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进宫多年的老人,说起话自是滴水不漏。
“这倒不是主子的意思,只是皇后娘娘想找给长禧宫找一个妥帖的大宫女,既要能干,又要略通医理,玉漱便举荐了你,我这才喊你过来。若你乐意去,我再去娘娘那边回话。”
流珠颔首:“奴婢明白姑姑的意思,奴婢愿意去长禧宫。”
“如此。”陆湘道,“那你回去跟其余人交接一下,等我去坤宁宫复了旨,左右这两三日就会叫你过去。”
“奴婢知道了。”
陆湘又同流珠说了几句话,便叫她先回去。
待送走了流珠,玉漱上前问道:“姑姑觉得流珠如何?”
“她同你交情很深?”
玉漱笑道:“瞒不过姑姑的眼睛。我跟流珠是同年进宫的,在掖庭局学习的时候一直住在一屋,这些年虽不在一处当差,彼此一直相互照应着。”
“我瞧着她挺好的,只是长禧宫算不得什么肥缺,她在慈宁宫如今是大宫女,照应着一干太妃,去了长禧宫她会不会觉得委屈?”
“她在慈宁宫呆了也有三年了,自己也想换地方。北苑离皇宫虽近,到底隔着一条筒子河,规矩没有宫里这么大,正是她想要的去处。”
“既然你问过她的主意,那便妥当,”陆湘想了想,“你去一趟坤宁宫,问问皇后娘娘今日几时得空,我去回禀此事。”
玉漱领了命,匆匆离去。
陆湘坐在班房中百无聊赖。
书稿落在长禧宫,昨日她叫玉漱去取,长禧宫的人却叫玉漱吃了闭门羹,说书稿是她的东西,不好给别人。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赵斐的意思。
他病成那样,还有闲心管这些事么?
可是若不是他的意思,陈锦应当不会下这样的命令。
陆湘心里乱糟糟的。
索性起身往班房外头走去,院子里,几个小太监正凑到一处说闲话。
“都没什么事做么?”陆湘道。
小太监们讪笑着做鸟兽散。
“小顺子。”
小顺子被点了名,只好转身过来,笑道:“姑姑有什么吩咐?”
“你去尚膳监瞧瞧,今日煲的什么汤?”
“姑姑要什么汤,我叫他们备就是。”小顺子满不在乎道,“这尚膳监每日熬那么多汤,定有姑姑想要的。”
陆湘想了想,“要清淡些的,叫他们把油都撇净,最好是鸡汤。”
“得勒,我知道了。”
陆湘见他要走,忙道:“等等,我把我的汤盅给你,省得用他们的。”
“行。”
小顺子搓着手在院子里等着,没多时就见陆湘提了个精致的白瓷汤盅出来,上头没什么花样,只是在下头有一方定窑安大师的印。
这可是好东西,宫里除了主子们,也就陆姑姑用得上了。
小顺子提着汤盅看了个稀奇,这才笑道:“姑姑,没有别的吩咐那我就去了。”
“去吧,我在这边等你。”
小顺子时常去尚膳监帮王德全要小灶儿,与尚膳监一帮人打得火热,陆湘这边一发话,他便往尚膳监去了。
陆湘刚回班房里,便见玉漱从外头进来。
“坤宁宫那边怎么说?”
