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涉险,我怎么好好养伤。她纵然想引君入瓮,诱吴王在众人面前显露狼子野心,再以造反的名义抓捕,但太过冒险,实在是剑走偏锋。”
孟淮把这几日挤压的邸报都看完了,将舆图拿过来,点了点其中一处道:“庆阳郡与西县桃花村有几条路。但天气不好,只剩下两条可以走。这一份是方才送来的今日邸报…”
孟淮扬了扬手中的卷轴,“公主怕也不会想到。两条之一被洪水冲了。现在只剩下一条。此地一面是山,一面是悬崖。如果我方才想通的,吴王也想通了,他大可以在这段路上做手脚。或是滑坡或是泥流都是有可能的。”
“路堵上了,人马怎么过去?”孟淮眼睛暗暗。
“那怎么办?”那侍卫大呼,“公主现在危险了。 ”
一个侍卫尚且这么担心,孟淮如何不心惊,但越是在这样的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毕竟现在能救秦嬗只有他了。
“莫要急。”孟淮沉着气道:“你先去集合剩下的人马,在大门外等我。”
那侍卫答应着退了下去。
房门关好,屋中除了阿萨和孟淮,当然还有躲起来的丝丝。
她从书架后绕出来,涨红了脸不说话,孟淮撑起身子换衣裳、穿护甲等等。
丝丝咬着唇,问:“王子真要去救那个魏国公主?”
“当然。”孟淮猛地咳嗽几声,脑袋一阵眩晕,几乎要站不住,阿萨动不了,丝丝想上前帮忙,孟淮一手撑在墙边,一手抚着胸口顺气,道:“不用。”
丝丝退后,指着她送来的情报道:“听王子的吩咐,我在外面走了小半年的功夫,游说了一些解甲归田的燕国士兵,好在他们知道现任弋阳太守就是燕国王子后,都愿意为我们所用。但毕竟是散兵游勇,鼓噪逃田,集结流民,煽动舆论,可以。复仇兴邦,联合旧部,差得远呢。还得靠在劳工营服役的,他们本就是燕国的得力干将,起码忠心可鉴,不用我以毒药防范。”
孟淮穿好盔甲,听到这里,看了丝丝一眼。
后者对上孟淮审视的眼神,便低下头,嘟囔道:“王子别这么看我,我是谨慎行事,虽然有些下三滥,但不喂他们毒药,并把解药握在手里,怕有人反叛,我们经不起失败。”
阿萨听到这里,手里比划了一番,好在他是看着孟淮长大的。孟淮的武艺就是他教的,两人说是主仆,更像师徒,默契自不用说。
“我知丝丝难办。”孟淮想起了秦嬗那句:非常时,行非常事,想不到这么快自己也用上了。
他的声音平平,听不出情绪,“下次要做什么事前,记得要报备。”
“…是,我知道了。”丝丝揪着衣角,接着道:“王子之前挑选的那几个合适的劳工营,我们的人装作闹事的流民混进去了,等王子下令,我们里应外合攻破营地,只当是官员无道,倒逼百姓暴动。即便想到有人策划,内里还有其他犯人,谁没有起事复国的心思?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的。”
孟淮听完,点了点头,拿起丝丝画出来的舆图,认真看了看,上面标注了四个地点,都是不错的选择。其中一个昨晚已经起事了,有两个燕国旧臣已经被送到了安全的地点。目前还没写进邸报里,想必过几天就会发酵。
他拿起笔来,划了其中一个。而后静了许久,又划了另一个,交还给丝丝。
丝丝拿来一看,呼道:“怎么有西县的劳工营!?”西县那个点不在她的建议范围内啊。
她说:“我们的人虽进去了,但那儿不比其他地方,参将沈涛将其把手得密不透风,王子这是在为难我们。”
“还是,”丝丝埋怨道:“王子为了救魏国公主?!”
“你倒说说,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我怎么去救公主?”孟淮反问。
“…不知道。王子自有王子的办法。”丝丝别过脸去,须臾,她突然跪在地上,抬眼望着孟淮,眸中闪着恨意勃发,她道:“王子,恕我多嘴,你为何不将计就计。等吴王解决了公主,你再将吴王抓获,立下大功一件。到时候加官进爵,或是手握重权重兵,那会更方便我们行事。”
“你要我踏着公主的尸体晋升吗?”孟淮盯着丝丝,脸上愠色微露。
“王子知道我的,我恨每一个魏人。”
“我知道,”孟淮道:“可你也得知道。公主本无须这么快发难,她只要将证据送到长安东宫,自有人可以对付吴王,虽然时间会长一些,但她起码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她如今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他将桌面上的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张张秦嬗随意丢给他的手绢。秦嬗说过有机会一起还给她,所以孟淮都洗干净了,放在一处。
孟淮只看了一眼,便把匣子关上了,他不由地深深呼吸,闭上了眼睛,语气轻柔,好像是在与人对话,但又好似在自言自语。
“她这么做是为了替我出一口气。如果我此时见死不救,隔岸观火。这般无情无义的王子,你们还会追随吗?还敢追随吗?”
