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回京沈初黛确实是逼不得已,沈家男人们皆在边境,她母亲早亡,二房的伯母也去的早,只有一个未扶正的姨娘。
纵使被祖母骗了回来,她瞧着偌大一个忠国公府仅有老太太一人把持着也极是不忍,便索性留了下来。
没成想两年多过去,祖母依旧记着此事并心怀愧疚。
沈初黛回握住老太太的手,感受着她手间沟壑记录的沧桑,她清亮眸间水光闪动:“祖母怎么会这般想呢?我可从未想过祖母的不好,京中的日子过得清闲,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如今又嫁了个好夫君。”
她弯起唇,笑容中不禁有些甜蜜:“可以说这世间上的男人,除了父兄二伯父之外,没有男人能比皇上待我更好了。”
祖母拍拍她的手,颇为宽慰地笑道:“我瞧也是,我看人决是不会错的,陛下是个好男人,便是不爱自己的皇后也定会对其敬重万分,更何况他心中是有你的。在望向你时那眼神呀,就和你祖父当年望向我时一模一样!”
她轻声在沈初黛耳旁,笑眯眯地叮嘱道:“祖母年纪大了,等不了多久,今年阿黛就给祖母怀上个孙子孙女给祖母惯惯才好呢!”
祖父祖母当年极是恩爱,祖父一生就只有祖母一个妻子,这优良传统也被沈家男人继承了下来,父亲也只有母亲一位妻子。至于二伯父家的二姨娘赵氏也是二伯母逝去后才纳的,至今还未扶正。
沈初黛想起陆时鄞的好,心头更觉得欢喜,她含羞地低下头来:“祖母说什么呢,您定会长命百岁的!”
沈初蔓还是第一次见阿姐这般模样,笑得拍着巴掌直往后仰:“阿姐居然害羞了,天呐能瞧到这场景,我这辈子算是值了!”
话音刚落脑门便被沈初黛敲了下,她还装出一副凶神恶煞地模样,犟着声音道:“沈初蔓,你倒是同我讲讲,谁害羞了!”
沈初蔓站起身,离得远远地吐了下舌头:“当然是你!阿姐可别这么凶,小心被姐夫瞧见!”
沈初黛站起身便去追沈初蔓,屋子里一派欢笑景象。
唯有沈初菱恹恹地坐在角落里,不言不语地抿着茶水。
祖母说什么最关心阿姐的婚事,还不是因为偏心,偏心阿姐是长房嫡女,要说这沈家最该愁婚事的该是她才是。
她父亲是二房未袭爵,她又是这二房里的庶女。她的出生还多亏了父亲当年醉酒不小心宠幸了当时还为婢女的母亲,母亲虽是被纳为姨娘却是并不得宠,这么多年了都未被扶正,往后也没什么指望。
她一个国公府二房庶女,高的门第瞧不上她,低的她也瞧不上,这高不成低不就的实为尴尬。
她方才都瞧见了,那么豪华气派的场景还真是头一回见,就连本以为是个瘦脱相的病秧子皇帝都如此俊美,还那么宠爱阿姐。
她心头又是嫉妒又是心酸,分明阿姐是不愿意入宫地,可却不允她入宫,若是她也去参加选秀,今日如此气派的回门新媳是不是就该她了。
沈初菱越想越难过,眼泪几乎要流下来,觉得自己又可怜又丢人。
她站起身向祖母福了福身,有气无力地道:“祖母,孙女身子不舒服,想先行回房间歇息了。”
祖母瞧见她这番模样,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了起来,淡淡道:“既是身子不舒服,便回去好好歇着吧。”
沈初菱心头更是委屈,想着祖母就是偏心,待沈初黛姐妹俩的时候永远都是笑眯眯的模样,待她时便不咸不淡的模样。
她微微弯了下身便从房间走了出去,二姨娘赵氏见状也道:“三小姐身子不舒服,我去照顾着。”
见着老祖宗点头,二姨娘赵氏紧跟着沈初菱一道出去了。
沈初黛姐妹俩也停止了追逐,沈初蔓瞧了眼她们的背影轻哼了一声:“大喜日子非要这般,装出那副病殃殃楚楚可怜的模样给谁看呢!”
