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了笑,深深地看着陆之韵:“新婚之夜,请女支女同新婚丈夫同房,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莫非是你有隐疾?”
陆之韵“嗤”的一声儿笑了,在椅子上坐下,道:“你瞎说什么呢?你也问,香君也问,我明说了罢,我不想干什么,只想借香君的笔,借你的戏班子,演一出好戏。指不定就像那《牡丹亭》《西厢记》成了名扬千古的名曲了也未可知。”
云老板再要问,陆之韵却不说了,只道:“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云老板摇摇头,留下一句“搞不懂你”,便出去了。
约莫中午十二点十分。
赵香君姗姗来迟。
她在陆之韵旁边坐下,斜了陆之韵一眼,笑着说:“你私底下的那些动作,我可都知道了。你老实交代,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陆之韵为她斟了一杯茶,微微笑着:“我能打什么算盘?”
赵香君瞅着她:“那我哪儿知道?我要知道,还能问你么?”
她端起茶杯,一气饮尽,又道:“你如今既然已经结了婚,我倒要劝你一句。”
“什么?”
“你和阿生的事,趁早断了。庄家和陆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再这样藕断丝连,没你们的好处。”
陆之韵转动着茶杯,待赵香君说完,方笑道:“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先不提这个,我找来你,是有事要同你说。”
“什么事?”
这时候,楼下新上台、被云老板力捧的旦角儿今日初登台,便得了满堂喝彩。
热闹与喧嚣传来,陆之韵仿若未闻,只问赵香君:“还记得当初你要介绍我同庄南生认识,我同你说的那个话本子么?”
赵香君闻言,当即一巴掌拍在陆之韵肩上,笑道:“你还好意思说呢。当时只讲了一半,便不肯讲了,弄得我牵肠挂肚的,你只和我来一句自然复仇成功,怎么复仇的?这复仇的过程呢?你今天要不和我说清楚,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故事没完,我怎么同你说?实话不怕告诉你,那原是我自己想写的故事,只是我笔力一向不如你,今儿就是来请你帮忙的。”陆之韵将一个笔记本放在着赵香君面前,“里面是故事的大致情节,我提供情节,你把它们写成戏,由云老板来排,请务必写得精彩些。”
“我出手,自然是精彩的。我要想看看你这个故事,能吸引我才写,要不能,凭你说尽好话,也不能够的。”说着,她便翻阅起陆茵梦的笔记本来。
待她看完,便问:“这故事还没完,我只有一点不解。女主人公既然要报复查不仁,为何要搭上自己,嫁给他?不嫁给他、让他的希望落空,打压他,让他永远不能出头,岂不是最好的报复?”
“她怎么搭上了自己?”
“婚姻本该是神圣的,若她同吴咤结婚,可不是搭上了自己的一生……”
“当你不能掌控自己的生活时,同错误的人结婚,便是搭上自己。倘若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婚姻不过是一场形式,亦是一种手段。婚姻并不神圣,大部分人的婚姻都是搭伙过日子,神圣的,是爱情。爱情的最好归宿是婚姻,但并不是每一段婚姻都包含爱情。”
陆之韵娓娓道来,赵香君却觉得她同以前很有些两样了。
至于后面的两个问题。
在赵香君的追问下,她微笑着说:“假如你很想要五百万,你会因为得不到这五百万而难过吗?”
“不,你只会有些失望。如果你一直得不到这五百万,对你也没什么影响,渐渐地,你会认命,会习惯于没有这五百万的生活。但我们做另一种假设。”
赵香君望着陆之韵,只觉此时此刻的她虽不再幽娴贞静,却有一种危险的、致命的魅力。
“假设你得到了三百万,并即将得到下一个五百万,你以为你前程似锦,却在即将得到那五百万时失败,非但没得到那五百万,连已得的三百万都失去了,你会怎么做?”
赵香君皱眉:“我会努力,拼尽一切去得到这八百万。”
“然后你发现,不管你怎么努力,你都得不到,最终,你只能同那些你看不起的人为伍,过你不想要的生活,再发生,你以为的得到,其实都是虚的,是一场骗局……你的面子里子全都没了,不仅仅是这样,你会比以前更惨……”
赵香君复杂地说:“我会崩溃。”
“对,要的就是这种丧失信仰和冲劲的崩溃。”陆之韵微微笑着,仿佛她适才说的,如同“今日天气很好”一般的简单。
赵香君盯着陆之韵看了片刻,幽幽地说:“我倒是没发现,你竟这么狠。”
陆之韵微笑道:“不过一个故事而已,它足够吸引你动笔么?”
