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会——顾几
时间:2020-03-20 08:10:35

  赵慈行转眼看到艾登铁青的脸。这是铁证了。如果哈尔滨的警察能够介入这个案子,如果叶莲娜能够亲自到场作证,如果假叶莲娜愿意把她的那部分真相说出来,如果章家这些人包括仆从可以描述那场火灾发生的时间和缘由……
  可惜这件事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赵慈行越发感觉到头晕目眩,那时她不知道为什么,还以为是酒劲后发。现在她知道了。她混沌的意识里,最让她不敢去想的是,艾登现在在哪?
  *
  门外。
  罗密欧站在门外。章嘉岩在他身后。
  罗密欧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喝多了。真的喝多了。
  “二公子,人就在里面。至于Eden,你不用担心,我的人看着,怎么做,都是你一句话的事。”
  罗密欧没做声。他上车前,章嘉岩鬼鬼祟祟跟他说他让他办的事他办妥了时,他就应该警惕的。而现在,如果他甩手而去,章嘉岩会怎么对她?他会放了她和Eden吗?
  章嘉岩在罗密欧侧后方精明打量着罗公子的脸色变化。他敢肯定,罗亚哲拒绝不了。罗亚哲自以为是“正人君子”,不肯干脏活,那就他来干。反正这也不算什么事,章嘉岩觉得人在自己这个处境下可以干出任何事。只要这桩好事成,章嘉岩和罗亚哲从此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条船上的人。什么友谊什么交情都不会有这个可靠。
  “你给她吃了什么?”罗密欧盯着精雕木门,惊讶于自己声音语气的淡定。
  章嘉岩试探着说:“二公子想要春/药的话,我也能找来……”章嘉岩说着嘿嘿了两声,“不过恐怕用不着,你也看到Eden吃了她多少口红……”他见罗亚哲不说话,想了想,又道,“她就跟醉酒差不多,我做事有分寸的。我抱进去的时候……”
  罗密欧这时转了身,右手缓缓抬起,慢慢腾腾揪住了章嘉岩的衣领,狭长的眼睛里有寒气。
  “你的人我哪里敢让手下人碰。”章嘉岩连忙举起双手,言之凿凿,“我发誓,我他妈只抱了,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她的,甭管哪里也没多看一眼。”
  罗密欧持续盯了一会儿,才放了手。
  “不要动Eden。”罗密欧说了这句,转开了木门。
  章嘉岩在他身后恭敬谄媚道:“当然,全听二公子的。噢还有,这一层我都清空了,绝不会有人来,二公子别顾忌,想怎么玩怎么玩。”
  罗密欧没有看章嘉岩也没有理会他的话,轻轻关上了门。
  罗密欧关上门后却没有继续往前走,他站在这里已经能看清并确定躺在床上的人是她了。酒精的好处与坏处在这一时刻同时体现出来,他不是清醒的,他庆幸他不是清醒的。欲望与邪念滋生之时,自控与道德,包括他最在意的romantic都不再那么重要了。
  床是天鹅绒的床,四面暗红精雕木柱撑起了紫红色的幔帐。他想了几日几夜的女人就躺在那碎花床上。
  此情此景,醉酒如斯,罗密欧脑中还能过出几句古文来。
  “臣排其户而造其室,芳香芬烈,黼帐高张。有女独处,婉然在床。奇葩逸丽,淑质艳光。”
  罗密欧一边往床边走,一边脱了白色的西装外套。白背心的口袋里有个金色的怀表,他取出看了一眼,临近午夜。安静。太安静了。静得他能听清她的呼吸,也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甚至是自己燃烧起来沸腾起来的血脉。
  罗密欧走至床沿,不再动了。肤若凝脂,玲珑曲线,固然诱人,尤其她昏睡着很不安分,衣衫已经不整,但真正让罗亚哲煎熬的是她美丽而痛苦的脸,她是闭着眼的,可她好像知道,这会是一场噩梦。
  不仅是她的,也可能成为他的。
  他多想让这变作一场绮梦,成为彼此终身难忘的一夜。
  罗密欧徐徐蹲下。他的脸比今夜任何时候都白,也比今夜任何时候都红。
  他的洛神,红唇微动,青山密愁。
  *
  赵慈行梦到了小时候的一些事情,也可能不是梦到,是回忆,藏在某个极深极深的角落里。
  赵先生霁月清风,待她一直有如亲生女儿,从不曾做过一丝一毫违背人伦道德之事。汪宿琴思想龌龊,她自己也是。赵先生会亲她,但从不亲嘴。赵先生握住她的手,教她写字画画。她及笄的时候,赵先生送了她一面西洋镜子。赵先生躺在她床上,她躺到了赵先生身边。赵先生说了什么呢?赵先生什么都没说,只是跟她一起躺了会儿。她临去巴黎之前,赵先生又说了什么呢?赵先生还是什么都没说。她说,爹,我会给你写信的。赵先生挥挥手,转了身。那个时候她才惊觉,赵先生老了,不再是那个身姿挺拔的青年才子。
  龌龊就龌龊吧。可是,她也想过,他喜欢过她吗?他知道她喜欢过他吗?他死了,没有留下一丁一点可供她猜测的只言片语。多年以来,他只给她画过一幅画,是她小时候扎着两个小辫,穿着蓝色的小褂。就在长江边上。
  不重要了,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这些年,她遇到了各种各样的男人,她也不是没有心动过,但就是没有碰到很喜欢很喜欢的。直到艾登。
  “我愿意的。”
  “我是你的。”
  她跟艾登说。
  忽然,有股湿热的气息,混杂着异常浓烈的烟味和酒味,生生闯入了她的领地。
  那个人在说话,在她耳畔,在她脖颈间,说着话。
  “说你愿意。”
  “赵慈行,说你愿意。”
  “说你愿意给我。”
  “说你也想要我。”
  “说你愿意。”
  “说你愿意。”
  他们也被问过吗?叶莲娜、林姣……还有艾登。
  他们有机会说出“我不愿意”吗?