话毕便是被沈初黛揪了下耳朵,她“哎哟”了声随即委屈道:“阿姐,我在为你明不平诶!”
沈初黛伸出玉葱一般的指尖轻点了下她的额头,轻声道:“哪有你这么当姐姐的,妹妹身子不舒服,不关心也就罢了,还这般奚落她。”
她虽是也不喜那三妹妹,但总归在外头的面子总要给她做足,倒不能让府里的奴才们轻视了沈初菱。
“她明明早上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吃了个午膳就成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了,定是瞧不得阿姐你的好,嫉妒了!”沈初蔓扁了扁唇道。
沈初黛还未开口,祖母便先发话了:“阿蔓你也是,也到该出阁的年龄了,就不能像你阿姐学学,说话做事稳重些,还这般口无遮拦的可不好。”
沈初蔓这才老老实实地低下头道:“祖母,阿蔓知错了。”
祖母这才又笑起来:“这才是我们家的好阿蔓。”
想起沈初菱,她随即又攒紧了眉间。
虽说沈初蔓说的是无遮拦了些,可有些说的也是真的。沈初菱这丫头从小心气高,可偏偏为庶女,便又老是自怨自艾的模样。分明沈家对待三个丫头都是一视同仁,无论是赏赐或是月例银子还是院中仆人的配置皆是如出一辙,可她偏偏就觉得她这个祖母偏心,不肯亲近于她。
她知晓沈初菱有想入宫的心思,可那宫里就那么好呆得不成?那穆太后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母老虎,若不是不得已她哪肯阿黛入宫,当初阿黛被剔除出选秀名单时,她高兴得不行去寺庙里还愿了三回,没成想阴差阳错下阿黛还是入了宫,竟还成了皇后。
沈家女儿自是有一个在宫里了,就不可能再送另一个进去,还是要找个日子让那丫头死了心才是。
祖母悠悠地叹息了声:“阿黛你这几日若是有空了,就好好帮着祖母一道看看京中尚未娶妻的人家,阿菱的婚事还是尽早决定的好。”
沈初黛轻轻一笑:“祖母说的是,我定会给她挑个好夫婿。只是我这三妹妹心气太高,恐怕我挑的她并不会满意呢。”
祖母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就怕她什么都不满意,然后便动起歪心思。”
沈初黛宽慰道:“祖母放心好了。我话撂在这儿,她那歪心思若是动成功了,便算我输。”
那一厢沈初菱步履走的又快又乱,清泪已经忍不住从颊边流了下来,她胡乱地擦拭着,心头是满心的委屈无处宣泄。
二姨娘赵氏好不容易追上她的脚步,将腰间的丝帕递了上去,话语里满是关怀:“三小姐好端端地怎么哭了,是不是身子实在不舒服,不若我去给三小姐请郎中来?”
沈初菱却是将她递来的丝帕扔在了地上,她恨恨地瞧着二姨娘赵氏,沈初黛姐妹俩都是出了名的美貌是因为她们有个惊世绝伦的母亲,可赵氏相貌普通得泯然众人,若不是父亲那夜喝醉了酒,赵氏绝不会被父亲瞧上。
她已是极注意保养自己的容颜,可怎么算也只能算上个清秀佳人,最多加个楚楚可怜,她恨极了自己的出身,顺带恨极了自己的母亲赵氏。
沈初菱怨愤地道:“我怎么好端端哭了,这不该问问你吗?若不是你平庸无奇,我会哭吗!若不是你不得父亲宠爱,我会哭吗!若不是你只是个婢女出身,我会哭吗!”
