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煞——若水未央
时间:2020-03-23 09:37:18

  那时卫封曾表明他的最欣赏的人便是汉光武帝刘秀。欣赏他于田垄起兵,广交豪杰,平定九州。
  卫封本人费尽半生心血,选择扶持魏帝上位,竭力要把魏帝打造成名垂青史的皇帝。
  如今魏国统一北方,卫封的宏图成功了一大半。在治世关键时刻,他不可能让某人横空出世,霍乱宫闱,更不能让自己扶持的明君打上私昵男宠的烙印。
  事实上,在前世也是卫封纠集谏臣长年累月、孜孜不倦地多次上书。魏帝不堪其扰,才将宠爱了三年的孟淮外放做官的。
  这会儿,秦嬗故意放慢脚步,果不其然在踏出门的那刻,听到卫封带着怒气道:“陛下,长信侯不能住在宫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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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室外,宫人们正抓紧时间聚在廊下闲话,说得当然是在殿内看到的新鲜艳事。
  “我早就说了,陛下让长信侯待在宫里是存了心思的,就差把人栓在裤腰带上了。”
  “那长信侯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比他姐姐孟美人更有味道,女人抵挡不住,男人更加抵挡不住了。”
  “那你们说说,他们有没有...”
  一太监猫着腰小声说了句什么,其他人哄然大笑,“没有没有,顶多摸摸手,我伺候着内室,这还是敢当包票的。”
  “这你就不懂了,真要颠鸾倒凤还拘在哪儿吗?非得在床上吗?”
  众人笑得暧昧,其中一个年老些的太监听不下去了,呵斥道:“你们小声些,免得被人听见。”
  一人道:“没事,自古以来,皇帝有男宠不是很常见的事吗?像汉武帝宠信韩嫣,汉哀帝宠信董贤,不足为奇啊。”
  “对啊,那韩嫣还当了上大夫,董贤还执掌相权了呢。”
  正在说着,最外围的宫人不经意间笑着回头,居然瞅见秦嬗站在七八步外,冷冷地盯着众人。
  宫人被吓了一跳,哆哆嗦嗦跪倒在地,其他人也跟着跪在地上。
  秦嬗上前,慵慵懒懒地问:“方才说的起兴,现在怎么不说了?”
  宫人们都知宜春公主性格刚直,不是个好相与的主,不敢自辩,只能缄口不言。
  “韩嫣、董贤之辈皆是无能者,靠君王上位,乃是君王一生污点,这样的话也敢来比喻今上,嗯?”
  秦嬗略略扫了一眼,盯着那个年老的太监道:“内监大人,在宫内妄传流言,该当何罪?”
  那名内监想了想,道:“该,该掌嘴...掌嘴八十。重者逐出宫去。”
  话音刚落,有人偷偷哭泣起来,秦嬗走到跟前,伸手抬起那名小宫女的下巴,“小小年纪,嘴却这么毒。\"
  那宫女抖如筛糠,想拉着秦嬗的裙摆求饶,被秦嬗一眼瞪回去,双手尴尬地僵在空中,泣道:“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秦嬗拉回裙摆,双手拢在袖中,淡淡道:“内监大人,尔等是宣室的宫人。我无权责罚,但你有权教训宫人。该怎么做,你知道吧。”
  老太监顿了顿,下了决心似的,回身道:“来人...”
  “慢着。”秦嬗道:“此事是你行使职权,等我走之后,你想做什么,与我无关。现问一句,可看到长信侯了?”
  内监答:“往,往沧池边去了。”
  秦嬗嗯了一声,拂袖离去。等人走了,宫人们贴上来问老太监,“不会真要责罚吧?她只是个公主,敢责罚宣室的宫人吗?” 
  那些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老太监不耐烦,他吼道:“知足吧,这次是宜春公主碰到了,若是被皇后或是戚贵嫔碰到了,你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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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嬗没带宫人,自己一路往南走到沧池边,孟淮此时背身站在初冬冰冷的水中,瘦削的背脊弓着,仿佛背上了无比沉重的枷锁。
  “小侯爷...”秦嬗唤了一声。
  她思索再三,觉得还是得来看看他。
  前世怎么样秦嬗不知,今生若是没有她在外间摔破茶碗,孟淮怕就要被父皇拖上龙床了。这也是他复仇黑化的起始。
  人在命运面前是如此渺小,秦嬗还是怕孟淮在精神压力和身体摧残之下,变得居心叵测,到那时秦嬗就无法掌控拿捏此人了。
  说服自己之后,秦嬗站在他身后的岸边,两人咫尺之隔。
  “小侯爷,”秦嬗说,“上来吧,水很冷。”
  孟淮方才冲到池边,以水洗面,想要自己干净一些。水上倒出自己的影子,他的胸口起伏不平,他的脸因心跳过快,呼吸不顺,而变得苍白。
  水是干净的,是透明的,但他,是这么的肮脏。那被人摸过的皮肤,每一寸都令人作呕,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啪!”
