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蒙勃然大怒, 一旁的官吏慌忙劝他, “大人,小声些, 这些事咱也没少干啊。”
“这能一样吗?!”项蒙气急, 说话都结巴了, “那为了我们的宗族,我又不是为了钱, 这十年来, 我担了多少风险?”
项蒙越说越气, 叫来一个心腹, 吩咐道:“立刻去查一查, 公主这些天都!请了哪些人?”
傍晚,那心腹立了一份清单交给项蒙, 他点了油灯一看,都是些虽身份,但在他眼里上不了台面的小门小户。
“她要作甚?来不满一年就要跟我打擂台,抢地盘?”
项蒙将那份名单扔在桌上, 与他一起等消息的官吏拿来细瞧,几人商议片刻,道:“大人莫急,事到如今, 我看先将那份官职录和这个名单留着,并以劝诫的名义去找公主谈一谈,探探她的口风。”
"还劝诫, 她是个公主,就算召集男宠,酒池肉林,我能劝个屁。上次舞姬那事,她已然怀恨在心,现乘着王爷不在,莫不是....\"
项蒙越说心里越没底,官吏叹了口气道:“若是如此,就更要与公主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兴许不是敌人,而是盟友呢。”
“盟友?”
项蒙静下来,盘算确实该跟秦嬗谈一谈,她现在已经明目张胆的,自己不该在龟缩不前,这毕竟是弋阳郡,不是长安,天高皇帝远,她一个女子还能怎样。
想罢他道:“也行,明日我就去一趟。”
项晖听了便说也要去,项蒙道::“你去干嘛?”
“我去帮叔父。”项晖拍拍胸脯。项蒙又无奈又欣慰,这孩子从小养到大,还有有感情的,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了。
“不必了,”项蒙道:“我又不是去打架,带这么多人做什么。”
第二天,项蒙递了拜帖,临进门的时候他改见了孟淮。
他在书房等候,前厅饮酒作乐之声不时传入耳中,靡靡之音,让项蒙不禁皱眉,他抬眼去看面前的孟淮。
他着白衣,长发未树冠,只用一根雁翎簪束着,嘴唇发白,身子单薄,一派病弱样子。对于前厅的热闹,孟淮仿佛听不见,淡定地给项蒙煮水烹茶。
“那个...”项蒙刚开口,前厅爆发出一阵喝彩声,项蒙闭了闭眼,实在忍不住了,“驸马就不管管?!”
“管什么?”孟淮将一杯茶递给他,道:“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妥。”
“公主身为女子,日日宴饮,这,这成何体统啊。”
“你都说了,她是公主,邀请朋友到府中,谈天说地,犯哪一条法了?”
“可她这般大张旗鼓,难免有招揽门客之嫌。”
孟淮听完这句,定定的看着项蒙,项蒙接着道:“驸马,不是我多管闲事。公主怕是还是气您,气恼您处处怜惜,招惹桃花。公主这样实在有伤风化,您作为一家之主,需得上些心,若是被那些监察御史逮住了,他们的奏本上可笔下不留情啊。”
他正说着,忽而身后有人懒懒道:“噢?他们怎么手下不留情,你倒说给我听听?”
项蒙面色一变,笑着转身行礼,“公主殿下。”
秦嬗本拢袖倚在门边,等项蒙行了大礼,她嘴角带着冷笑走进来,可能是饮酒过多,她的脚下有些不稳,孟淮起身扶了她一把,道:“公主慢些。”
秦嬗哼了一声,“我说驸马躲在书房做什么,原是会客啊。”
现孟淮已经将主位让给公主,他与项蒙并排跪坐,听秦嬗训斥。
“项大人,你今日来又是做什么呢?你又是看中了哪个青楼女子要介绍给驸马吗?”
项蒙一听慌忙否认,“不,不,不,我只是,只是...”
“只是想看看,我是否拉拢了你的对家,是否有威胁到你项某人的位置,对不对?”
秦嬗说得直白,项蒙如坐针毡,芒刺在背,汗水不停地往外冒,又不敢去擦,只得任由往下滴。
他正紧张呢,一张手绢在桌下递给他,项蒙侧目,原是孟淮。
他接过来攥在手里,等秦嬗说话不注意时,匆匆擦一擦。
“项大人,”秦嬗撑着头道:“我只是闲着无聊,所以办办宴席,我请的都是青年才俊,若不信,你问驸马?”