二姨娘赵氏瞬间煞白了脸庞,唇瓣有些微颤嗫嚅道:“都是我无能,三小姐你别生气。”
沈初菱有些丧气,一瞬间没了继续发火的兴致,赵氏就像个白面团,无论她用多大的气力都只能陷进去。
她看都不看赵氏一眼,扭头就直冲冲往前走。
二姨娘赵氏心头空落落地,追在后头劝道:“三小姐您别气坏了身子。”
沈初菱瞧见她便能想起自己可怜的出身,顿时火从心起甩开了她的手臂,狠声道:“闭嘴,我不想再听到你说话。”
她冷冷地看赵氏:“我是忠国公府的三小姐,而你不过是个姨娘。我现在命令你,从现在起离我远点。”
二姨娘赵氏被训斥地不敢动弹,便只能眼睁睁地瞧着沈初菱孤零零地朝前走。
沈初菱抹着眼泪胡乱地往前走,就在走到湖边的时候突然瞧见坐在轮椅上的身影,那身影笼罩着狐裘,跟在后头的奴仆浩浩荡荡地。
便是瞧不清脸也能一眼看出,那是皇帝。
她想起沈初黛满身珠翠的华贵模样,心头那不服气的劲又来了,若不是家里人偏心,不让她进宫选秀,今日气派的便是她。
可家里人偏心又如何,她出身差又如何,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自己努力争取好婚事才是。
沈初菱心头一动,不过这世间哪里还有比嫁进皇家更好的婚事呢。
这念头一起便像生了魔性一般黏在心底不肯离去,脚似乎也有了自己的主意不断往前走着。
待沈初菱缓过神来,自己已是站在皇帝面前了。
她有些痴迷地看着皇帝的俊逸脸庞,他的眉眼似画,如墨的眸子是那最浓重的一笔,阴沉沉带着冷戾,却又散发着无限的吸引力。
沈初菱心头的小鹿乱撞,她轻轻福腰,弯到刚好他能瞧见自己微红眼角的角度,待他询问怎么了,自己再楚楚可怜地与他搭上话。
她用着极近娇柔婉转的语气开口叫道:“阿菱见过姐夫。”
与自己想的相反的是,皇帝连半点眸光都未施舍过来,仅是淡淡地微颌了下首表示自己听见了。
眼见着皇帝的轮椅就要从自己身边经过,沈初菱脸色一白,心头有些慌。
纵使她是国公府的小姐,可能见到皇帝的机会一辈子也不会有几次,错过了这一次等下一次就不知晓今夕何年了。
沈初菱眼前闪过面色冷淡的祖母与唯唯诺诺的二姨娘沈氏,便觉得满心惆怅,靠她们她怎么可能会有出头的机会。
她一定要自己努力争取才是。
沈初菱心头一横,瘦弱纤细的身子突然晃了下,想是弱不禁风地模样往皇帝的身上倒去。
她算盘打得极好,只要自己与皇帝抱在一起,便算是清誉不在,皇帝就算是看在忠国公府的面子也要将她纳进宫。
待进了宫一切便好说。
只是千算万算,沈初菱没想到就在即将跌在皇帝身上之时,原本坐在轮椅上,淡着一张病气恹恹精致脸庞的皇帝,突然伸直了腿。
只见他脚上黑底镶玉绣金龙的靴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然后。
一脚把她踹进了湖水中。
第37章 第三十七回
沈初黛一行人赶至花厅的时候,陆时鄞正坐在为首的梨花木高椅上,微垂着眸光,静静瞧着翻卷的茶叶在茶盏里翻滚。
那浅绛彩山水茶盏衬得他指尖更为白皙清透,待水面上蒸腾的热气消散了些,他才不紧不慢地轻抿了口茶水,极为优雅清贵的模样。
相比而言全身湿透,蜷缩在角落椅子上的沈初菱要狼狈多了。
纵使花厅里燃了三座暖炉,她身上也披上了毯子,她依旧冻得瑟瑟发抖,勉强称之为清秀的脸庞如今满是泪痕,倒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沈初黛瞧见沈初菱这番模样也是有些吃惊,三月虽是温度和煦了些,可掉入水中不是件小事,她虽是不喜沈初菱,但到底是姐妹,总归瞧见她这般模样还是有些担忧。
沈初黛微拧了秀眉:“三妹妹怎么好端端地落了水,怎么不先去换身衣服?”
