......怎么了?”
这副六魂失守的样子太吓人。
殷夏此时的全副心神都被“沈君泽”这三个字占了。
在此间生活太久,殷夏几乎要忘记那与自己遥不相关的主线了。
此时猝然听到“沈君泽”三个字,她才蓦然惊觉,来年便是永安二十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