项蒙去看孟淮,后者颔首,“公主说的是。”
“喏,”秦嬗耸肩道:“驸马都不介意,你操哪门子的心呢。至于那些御史如何下笔讨伐我,就更加不劳你费心了。”
项蒙张了张嘴,想要辩解,秦嬗瞪他一眼,他将底下的话咽了下去。
送客出门的时候,他看到地方的两个监察御史也在席面上,这两人骨头极硬,项蒙花了不少钱才搞定的,现在居然举着酒杯在席间手舞足蹈地吟诗作赋。
项蒙擦擦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这,这...”
孟淮怕他又说出什么惹公主不悦的话,忙把人拉到门口,道:“项大人,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此乃家事,你还是别管了。”
项蒙晕头转向,来这一趟是为了啥,就为挨一顿骂?他看着孟淮居然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情。
“驸马,我有些同情你。”项蒙如是说。
“万不可这么说。”孟淮正色道:“我与公主情比金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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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蒙在秦嬗那儿栽了跟头,又不能冒然跟孟淮提增加钱款之事,迫于无奈只好将自己的私房钱拿出来,填补项晖财政上的亏空。
某日查账,项蒙险些吐血,一来二去,居然填补进去几万钱。要知这些都是自己的养老钱,从中正的位置上退下来后,他没有儿子接任这个位置,就必得让给项家旁支或是其他家族,不管是谁接了这个位置,他的日子都不好过。
当中正这么多年,难免树敌,所以才有这么多人愿意投入秦嬗门下,若再无钱财傍身,那日后岂不是任人宰割。
每每想到这里,项蒙就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正为此事犯愁时,秦嬗派人递来了帖子。项蒙看着那帖子,不亚于看到太阳从西边升起来,“公主居然会邀请我做客?”
后认真一想公主结交许多人,其中难免有人塞钱办事,她既然应允,必定绕不过他这个中正官,想必是有事相求了。
想到这里,项蒙来了精神,忙命人准备车驾,此时有小吏送来邸报,项蒙正在穿衣就没细看,只问了句有什么大事。
小吏见项蒙心情不错,且准备出门,便道:“也没什么,只是村子上有些逃田的农户。”
“流年不利,常有的事。”项蒙问,“还是他国旧民居多吧。”
“大人英明,正是如此。”
“那我知道了, ”项蒙指了指书案,道:“放那儿吧,我得出门一趟。”
小吏得令,便将那邸报放在了桌上。项蒙走得急,房门合上时邸报滚到了地上,竹简摊开来刚好看到那条农户逃田的消息上,上写着:“...共计五十余人,其中燕人过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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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蒙来时,孟淮也刚在看这条消息,他将邸报合上,对项蒙说:“今日公主心情好,然项大人也别得意了。”
项蒙装作懵懂不知,等秦嬗来了,他眼巴巴地问:“公主找我来何事?”
秦嬗明显不耐烦,但还是得打起精神来跟他说话,她将几份帖子放在项蒙跟前,项蒙问:“这是何物啊?”
“你自己没眼睛不会看吗?”秦嬗道。
“哈。”项蒙挺起胸膛,“公主要这么说,卑职老眼昏花,看不得东西了,卑职这就告辞。”说罢他作势起身,孟淮上期拦住他,低声道:“大人,忘了我方才与你说的了吗?公主今次是有事 ,但你也别太得意忘形。”
项蒙拍拍他的手,话语中生出些知音之情,“驸马放心,我自有分寸。”
项蒙重新坐回去,拿起那几份帖子来看,是注色经历,定品级时需要的东西。
\"公主这是何意啊?”项蒙问。
秦嬗没回答,给孟淮一个眼神,孟淮叫人抬进来一个箱子,等人推下后,他将箱子打开,竟是满满一箱钱币。
项蒙淡淡地看了一眼,问:“公主这是做什么?”
秦嬗深吸一口气,对孟淮厉声道:“我说我不想跟他做生意,你非劝我,我见他就作呕,抬回去吧!”
她起身要走,并开门叫人进来抬箱子,项蒙这才急了,慌道:“公主且慢,有话好好商量。”
“商议什么?”秦嬗道:“这些人的注色经历都给你了,钱我也给你了,你只要秋初定品级之时,多多照拂那些人便是。”
“可我身为中正官,不能做这些荒唐事啊。”
秦嬗揉了揉眉角,“中正大人我们能别演了吗?你我是什么样的人彼此心里都有数。”
项蒙摇头,“我没数。”
“中正大人没查过我的底细吗?该知道我是个爱权势的人吧,我其实早有此心,只是王爷防我太甚,之前又有许多交锋,只能趁他不在...”