“崔公公说,不必领人去坤宁宫了,娘娘说姑姑看好了就行,慈宁宫那边,崔公公会叫掖庭局安排宫女补上。”
“如此。”这便了了一桩事。
陆湘叫玉漱自去忙碌,自己走到敬事房的院子里。
今日天上的云很厚,阳光只能从云与云之间的缝隙里洒出来一点点,并不觉得晒。
等了一会儿,就看见小顺子提着汤盅进来了。
“姑姑,只是清炖鸡汤,就是一只老母鸡加水炖了两个时辰,鲜着呢。”
陆湘接过汤盅,刚把盖子掀开了些,便闻着一股清香飘出来。
她提着汤盅回了屋,将门锁上。
看着冒着热气的汤盅,陆湘捏了捏拳头,终是下定了决心。从衣柜里的八宝匣里又取了一颗丹药出来。
这些丹药她收藏了许久,一直没有拿出来过。
最根本的缘故在于她不知道这些丹药到底有没有用。
上回盼夏将死,她是死马当活马医给盼夏吃了,盼夏能熬过去,这丹药必然也是发挥了作用的。
她很快就要离宫了,在赵谟做皇帝的时候都不可能再回宫里,索性把这些玩意儿用掉,省得自己还带在身上。
陆湘将丹药放进鸡汤里,看着它一点一点的融掉,鸡汤变了一点颜色,看起来浑浊了许多。
放都放了,陆湘也顾不得许多了,提着汤盅便出门了。
第63章
陆湘到长禧宫的时候,还差半个时辰到午时。
因着担心遇见赵谟,一进北苑,她就特意绕远路,走了一大圈避开了长信宫。
“陆姑姑。”长禧宫的宫人一瞧见陆湘,忙上前请安。
陆湘见他那般热络,颇有些不自在,客气问道:“陈公公在吗?我过来取些东西,烦请喊一下陈公公。”
“陈公公在给六爷熬药呢,怕是脱不得手,就在廊下,姑姑自去说一声便好。”
宫人说着,伸手请陆湘进去。
陆湘无奈,只好进了长禧宫。
院子里飘着一股不太好闻的药味,陆湘抬眼一看,陈锦果真坐在廊下熬药,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正在看火。
寝宫的殿门紧闭着,倒是正对着炉子的地方开了一扇窗户,药罐里腾起的热气透过纱窗往屋子里飘。
“陈公公。”
陆湘上前喊了一声。
陈锦抬起头,见陆湘手里提着汤盅,便问;“姑姑来探主子的病?”
也不知怎么地,被陈锦这么一问,陆湘更加不自在了,勉强笑道:“听说六爷那日淋雨过后病得厉害,着实有些不安,尚膳监今日熬了鲜鸡汤,特意给六爷送了些来,只是东西粗劣,未必能入六爷的口。”
陈锦弯下腰,瞧着铜炉里的炭火旺起来了,这才起身拿帕子擦了手。
“姑姑稍等,我进去跟主子说一声。”
“我就不用进去了,怕扰了六爷静养,陈公公,你呈给六爷就是。”
陈锦无奈道:“主子这几日都吃不下东西,未必能受姑姑的美意。只是鸡汤喝不了,姑姑陪着说些话也是极好的。”
“六爷不是最爱清净么?我怕……”
“主子向与姑姑投缘,姑姑既来了,跟主子说两句也是好的。他这几日可闷得慌。”
投缘吗?
陆湘不觉得,可赵谟和陈锦都这么说,她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跟赵斐投缘。
陈锦进了殿,片刻后就出来了,“主子这会儿没睡,请姑姑进去说话。”
陆湘点了点头,提着汤盅进了殿,她本想开着殿门,可一转念赵斐吹不得风,便将殿门拉实了。
大白日的,殿门紧闭,只有开着的那扇窗户透了光进来。
陆湘知道赵斐病卧在榻,便往榻边走去。
榻上挂的帐子,一半放下,另一半拉了起来,正好看见赵斐的脸。
他这次的确病得厉害,本来就已十分瘦削,此刻看着比起那日在雁池相见时还要瘦,俊美的五官较之从前都凌厉了一些。
“六爷。”陆湘上前福了一福。
从她进门起,赵斐就一直看着她,此刻陆湘走到近前,他方才将目光移开了些。
“坐下说吧。”
陆湘本想放下汤盅说完话就走,赵斐叫她坐,只好拉了凳子坐下。
她还没开口,赵斐主动问:“陈锦说你带了东西?”
陆湘“嗯”了一声,“是尚膳监熬的鸡汤。”
赵斐看着她,轻轻扬起唇角。
区区鸡汤,特意提了一路过来。
陆湘被他看得有些沮丧:“我刚才已经听陈公公说,你这阵子吃不下东西,我之前也不知,才贸然备了鸡汤过来,如此,这鸡汤我提回去……”
“都提过来了,搁下吧。”
陆湘见他说得很随意,生怕他使性子不喝。这汤要么赵斐喝了,要么陆湘就得提走,不能叫底下人提出去。
“怎么了?”
