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嬗瞥他一眼,冷声道:“贪污受贿,中饱私囊说的是你,不通政务,尸位素餐说的是你,我没冤枉你吧?”
项晖跪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秦嬗道:“别搞得我以势压人一般,你要觉得委屈,大可辩白。你要是不说,现在就在认罪书上画押!”
她将一方卷轴扔在项晖跟前,卷轴铺开上面条条件件说的明白,项晖猛地抬头看秦嬗,“公主,你怎么…”
怎么知道如此清楚!?
秦嬗懒怠回答,侍卫抓起项晖的手涂了红泥,就要往卷轴按。项晖当然不肯,上面还有伙同项蒙的罪状,他可不能害叔父啊。
他扭着肥硕的身子誓死不从,这时候项蒙赶来了,他撩着衣袍冲到木台上来,一把将卷轴抄起来看了一遍,字字属实,却又字字诛心。
“不认!”项蒙对秦嬗喊道:“一个字都不认!”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我有句话不吐不快,上章驸马差点被打死了,怎么没一个人怜爱他?(捂脸)
亏我还花了大力气写他那刻的心理历程,写得我热血沸腾,结果没一个人关心他啊?(Excuse me?)
人家还是不是男主了?!请大家给我一个完美的解释(叉腰、超凶)
☆、逼问
吴王带着人马往乐昌郡赶, 本来车马疾行已经很快了,但吴王心中总觉得慌乱,天亮后雨停了, 他换了一匹快马, 继续赶路。
中午行到某个小村外, 看到当地的里长正聚集流民施粥舍粮,他回身问一个跟班小吏道:“项晖今日是不是也要开仓放粮?”
那小吏有一本小账记着吴王所有下过的令、嘱咐过的事, 他翻开那本子一查回道:“是, 是今日。”
“西县哪还有什么粮食, 都被他们叔侄贪了了, 别出什么事才好。”
他念叨着这句, 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怎么刚好他教训了孟淮, 老家就被人烧了,怎么刚好今日西县放粮,怎么偏他今天离开弋阳。
一条条一件件,联系起来都太过巧合, 然而世间哪有这么多巧合,无非都是人为。
在一霎那间,吴王想通了所有,登时破口大骂, “秦嬗!贱妇!”
他拔出身上的佩刀朝官道旁的柳树砍去,一人抱的大树生生被拦腰砍断。
他跳下马来朝乐昌方向拜了一拜,跟着他来的人全都跪了下去, 吴王咬牙道:“母亲,搅您灵寝者,我若是查到是秦嬗所为,我必杀她提头来见!”
说罢他调转马头,往西县而去。
#
秦嬗出发之前,也在卧房悄悄设了香案、贡品,房间里没有下人,只有屏风后的孟淮在沉沉昏睡。
她跪坐着道:“老王妃,你我从没见过,我却将气撒在你的灵寝上,是我的错,我先向您道歉。”
她朝着香案拜了拜,起身后背脊挺直,房中没有灯,只有月亮冷静的光影照在秦嬗脸上,她说:“但今日,你的孩儿不忠不义,称霸一方,鱼肉乡里,实在难当大任,我想这也不是你想见到的。”
她挽袖倒了一杯酒,执着杯子,幽幽道:“为防您的孩子日后干出更大的错事,不如我现在将他拉下马。他老了,该由我们年轻人上位了。”
而后秦嬗将酒撒在了香炉中,白色的烟灰一下子腾起来,秦嬗的眼神迷乱在其中,看不真切,她穿戴好护甲后,往屏风的方向深深地看一眼,而后毫不眷恋地转身离开。
秦嬗走后不久,一只白鸽扑啦啦停在卧房的窗台上,彼时阿萨刚好由人扶着进来看孟淮。
下人怕白鸽会吵到孟淮修养,扬手便要赶走,阿萨拦住了比划着说不要伤害。
下人知道这燕人是驸马的老护卫,当年救了驸马一命的,不能得罪,便随他去了,让阿萨坐在榻边,自己关门出去了。
那只白鸽还在窗台跳来跳,怎么都不肯走,最后居然还跳进来,落在孟淮身侧去啄他的手。