  说我不愿意,有用吗?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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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
  “老六, 你再说一遍, 岩爷是怎么吩咐的?”
  “岩爷说先把人拉到那个老马厩去,务必绑好了看好了,噢对, 还别叫他醒过来。”
  “嗯……哎你说这都什么事, 咱们老哥几个多少年不做这杀人越货的买卖了。”
  “世道不好, 没办法。岩爷要不是家宅都守不住, 也不会出此下策。”
  “是啊, 听说今晚请的西洋乐队的工钱还欠着呢。所以说啊这人读书也没什么屁用, 岩爷在上海读的还是圣约翰大学,回过头还不是得干他祖父起家的行当。”
  “本来读书就跟人的德行没个屁的关系。三哥, 你以为读书多的人就不干坏事?不杀人了?别扯犊子了。有些读书人当了大官, 杀的人可比我们兄弟几个一辈子加起来杀的人都多得多。比方说那些管城里日本宪兵的日本人,他们哪个没读过书?他们下令杀几千几百个人的时候, 会眨眼吗?”
  “妈的, 冻死老子了。你刚说啥?我没认真听。”
  “没事儿, 瞎咧咧几句。”
  ……
  雪停了很久了,天越发的冷。马车颠簸, 马车里的煤油灯被人拿去了外面。那一点灯光闪啊闪的。这是艾登记忆中的哈尔滨的冬夜,又黑又冷, 真要死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五万美金第一次。”
  “五万美金第二次。”
  “五万美金……”
  拍卖会的最后,章嘉岩瞟向了罗亚哲。艾登猜的是事情的进展跟章嘉岩想的不一样。罗亚哲自始至终没有出过价,最后跟艾登竞价的是张文善。他还没来得及问慈行究竟跟罗亚哲说了什么,反正从罗亚哲回桌以后的表现来看, 罗亚哲像是放手了。而张文善的善罢甘休,有赖于魏珉君去他耳旁说了几句话。谁都能看出来,张文善之所以想要拍下红宝石是为了讨魏大小姐欢心的,既然魏大小姐主动让了,张文善也就没有必要再死咬着艾登不放。
  “五万美金,成交。”章嘉岩痛快说道。他脸上堆满了笑,有心请艾登上去。艾登摆了下头,在桌上签了张支票,用眼神示意外围。章嘉岩领会了,主动下台亲自查看了那张支票,然后再回到话筒前说了几句客套话和总结陈词,宣布了今晚舞会和拍卖会的圆满成功与结束。
  各桌宾客那时开始陆陆续续站起来,大部分都是准备回家的意思。艾登牵着赵慈行离桌之前,魏珉君又说了一回今夜先别过,明日去宾馆找他们。罗亚哲一直没站起来,整个拍卖过程他都游离于之外,只管喝酒抽烟,连揩那白俄女人的油都省去了。但那时候,罗亚哲却好像惊醒过来。他忽然抓住了赵慈行的另一只手。
  周围气氛一下子紧张尴尬起来。同桌几人看得都是一愣,眼见就要起冲突,章嘉岩都小跑过来了,罗亚哲忽然又放了手。他没看艾登和赵慈行,也什么都没说,起身就朝门外去,假叶莲娜在后面用英文呼唤他,他没回头。
  刘易斯帮罗亚哲解释道:“他喝多了,去外面吹个冷风,正好醒醒酒。”
  章嘉岩不仅马上示意自己的一个仆从跟上去,还接着道:“要不你们先回吧,我这边跟Eden完成交易,一定亲自把罗公子安全送回去。他要不乐意坐车,住我家就是了。”他说完看了看那个穿着旗袍的白俄女人。
  所有人都听出了章嘉岩话里的意思。罗亚哲跟假叶莲娜纠缠了一晚上,之后再要发生点什么都不奇怪。
  魏珉君昂着下巴嘲讽道:“随便你们怎么玩,别把那女人往我家带就行。我不管她祖上多尊贵,反正现在看着跟个妓/女似的。”
  章嘉岩有点讪讪。张文善见状说:“不早了,雪又厚,大家回去都小心些……”
  众人道了别,艾登和赵慈行与章嘉岩以及一位章家请来的公证人一道前往二楼的书房。
  这是艾登最后的意识,他和慈行刚进书房就被埋伏了。出在他身上的问题是章嘉岩给他递的烟,只能是烟。而慈行……
  “也是个可怜人。自己中了招不说,自己的女人现在指不定被怎么糟蹋呢。”
  “你得了吧,啊,少假惺惺,刚要不是岩爷亲自把那女人抱走,她还能逃过你的猪蹄子?”