“六爷,这鸡汤里我加了些名贵的补药,或许对你身子有裨益。”
“什么补药?”赵斐问。
“就是寻常的补药,人参、灵芝什么的。”
的确是有人参、灵芝,不过都是上千年的珍品,世间难寻。
“这些东西我吃了不少了,派不上什么用场。”赵斐淡淡道,“倒不如你自己留着补一补,省得糟蹋了东西。”
“不糟蹋。”陆湘脱口道。
赵斐循声看过来,陆湘没来由的心虚低下头。
这些丹药用材十分珍贵,人人都以为这是好东西,陆湘却不以为然。
丹药吃多了会中丹毒,高祖就是这么死的。
因此陆湘虽然一直收着这几颗丹药,却从没有拿出来给人吃过。
上回拿给盼夏,是因为盼夏要死了,死马当作活马医。
但是赵斐……
陆湘觉得他不算死马,只是他病得这样厉害,陆湘总觉得可以试一试。
左右只吃一粒,便是有丹毒也不会有大碍。
“想说什么就说。”
陆湘犹豫片刻,支吾道:“六爷,有句话叫是药三分毒,这鸡汤里加了补药,除了补身子,兴许还有些别的不好的东西也在里头,喝不喝的,您自己瞧着办。”
说完这句话,陆湘如释重负。
赵斐聪明,让他自己想吃不吃,反正自己跟他说了是药三分毒,若有什么不好,那就不关自己的事了。
“你到底放了什么补药?”
“反正是好东西。”
“敬事房的好东西?”赵斐别有深意的看向陆湘。
陆湘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敬事房里的确收藏着许多补药,这些补药没别的用场,就是给皇帝补身子的,好叫他夜里生龙活虎。
赵斐居然以为自己给他吃那种东西吗?
“不是那种药!”陆湘赶紧解释起来。
见赵斐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她忙别过目光,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干巴巴地说:“就是寻常滋补的药物,强身健体的。”
说完强身健体,又觉得有些不对,补了一句:“总之不是那种药,不是用来补阳的。”
好像越说越说不清楚了。
赵斐伸出手,示意陆湘把汤盅递给他。
陆湘只好交出汤盅。
他揭开盖子,顿时觉得一股异香扑鼻,比起龙涎香有过之而无不及。
初时觉得是清香,仔细一闻却觉得香气十分醇厚,并不单薄,仿佛蕴含了许多变化,每闻一次都觉得不一样。
赵斐疑惑地看向陆湘。
陆湘顿时紧张起来,大骂自己是蠢货。
这丹药用料太过稀罕,区区鸡汤哪里能掩盖得住丹药中的味道。
又被赵斐琢磨出什么了吗?
“看起来很好喝的样子,一会儿午膳我试试。”赵斐盖上了汤盅的盖子,脸上并无什么异色。
陆湘微微一愣。
赵斐居然不盘问自己么?他也不说闻起来好喝,是说看起来好喝,是不是病得太厉害,嗅觉不灵敏了?
这倒是巧了。
“看什么?”赵斐眨了下眼睛。
“没事,”赵斐这个反应大大出乎陆湘的预料,但无论如何她都松了口气,脸上情不自禁地就带了笑。
赵斐自然看到她脸上的笑,别过脸的时候唇角便扬了些。
“我正好渴了,你帮我拿副碗筷。”
他现在就要喝?
陆湘略微惊讶,仍是依言起了身,推开殿门,见陈锦正将敖干的一罐药倒掉,重新装上水和药。
“陈公公,六爷要喝汤,劳你取副碗筷过来。”
“汤?”陈锦初时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主子真的要喝的陆姑姑带过来的汤。
这几日赵斐病得厉害,每日只进一些熬得极稠的菜粥,别说鸡汤了,粥里滴一点鸡油都喝不下,此刻却要喝鸡汤?
嘀咕归嘀咕,陈锦脸上挂着笑,很快就去拿了碗和银汤匙过来。
陆湘知道,自己端过来的鸡汤是外食,循例要叫贴身太监验过之后方才能呈给主子。
陈锦不好叫自己把东西拿过去验,便特意那了银汤匙过来。
陆湘倒是无所谓,也不知银汤匙能不能验出丹毒,若是验不出,想来是无碍。
拿上东西,便折返回殿中。
汤盅里盛的鸡汤是一人份的,只是陆湘怕他没有胃口,便只给他盛了半碗。
“六爷,你先尝尝。”
赵斐伸出手去接,露出半截苍白到发青的手臂,甚至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青筋。
明明他的手臂比陆湘长一截,看着却是粗细差不多的。
陆湘觉得有点难过,将汤碗收了回来:“我伺候六爷喝汤。”
赵斐静静看着她,点了一下头。
这鸡汤从宫里一路提过来,已经放凉了,只是因着汤盅保温,还残存了一点热乎气,中午喝正好。
陆湘先舀了半勺,喂到赵斐唇边。
她许久没有喂过谁吃东西,竟不自觉地手有些抖。
“我有这么可怕吗?”赵斐自是察觉到微微颤抖的汤匙,忍俊不禁道。
陆湘有些懊恼,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紧张。
“我笨手笨脚的,怕洒了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