“自然。我现在很期待后面的情节,让我忍不住想打你,目前只肯给这么些情节,偏又吊足我的胃口,又不肯立时拿出后续的情节……简直过分!”
“那你也得等我写出来呀。来,以茶代酒,我向你赔罪,好不好?”
“那行吧。”
赵香君勉为其难地顺着台阶下了。
他们一起吃了个午饭,又一起看戏。
到下午两点,赵香君便离开清园,去上班了。她不仅仅是赵家的小姐,同时自身也有事业的,目前是香城公报的主编。
与此同时。
吴母灰溜溜地回到了那间小公寓。
她在门口刚拿出钥匙开门,对过的门便开了,却是好几房的邻居太太都在对过聊天,听到钥匙的声音开门出来。
对上好几张嘲讽的笑脸,吴母面上顿时便有些讪讪地,其中有一个便道:“这是哪一位富家太太,怎么也和咱们一样,住这穷酸房子呢?”
“听说她儿子媳妇要接她去享福的——”
说话人故意拉长了声音。
又有人学着从前吴母的语气,说她说的那些话,吴母臊得面红耳赤,道:“你们积些德罢!”
说完,她竟是觉得无比委屈,苦从心来,喃喃重复道:“你们积些德,少说两句罢!少说两句罢……”
她开了门,进去。
“砰——”
门关上了,她背靠着门,门外犹有平时聊天的太太们嘲笑她的声音。
竟是泪如雨下。
庄南生刚应邀,去赴了一场宴。
他是打定主意,再不同陆之韵有瓜葛的。车子从饭店出来,他坐在后座上,总是心神不宁,总忍不住想,倘或他没去,她应当如何想。
也许会生气,会觉得没面子。
但他总算是离了她的魔爪,她的魅力并不总对他管用的,她并不能吃定他,总有那么一两回,他会赢。
璧如这一次,只要他能赢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车子行驶在人潮中,天气有些闷闷的热,令他的额头都沁出了汗珠。而隔着车窗传来的,外面的喧闹和嘈杂,还有一股子莫名的燥意,正如他此刻杂乱的心绪。
到路口时,司机问:“六少爷,去哪里?”
庄南生揉揉额角,肃着脸道:“回庄公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一如这个夏日的热一般难捱。
陆之韵在雅间,倚着窗,看下面的角儿们唱戏,听满堂喝彩,手里要摇着一把折扇,心绪却是无比宁静。
仿佛此刻的喧嚣,都与她没有干系。
她在等人。
距离下午三点,还有半个小时。
……
二十分钟。
十九分。
十八分。
十七分。
十六分,她看到云老板迎了出去,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颀长的、气质卓绝、美貌亦卓绝的男人。
十三分。
雅间的房门的被扣响。
陆之韵亲自上前,将门拉开,便看到了笑容温和儒雅的云老板,和冷着脸、周身有种生人勿近的气场的庄南生。
他显然是有些气急败坏。
绝不是对她。
是对他自己。
恨他自己管不住这双腿,她却得意于这一点。
云老板同陆之韵寒暄两句,便出去了,只留下陆之韵同庄南生。
庄南生本来是气急败坏的,可他看陆之韵慵懒地靠在墙边,偏了头,对着他,嫣然一笑,那仿佛氤氲着雾气的眸子有种别样的美丽和欣悦,他心底的那股气,便有些散了,只问她:“你请我来,所为何事?”
陆之韵仍旧将一双眼瞅着他,眼中有笑意,嘴角亦上扬,却不说话,只把他的手从裤兜里扯出来,将自己的五指挤入他手指的缝隙,同他十指相扣。
他微微挣了挣,却不是走心的拒绝,更像是徒劳的、自欺欺人的挣扎。
而陆之韵更用力地握紧,唇畔一扬,神采奕奕地笑:“我同你,谈情说爱,谁说一定要有个理由?”
第107章 重生复仇的白富美
而陆之韵更用力地握紧,唇畔一扬, 神采奕奕地笑:“我同你, 谈情说爱, 谁说一定要有个理由?”