片刻,孟淮睁眼看了看天色,嘱咐丝丝,“照我说的办,去吧。”
丝丝不肯走,埋着头仍旧跪着,她道:“我不明白,西县那个劳工营不是最佳的选择,为何王子要选那儿,突然爆发暴动,被人盯上怎么办?!”
孟淮没时间跟她耗了,他转头问阿萨,“阿萨,你明白吗?”
阿萨看了看舆图,又看了看最近的邸报等等,最后点点头,向孟淮竖起了大拇指。
丝丝左右闹不懂,此时外面人影攒动,她必须要走了。她是下属,再有异议最后只能服从,再有无奈,丝丝还是一跺脚翻窗出去了。
孟淮打开房门,走到只见全府剩下的龙啸卫集结完毕,黑甲锃亮,他接过递上来的长剑,环顾众人一圈,多的什么都没说,只有掷地有地的两个字。
“出发!”
#
西县外的驻军沈涛最近真是头疼,刚一起身便接到个密信,奉县的一个劳工营出了事,受流民冲击一晚上跑了十几个犯人。
自从阿萨被提走之后,他管辖的劳工营也有些不太平,前几天有消息传来阿萨被吴王虐待。
流言传的有鼻子有眼,有说吴王拿锯子割断阿萨双腿的,有说阿萨分明就就是死了,密不外发而已。
要知阿萨单刀护送王子公主,身重九箭还坚持不退,被抓时抵死不跪,大骂魏帝七天七夜不重样,最后被灌了哑药,如此传奇的经历不光受燕人的敬重,营中其他包括沈涛本人,对其也是敬佩有加。
他好似被杀的传言喧嚣尘,再加上大雨不断,百姓遭殃,几十里地外的桃花村不断聚集想要去冀州的流民。
个个都饿得露出狼一般绿幽幽的眼睛,看得沈涛额角突突直跳。
好在吴王终于良心发现,下令让各县乡开仓放粮了,但愿暂时能缓解现在紧张的局面。今天清晨,他本来校场准备训练,未练完一轮,便有人来报弋阳太守来了。
沈涛觉得奇怪,暗忖驸马来着做什么,嘴上道:“请进来吧。”
话音未落,只见孟淮全副铠甲骑着马直接冲了场来,对沈涛高声呼道:“参将大人,请快出兵去救公主,吴王要造反!”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得打个预防针。
明天不管是什么情节,大家请保证不要打我。好么~答应我~
☆、山倒
同一天, 韩策在庆阳郡的常平营外焦急地转来转去,参将黄复还在与人商议,到底要不要出兵。
“不行, 等不了了!”韩策看着天光渐明, 他冲进营帐中对黄复道:“黄大人, 你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再晚一步, 公主真就有危险了。”
“等等, ”黄复道:“韩校尉, 不是我不想出兵, 只是没有州府的手书加盖长安的虎符, 并骠骑将军的命令,我不敢擅自出兵啊。”
韩策又急又气, 简直想骂人,秦嬗之前搞不定沈涛,送的礼都被打了回来,好在庆阳郡的距离和西县营的差不多, 是以转投了黄复这里。
然这时候让他去哪儿走这些流程,黄复一支虽说是魏帝带出来的嫡系,自然是忠心与魏帝的,但要命的事他们官僚脾气也很重。
常在司隶驻军, 早就养成了大爷性格,说是走流程,其实就是不想担事。
“况, 听你一面之词,我怎么知道吴王究竟是不是造反。”
韩策正要反驳,黄复道:“校尉听我说,公主有段时间大肆拉拢很多人,连我都收到了她的礼物,这让我不得不怀疑,公主是不是与吴王斗法,拿我挡枪使。”
“吴王为人为政你不清楚吗?!”韩策叫到,“弋阳百姓过得什么日子,你不明白吗?你在这里高枕无忧,若是公主真出了什么事,你如何向上交代。”
“凡事要有证据!”黄复也站起来吼道,“校尉,你是军人,该知道我们是有刀,但不能成为别人的刀!”
“证据已经呈报东宫了,”韩策指着昨夜给他看的部分副本,“这些还不够吗?!”
“这些对于一个亲王来说,重则罢官降爵,轻则训斥,吴王他至于造反吗!?”