随即她又询问了一旁伺候的丫鬟:“可有将郎中请来?”
那丫鬟还未来得开口,沈初菱先哽咽出声,轻柔的声音微颤着:“阿姐,妹妹无脸去换衣服,更别说请郎中了。”
沈初黛一听她这个调调,就知道她又要开始装委屈白莲花了,沈初黛不过回京两年多,已经领略了很多次她的套路。
不换衣服又不请郎中,无非就是想让旁人瞧到她的可怜模样,博取旁人的同情心,也就父亲那种钢铁大直男吃这种套路。
也怪不得沈初蔓那么讨厌她,没事就爱冷嘲热讽几句。
谁会喜欢只不过吵了一次嘴,便梨花带雨地跑去祖母父亲那儿告状,说的话虽都是在说自己不好,但都在暗戳戳地责怪旁人不是的人呢。
沈初黛混迹军营多年,刚回来的那段时间性子直来直去,可吃了不少次她的暗亏。
若不是陆时鄞在这儿,她都想直接一巴掌拍桌子吼道“费什么话,麻利点滚去换衣服去”,一句话能解决的事她绝对不多费口舌。
但到底新婚夫君在这儿,沈初黛自然要摆出一副端庄贤淑的模样来。
她温声问道:“三妹妹这是哪儿的话,这般久了会着凉的。”
沈初菱白嫩的脸颊滑下晶莹泪滴来,她摇了摇头:“不,妹妹犯了很严重的错,姐姐这般关怀,让妹妹更是抬不起头来。”
沈初黛装不下去了,直接开门见山:“三妹妹到底怎么了?”
做足了铺垫后,沈初菱终于心满意足地开始轻柔诉说:“都是妹妹不好,若不是妹妹瞧见皇上在湖水旁,想去打个招呼行个礼,也不会惊扰到皇上将妹妹踹下湖。”
“是皇上将你踹下湖的?”
一直泰然自若饮茶的陆时鄞手上的动作停住,俊逸脸庞终于有了波澜,旁人怎般看他不在乎,但到底沈初菱是阿黛的妹妹,若是阿黛因此恼了他便不好了。
他忙是侧头望了眼赵西。
赵西刚想出言替皇帝解释,却见沈初黛扬起了细眉:“沈初菱欺君犯上你可知是什么罪过吗!皇上身子虚弱,需用轮椅代步,怎么可能踹你呢?”
陆时鄞一顿,下意识便抬起茶盏轻抿了口茶,掩饰住微勾的唇角。
沈初菱一听便慌了,声音娇娇柔柔地:“阿姐,妹妹怎么会骗你呢,不信您问问皇上呀。”
站在她身侧的二姨娘赵氏也忙开口说道:“皇后娘娘,三小姐性情一向纯良,怎么会有胆子骗您呢。奴婢也瞧见了,皇上他不小心将三小姐踹进了湖水里。”
“赵西,你在皇上身边伺候着,最是清楚不够。”
沈初黛转过身来:“我问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西忙是弓腰,从善如流地回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奴才亲眼瞧见,三小姐向皇上行完礼后,不小心绊了一脚,自己摔下了湖。”
沈初黛扫了眼伺候的宫女与太监:“你们瞧见的也是这般情况?”
首领太监都如此作答了,手下的又哪敢违逆,忙是高声作答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奴才瞧见的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