庄南生尚算冷静地说:“你是有夫之妇。”
陆之韵螓首微垂:“对, 我是有夫之妇。所以, 你应当要好好考虑清楚。”
她放开了庄南生的手, 在八仙桌前坐下, 皓腕微抬,斟了两杯茶。
突然被放开,庄南生的手僵了僵,到底没挽留,只觉得有些空落落的。他上前去, 陆之韵伸手, 做了个“请”的姿势,他拣了离她略近的位置坐下, 一杯茶便被陆之韵推了过来。
这时候,他们之间很安静。
没有初次见面的相互试探, 没有第二次见面时剖白心迹的忐忑和期待,没有第三次见面时的情难自禁。
他们是很清醒的成年人。
楼下的戏台上在唱:“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 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
陆之韵支颐,微侧了头, 仿佛是在听戏,又仿佛是在专心看他。
她的眉宇间,依旧似笼着烟雾一般, 清晰,美丽,又神秘。而她的目光,是脉脉流水一般的柔情。
不得不说,她的长相,是符合了所有男人对异性的想象的。
只一点,她并没有文人墨客笔下淑女的幽娴贞静,她是危险的,谁要是轻视了她,也许不知不觉间便要被她斩于马下。
在别处,庄南生不知。
在情场上,庄南生是知道她的厉害的。
庄南生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放下,慑人的目光看向陆之韵,说:“我考虑得很清楚。我同你,不应当再有任何瓜葛。那既是对你的不尊重,也是对自己的不尊重。你也应当考虑清楚。”
陆之韵脸上的笑淡了些:“那是你还没考虑清楚,你继续考虑。”
说完,她便不再看他,只隔了窗,专心地看戏,看戏台上的人水袖翻转,咿咿呀呀地唱,看戏台下的人拍手叫好。
这时候,庄南生的目光落到陆之韵身上,她仍旧是美的,却和他有了距离。意识到这一点,他的眉头便皱了起来,心底有种难以名状的不高兴。
比起眼下,她仿佛和他没一点相干地看戏,他宁愿她对他动手动脚,哪怕那不能见光,哪怕那不应当,哪怕那令他懊恼于自己的放纵,也总比不相干的好。
这时候,庄南生又想起了陆之韵曾经说的话——
“也许你该反省你自己。”
他反省过,无非是情难自禁。
楼下的一台戏唱完,陆之韵回头,却也不缠他,也不给他台阶下,只淡淡一笑,说:“强扭的瓜不甜。今日我来,是想要我们之间有个结果。倘使你不愿意,现在,只要你出了个这个门,我不会再找你。从今往后,你我两不相干。”
余下的,她没多说。
但他们彼此心下却都明了——倘使他留下了,便是默认了这段不能见光的感情和纠葛。
庄南生深深地看着陆之韵,陆之韵同他对视,却见他面无表情,似一个冷美人般,有一种冷傲的气质,而吸引她的,正是他这种不论笑着还是面无表情抑或是时刻都会流露出的冷傲。
分明只过了数秒钟,却仿若过了几年一般漫长。
终于。
庄南生站了起来。
一般人如庄南生这种大家族出生、从小对各种规矩耳濡目染且经过严厉教导的人,都会走出这道门,趁机从这段本不应该发生的感情中脱身。
陆之韵瞳孔略缩,纤细的指捏紧了轻巧的茶杯,抬头紧盯着庄南生,深吸一口气,说:“你还没想清楚,继续想。”
像耍赖。
她就是在耍赖。
这时候,庄南生却是轻轻一笑,那一笑,如拨云见日,如春水映着梨花。
他说:“你让我考虑,但你却只接受一种结果。”
当陆之韵说出往后两不相干的话时,庄南生并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假设他今天从这道门出去了,便能脱离这段总令他情难自已的感情,不必再背负道德的枷/锁,亦不必再考虑名誉、舆论的问题。
然而,那却是莫名的沉重,令他不愿承受的沉重。
也许,前几次不是她吃定了他不会拒绝,而是他吃定了她的坚定,他可以挣扎可以拒绝,她会来找他,总会给他台阶下。
而他,口口声声说着要和她划清界限,却从不拒收来自陆家的电话或者信息。
他甚至,是期待的。
庄南生抬腿,陆之韵见状,美丽的脸上神情冷肃了,直勾勾地盯着他,出声喝道:“你站住!”
庄南生垂眼看她,她近乎偏执地说:“你还没考虑清楚,再重新考虑。”
“是么?”
他仍旧迈开了腿,却是上前两步,他的腿紧贴着她的小腿站立,伸手把她拉了起来,搂定她,弯了腰,贴着她的唇,问:“你还要我重新考虑吗?”
陆之韵毫不忸怩,对上他此刻不再慑人、像一汪深潭般莫测的眼时,仰头便娴熟地同他接了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