  “是岩爷太实诚,咱兄弟先碰几下怎么了,罗公子又不可能知道……便宜谁不是便宜,都自家人……”
  “岩爷可不觉得我们是自家人。我们不过是拿钱办事。……对了,老六,那枪套你放哪儿了?”
  “枪套?刚撂马车里了啊。……没事吧?一时半会儿醒不了,到了马厩再给他灌点啥……”
  “嗯,应该没事。……不过,我这心里不太踏实,毕竟是个随身带枪的,又有钱,肯定不是怂货。不行不行,先停一下,你去把枪拿出来。”
  马车在雪地里停了。老六提着煤油灯往后去,雪地里长长的车辙直延伸到只亮了几盏灯的章家大宅。老六打着哈欠,掀开了马车帘布。他那个哈欠没打完,头已被狠狠摁住嗑在了冰冷的硬木头上,霎时间他满鼻子满嘴全是血。
  *
  赵慈行的眼前浮现了一个人影,白色的人影。
  然后是声音。
  “说你愿意,好不好……”
  声音传来之时,她的恐惧感一下变得清晰起来。就是这个声音。
  那人的的气息随之真实地飘荡过来。罗亚哲的面孔,逐渐变得鲜明,又可怖,缓缓靠近她的脸。
  赵慈行想要大叫,但她甚至连大叫的力气都没有。罗亚哲的右手已经用力地按住了她的左手腕,她的手腕感觉到疼痛的同时,她意识到自己躺在类似天鹅绒床的地方。
  “你醒了。你总算醒了。”罗亚哲贴近她的脸说,再近一点,就可以碰到她的鼻尖,再近一点,就能吻到她的嘴唇。他的眼神迷茫涣散,声音又轻又沉,发着颤,“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他看到她的瞳孔睁得很大,除了药物的作用之外,还因为她在极端的恐惧当中。她的头动了动,她没有叫,没有做声。只是死死盯着他。
  罗亚哲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赵慈行的嘴唇。“我们还没有……你不要怕……”他不知道说什么,便浑浑噩噩又说了两遍,“你不要怕。你不要怕。”她眼里恐惧更甚。罗亚哲垂了垂眼,目光落到她身体其他地方,刚刚压下去一点的邪念直往外冲。他口干舌燥,干干咽了咽,“我不知道怎么办……”他喃喃着,“我真的……很喜欢你的……”他说着缓缓松开了捂着她嘴的手,也松开了摁住她手腕的手。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捂她的嘴,与其说是怕她大喊大叫,还不如说是怕自己忍不住亲上去。他颓唐躺到床的另一侧,望着天花板继续自言自语。
  “我本来想把红宝石拍下来送给你。那样就算你不喜欢我,也会记着我。”
  “好吧,这是撒谎。我想的其实是宝石赠美人,美人心甘情愿跟了我。你别误会啊,我没有轻看你。”
  “Eden拍了送你也挺好。我知道Eden叫艾登。你刚才叫了好几次他的名字。可是艾登是有妻有子的人,你为什么要做他的情妇呢?还不如做我女朋友。我现在虽不能答应娶你,也不能保证只喜欢你一个人一辈子,但我真的很喜欢你的。”
  “你放心,我没有跟别人说。玛丽没有,刘易斯没有,更不谈章嘉岩了。我不想让他们轻看了你。尤其玛丽,她可瞧不起那些给人做妾的了。”
  “……我今天真是喝多了。让人摆了一道。”
  “赵慈行……”
  罗亚哲叫着她的名字,扭头看向了她的侧脸。他身心皆还是不受控制。而她醒是醒了,但她看着像是动弹不得。所以她不叫不说话,几乎没有任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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