“陛下对吴王什么态度你不知道吗?他但凡有点动作,必会拿来大做文章。”这是秦嬗教韩策的,她说黄复如果不听话,就搬出皇帝来压。
果然,黄复听到皇帝的态度便停住了,想了片刻道:“圣意思不可揣测,陛下想怎么办,我如何能知道。”
他坐下来不说话了,韩策拳头慢慢握紧,实在气不打一处来,猛地抽出身上佩剑,长臂一挥砍下手边案几一角。
突如其来,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跳起来大叫道:“韩策,你做什么!?”
韩策冷冷道:“今日我若撒谎哄骗各位,就犹如此案。然诸位见死不救,公主真出了事,诸位就犹如此案!”
说罢收剑离开,跟着他来的三个龙啸卫围上来问他:“怎么样?出不出兵?!”
韩策摇了摇头,三人沉默须臾,一人道:“不管了,我们赶去桃花村,就算拼死也不能让公主受辱。”
“对,杀回去!”
“杀回去!现在就走!”
韩策回头看了营帐一眼,愤懑转头翻身上马,扬鞭远去。
此时一名身上插着小旗的士兵快马疾行回来,一路举着小旗跑进了营帐,这是军中打探消息的斥候。
斥候冲进帐内,在黄复耳边低语几句,他猛地站起来,旁人问:怎么了?
黄复面色凝重,道:“庆阳郡到桃花村的路都走不通了,其中一条是刚刚被人推着巨石故意拦住的。”
“拦路者是谁?怎地这般居心叵测!?”
黄复抬头,看着帐中诸人,怔愣道:“据当地村民描述,衣着…像是吴王的府兵…”
在场的人皆倒吸一口凉气,若没有这遭,他们还觉得不过豫州内斗,小题大做,他们不便插手参与。但连路都封了,难保真有大事发生。
“快!”黄复对着帐外喊道:“快调两百兵,随我去追韩策。”
#
与此同时,在西县驻军这边,沈涛看着骑在马上神色焦急的孟淮道:“不是我冒犯,驸马,我得说一句,你是太守,无权调兵。”
这孟淮当然知道,太守主管行政,即便是刺史,协理军政,也不可能调兵的。必得有加盖虎符的手书和骠骑将军的命令才行。
“事急从权。”孟淮勒紧缰绳,坐骑感受到主人的情绪,焦躁不安地蹭磨前蹄,他道:“吴王与公主现就在桃花村内,公主掌握了吴王一派贪赃枉法的证据,吴王恼羞成怒,准备杀人灭口。”
吴王是什么样的人,沈涛很是清楚,但不能调兵就是不能调兵,他的驻军还得看着劳工营,这段时间事情很多,不能出一点岔子。
而且,他无从考证孟淮说得到底是不是真的。
“驸马,”沈涛刚唤了这一声,天边突然打了个闷雷。场中坐骑马匹皆惊,撕叫不止,此起彼伏,听到人心惊肉跳。
沈涛静了一会儿,接着道:“驸马,真是恕难从命。”
孟淮瞪着沈涛,眼睛发红,他此刻的心里有个滴漏,一滴一滴时间在走字,催促着丝丝快些,再快些。
沈涛已经拒绝,但孟淮铁青着脸没有发怒,也不说话,只是紧紧握着缰绳,觉得有些奇怪,后又一想驸马身体不好,别急出病来,到时候如何交代,便开口道:“那个…”
话未成句,只听西南处爆发出一阵骚乱,登时火光冲天
来了!
孟淮勒马回头,只见一名士兵仓皇来报,“大人,劳工营起火了。”
“哪里起火?!”
“住房,住房起火了,里面的人都疯了说魏国人要杀了他们,说阿萨就被杀了,现在轮到他们了。”
沈涛身子摇晃了一下,旁边的人将他扶住,这时又有人来报,“大人,有人夺了兵器冲出去了。像是往桃花村的方向逃窜!”
沈涛听了面色发白,说不出话来,千防万防,居然还是出事了。
孟淮调转马头,道:“大人,先别管那些劳工了,先救公主要紧!”
现在已经被不容沈涛怎么想了。不出兵,怎么把逃跑的人抓回来!?出兵了,路过桃花村而不救,真出了事该怎么脱罪?!
只是…他猛地扬起脸,盯着孟淮,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仿佛无形中有只手在操控着一切。
但事实已经不容沈涛细想了,他举起手里的腰牌,道:“派两拨人,一路去追逃犯,一路去桃花村。”
#
此时,桃花村内,秦嬗身旁的侍卫全都拼死抵抗,吴王的箭一只接着一只,射向秦嬗。
她抬臂只挡住一根,便已被震麻了双手,握着长剑止不住的发抖。
对方攻势太猛,秦嬗只能寸寸往后退,直至推到了木台边缘,她身前一个侍卫当下被刺中一剑,倒了下去。
秦嬗全身都暴露在吴王射程之内,退无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