她顿了顿道:“那些不入流的官职,驸马一句话也就给了,但入品的,还是得与项大人合作,大人在豫州经营多年,操作比我熟练。”
这话说的,项蒙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现在他确实缺钱,可跟秦嬗这个人合作,是不是算与虎谋皮,他拿不准。
秦嬗道:“我知你不放心,我们可以立字据。
“万不可立字据。”项蒙脱口而出,秦嬗挑眉,他才觉失言了。
他道:“立了字据,公主要告发我,我上哪儿说里去。”
“你在想什么?””秦嬗道:“我用我私人印鉴,我告发你,我自己不脱不了干系吗。”秦嬗实在没了耐心,她摆摆手道:“罢了,项大人想办就办,不想办我可以去找姜大人。”
秦嬗口中的姜大人,是弋阳下一任中正官的热门人选,才过四十,年富力强,且想想秦嬗和孟淮也是青春少年,他都五十多了,吴王也年过古稀,熬不了多久。
若真撕破脸,日后卸了位,指不定怎么被这群人磋磨。
思虑至此,项蒙的心终于动了动,他道:“容我想想吧。”
下人送客,秦嬗和孟淮立在廊下,看项蒙脚步沉沉,便知事情成功了一大半。
等人走了,孟淮弯腰向秦嬗拱手行礼,“公主演得出神入化,佩服佩服。”
秦嬗眨了眨眼睛,“彼此彼此。”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一更~
☆、非常
孟淮跟着秦嬗进了屋子, 两人相对而坐,秦嬗道:“不这样的话,我要把人安插进各县乡, 必会引起项蒙的注意, 只得先做个纨绔的公主了。”
原来秦嬗和孟淮此次上山, 得许汶证词,已经将吴王一派所作所为了解差不多了, 只是他毕竟是个亲王, 且在豫州根深蒂固。要动他, 拔根带叶, 弄不好还会伤到自己。
所以他二人一致认为证据还需得更加充足一些, 便收买了些最底层的小吏去搜集线索。
虽说县乡里的各曹小吏并不入流,但安排人下去, 不可能不留痕迹,故而秦嬗假装要联合与项氏不对付的低阶士族,扩张自己的势力,再浑水摸鱼将人散布下去。
而这事做的隐蔽, 反而找人怀疑,就是要大大方方的才行,所以把项蒙叫来,当面跟他做交易, 让他放松警惕。
起先,孟淮不同意秦嬗这么做,一是怕会影响公主声誉, 二是吴王要是以公主招揽门客、罗织党羽做文章,反将一军,那就是把刀柄递到敌人手上了。
秦嬗听到这里时,笑看孟淮道:“你想得还细致,你放心,弋阳任上的御史我都打点好了。”
监察御史官职低,权力却大,能直达天听,一支笔比刀还厉害。且弋阳任上的几个御史怕都是吴王的人,怎会如此容易被收买。
秦嬗耸肩道:“也没什么。一位在外养了外室,被我捉到了。他惧内,主动提出要合作。另一位就更简单了,”她停住了,眼里透着狡黠的光,“不如驸马猜猜,我怎么降服刘御史的?”孟淮摇头,秦嬗道:“他有龙阳之好,独爱清倌,我便找了两个清倌伺候。”
孟淮一口茶险些喷出来,“这,这种辛秘都被公主知道了呀。然项蒙要拿捏人,不可能这都打探不出来啊。”
“他怎么知道呢,”秦嬗撑着头,歪斜在靠枕道,“外室就是本公主安排的呀。至于龙阳之好嘛,那位御史真的有吗?不过图新鲜,找个俊俏的小倌就上勾了。”
孟淮大吃一惊,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低下头去。
秦嬗道:“不光如此,项晖遇到的那个乡绅也是我安排的,现下可能正拉着项晖烂醉豪赌呢,我交代下去了,不把项蒙给他的那笔钱输光,不能放项晖走。”
孟淮没有接话,秦嬗笑意收敛,捻起茶杯,不动神色地道:“我做些事,蝇营狗苟,谲诈多端,驸马会看不起我吧。”
孟淮摇头,“我没有这么想。”
“非常时,做非常事,我向来不会被这些束缚手脚。只是…”她也曾想做个干净和澄澈的人。
“算了,不说了。”秦嬗眸光略黯,起身回房。
孟淮跟在她身后,看天光从回廊的雕栏中透出来,一束束的光形成道墙,秦嬗穿着朱红曲裙衣带蹁跹,固执地撞破那道墙往前走。
他默默地望着这道背影,喉咙有些发干,终于在她快要转弯消失的时候,开口唤了一声,“公主…”
秦嬗回头来,孟淮说:“我想,总会有人懂得…”
懂得你是个怎样的人。
他的话没有说完,秦嬗早已展颜一笑,微微福身,如白鹤折颈,“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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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蒙回府之后,一直犹豫不决,若是真跟秦嬗合作吧,怕会着了她的道,若是不跟她合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