  孟淮挥拳再次砸向水面,影子破散开来。
  他不想看到现在自己的模样。
  孟淮知道秦嬗就站在自己身后,但还是没脸转过头来面对她。
  都说人活一世,无非争一口气。
  可现下,他连这口气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比掖幽庭的罪奴还要低贱。罪奴尚且不用日日侍奉仇人。他却要曲意逢迎,要做为那人暖床的男宠。
  “公主,”孟淮颤抖着问,“你能体会仇人就在面前的滋味吗?”
  他转过身来,与秦嬗相对。寒风中,秦嬗的眸子條地一黯。
  相似的场景在她脑海中复现。
  前世的她与孟淮躺在床上安睡。半夜,孟淮突然梦魇,大叫着不要过来,不要碰我。
  秦嬗被惊醒,捂住他的嘴。他们本就在偷\\情,若是被人听见,定是死路一条。
  她轻轻拍打孟淮的背脊,想让他平复下来。那时的秦嬗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和耐心,她能感觉到这个在外叱咤风云长袖善舞的男人,实则是多么的脆弱。
  孟淮醒来时泪眼朦脓,秦嬗吻去他眼角的泪花,问他是否又做噩梦了。
  孟淮仰面躺在榻上,良久,方才道:“公主,你能体会在仇人面前的滋味吗?”
  前世秦嬗也怨恨自己的父皇,怨恨魏国皇室。所以没有对这句话深思,她那时陷入了爱情,一味地设身处地的谅解孟淮的遭遇。
  现在想想,孟淮的恨意从未减淡,反而深埋心底,如薪柴高垒,一日爆发。
  “有过。”
  秦嬗道,“小侯爷,如果我说,我对以身饲虎,深受体会,你会不会好过一些。”
  孟淮隔着眼中水雾,望着秦嬗,声音虚弱缥缈,“公主是个有故事的人,日后有机会,臣愿意聆听。”
  “那就好。”秦嬗道,“你先上来吧。若犯病了伤及自身,你阿姐会怎么样呢。”
  孟淮听到阿姐的名字,无言仰头望天。须臾,他道:“是啊,若我杀了他,我的臣民会怎么样。若我死了,阿姐会怎么样。”
  \"所以呢,有没有人问过我,我心里是怎么想的。”
  孟淮脸上带着笑,嘴唇止不住地发抖,或是水中太冷,或是旧疾复发,总归他额角的青筋爆现,紧着的线崩断就在一瞬间。
  面对即将要崩溃的孟淮,秦嬗始终冷眼看着,打定主意不能将一丝温柔施舍出来,所以她说的话还是如刀一般。
  她道:“小侯爷,你要清楚。不是只有你一人深陷泥潭,也不只你一人苟活于世。还有很多人比你更加痛不欲生。蝼蚁尚且贪生,你有什么资格去死。”
  孟淮听完她这番硬邦邦的话,又羞又恼,当下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可一转眼,秦嬗从袖中掏出一方手绢,玉手纤纤,递给孟淮。
  “擦擦吧,”秦嬗道:“至少,我还在岸上等你。”
  太阳此时终于从密云中挣扎出来,透出一丝光热,那光热刚好照在秦嬗的手上,连带那方最普通的手绢都发着光。
  孟淮呆住了,秦嬗皱眉,抬了抬手,\"不要吗?”她作势要收回去。
  “等,等等—”孟淮一急,上前拉住了手绢的另一端。
  两人的影子,在水中,连在了一起。
  摧毁,或是救赎,只隔一线。
  有情,或是无情,未必分明。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我肥来了~
(还好意思回来!!!)
 
  ☆、呼吸
 
  “公主,”孟淮说:“不论如何,我都得谢谢你。”
  秦嬗收回手,“谢我什么?”
  孟淮拿着手绢,但没有去擦拭脸上和身上的水,只是静静地攥着,未几,突然觉得耳根有些发烫。
  “…是你救了我。”他轻声道。
  秦嬗皱了皱眉,孟淮说得很小声,她根本没有听清,再往前就是下水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朝着孟淮的方向走了一步。
  “公主,你别过来了,我回去…”孟淮怕秦嬗的衣裙沾湿,快走几步想要回到岸上。
  可由于在冷水中浸泡太长时间,他身体极为虚弱,刚走了两步,脑袋就如倒浆糊一般,膝盖也跟着发软,整个人向前栽去。
  “小心!”
  秦嬗下意识冲到水里,伸开双手抱住了孟淮。
  孟淮往前一倒,刚好靠在她的肩头。
  “唔。”秦嬗闷哼一声,孟淮毕竟是个大男人的个头了,她有些支持不住。
  “你醒醒,醒醒!”秦嬗不耐烦地推搡着,但他整个身子如火炭一般,脸就搭在她的脖颈处,灼热的呼吸吹烫秦嬗的脸颊。不知是初冬的池水太过冰冷,还是怀中的身子太过炽热,秦嬗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心跳格外地快。
  幸好繁星等人就在不远处,见状急忙赶了过来,将秦嬗请到附近的轩馆,把昏迷不醒的孟淮送回凤凰阁。
  等众人七手八脚的忙活完了,繁星拿来干衣服并姜汤送到秦嬗手边,却发现她一言不发倚在窗下,似乎是在出神。
  繁星疑惑地打量了一番,悄声嘀咕:“是发热了吗,怎么脸这么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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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淮高烧不退在凤凰阁修养,魏帝最近也不召见他了。
  他人只道是长信侯身子虚弱,经不起魏帝折腾,但秦嬗回忆那日卫封的严峻表情,便明白关于此事丞相肯定进言了。
  秦嬗心里盘算,她想把孟淮带出宫去,留在自己身边,若有丞相的支持必定事半功倍。
  她时常心事重重,皇后习以为常。但元旦佳节将至,今日召秦嬗来,是商议宫宴之事,她却又神游不知到了何方,皇后有些不满。
  皇后将太常寺拟定的仪式卷轴搁下,问秦嬗:“宫宴上陛下有可能要为几个适龄的公主赐婚,你可有什么想法?”
  秦嬗回过神来,怔愣了一会儿。皇后轻笑,抽走她手中的毛笔,再次问:“沛国公是否跟你表明心迹了?”
  “确有此事。”
  秦嬗说的轻松,没一点小女儿娇羞的情态,仿佛在论旁人的事,皇后真是有些惊讶,“你不中意沛国公?”
  “这个嘛…”秦嬗在思考如何回答。
  “他是军中新贵,又是皇亲国戚,相貌英俊不凡,性格虽有些放浪,但成婚之后定会有所转变的。你若中意他,我可以去跟陛下说说。”
  秦嬗会意,反正皇后就是不让戚氏与国公府联姻就是了。皇后没有女儿,还不如便宜了秦嬗。
  秦嬗低头不语,皇后当她在儿女之事上反应迟钝,才知道害羞,这时有人回来禀报说陛下今日还是宣召孟美人侍寝。
  皇后“嗯”一声,回话的人瞅准主上心情不悦,赶紧退下。
  “孟氏那些传闻你可都听说了。”皇后问道。
  “哪些传闻?”秦嬗摇头道,“儿臣不是很明白。”
  皇后冷笑,“宣室的宫人你都处罚了,还问我是什么事?”
  自从秦嬗在宣室外行了责罚,传言非但没有遏制住,反倒愈演愈烈,欲盖弥彰,说的有声有色。
  说什么陛下与长信侯颠鸾倒凤之时,被宜春公主撞见了。陛下责罚了宜春公主,公主气不过反过来拿下人撒气。诸如此类,皇后想不知道都难。
  秦嬗一惊,提裙正面跪下,“是儿臣僭越了。儿臣是不想那些污言秽语传到皇后和陛下的耳朵里。”
  “污言秽语?”皇后并没有让秦嬗起来,只是一面翻阅卷轴,一面轻描淡写道:“那些事确实是陛下做出来的,宫人们只是说出自己看到的。怎么算是污言秽语了?”
  秦嬗面上惶恐,不敢言语,皇后道:“陛下要养男宠,难道我还能以死相逼,不准不成吗?”
  “皇后…”秦嬗环顾四周,殿内伺候的宫人们纷纷低下头退了出去。
  “你做什么?”皇后冷眼看着秦嬗,“陛下做得?我却说不得?”
  “皇后息怒。”秦嬗道:“此事也不是没有转机。”
  “噢?”皇后挑眉,“我知你心思活络,有什么办法,说来一听。”
  秦嬗刚想开口,皇后补充道:“可别说什么拿包药把那小杂种毒死之类的蠢话。”
  “当然不是。”秦嬗说:“只要长信侯成婚出宫了,陛下不就断了念想了吗。”
  “成婚?”皇后不禁笑出声来,“宜春,我当你是聪明的。你觉得现在有哪家的女儿敢跟长信侯议亲。谁不知长信侯是皇帝的人,哪会来引火烧身?”
  皇后斥她愚蠢,秦嬗并不生气,等她说完,秦嬗仍旧非常笃定,“皇后,如果我愿意引这个火,烧我的身呢?”
  “你什么意思?”皇后问。
  “是儿臣。”秦嬗一字一句回答:“儿臣愿意与长信侯成婚,把他带出宫去,彻底拔了您的眼中钉肉中刺。”
  “你?”皇后收敛起笑容,命她起来,坐回自己身旁,“你打什么主意?”
  皇后提醒秦嬗,“你要搞清楚,你宜春公主在宫里没有母家支持,全靠陛下的几分怜爱。而我们陛下是什么样的人,这些年来你最清楚不过了。冷情薄性,如果惹怒了他,你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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