阿萨看明白了,这是只信鸽,他伸出手将白鸽抓住,可脚上却什么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
阿萨将鸽子放开,白鸽扑扑翅膀,朝着外面的天空飞了出去。阿萨就默默地守在孟淮身旁。
他似乎在做噩梦,梦里有很可怕的事,不然他不会紧皱眉头。
这时,孟淮动了动,阿萨探身握住他的手,只听他低声呢喃:“...公主…别怕…”
阿萨的手一滞,想起那日十几个太医围着孟淮急救,所有人都忧心忡忡,唯独不见他的妻子,那个魏国公主。
她一直在书房里,倒是有很多侍卫进进出出,像是在安排什么事。阿萨的箭取出来后,就始终守在廊下等着最新的消息。
直至第二天早晨,太医终于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阿萨一下子就清醒了,笑意冲到眼睛里。有些婢女小厮甚至高兴地拍手,众人都欢欣鼓舞时,他看到秦嬗远远地立在回廊尽头,举袖按住了眼睛。
阿萨正想着,突然窗户外面闪过一道人影,他虽然不会说话了,也不能走路了,但机敏还在他拿起一个茶杯,当那个人影再次晃动的时候,猛地一掷。
然而一点声都没有,奇怪。
肯定是打到了,但怕引来旁人,那人就咬死不吭声。
也算能忍,阿萨想。
什么来头,待会看看就知道了。
不一会儿,人影果然又来了,她应该猜到了屋内的人不是威胁,不然早就叫开了。
她趴着窗沿露出两只眼,左眼青了一大块,就是刚才被砸的。她看到榻边的阿萨,惊讶地低呼:“阿萨大人?!你还活着?!”
来者正是丝丝。
#
秦嬗这边正与项蒙僵持不下,她听到项蒙说“不认”的时候,不禁笑出了声音。
项蒙内心忐忑,深知这遭是过不去了,但还是要嘴硬,问秦嬗:“公主笑什么?”
秦嬗指了指台下领了粮食,渐渐散去的百姓,道:“我笑我今日都要将你伏法了,还要帮你维持颜面,若是我在这里将你连同党羽所作所为说出来,你说低下那些百姓听了,会不会暴动?!”
她猛地拍响手边的案几,项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有人在他身后往膝盖一踢,项蒙跪倒在秦嬗跟前。
项蒙的汗水滴在木板上,咬牙道:“公主,我可是站在你这边的,对你动手可是王爷,不是我,你有本事有气性为何不找他报仇。”
“不劳你提醒,”秦嬗支着腮道:“我在这儿可不就是等他来吗?”
项蒙一愣,不懂她是什么意思,王爷因乐昌老宅起火临时离开弋阳,按道理不应就是秦嬗做的吗?
秦嬗干着损阴德的事,难道不就是想把吴王引开,好趁机威逼他们几个底下的官员画押就范,她好一锤定音吗!?
即是如此,为何又说在这儿等着吴王来呢?
吴王来了,她秦嬗小丫头片子还能蹦跶吗?!
项蒙摸不透秦嬗的心思,好在秦嬗也不打算解释,她好似真的在等人一样,闭上眼睛将养神志。
等场中的农户都走了,她才睁开眼,命人把出入口把住,告知今日不放粮,剩下的明日再来。
而后,秦嬗眼睛盯着跪着的项氏叔侄,从一旁侍卫的剑鞘里刷地一声拔出长剑。
寒光晃刺双眼,项晖展臂挡在叔父跟前,道:“公主,要拷问就拷问我吧,我叔父年纪大了,不能用刑啊。”
“不行。”项蒙反手抱住他侄子,对秦嬗求道:“公主,晖儿是我一生的心血,我把他养这么不容易,他还要为我这一支开枝散叶啊,他不能有事啊。”
“叔父!”项晖流着泪,哭道:“这时候你就别客气了,我年轻能扛得住。”
“不啊,孩儿,你从小就怕疼,要是严刑拷打,第一个反叛的人肯定就是你啊,还是我来吧。”项蒙如是道。
“…..你两还挺感人,”秦嬗冷笑,长剑定着项晖的心窝,道:“我并不是想拷问,我也不想费口舌列举你们的罪状,说出来给谁听呢?让你们害臊吗?干事的时候不害臊,现在会害臊吗?”
二人沉默了,秦嬗从怀里拿出一份绢帛,散开了递到他们跟前,正是许汶那份联名书,上面的文字密密麻麻一时间看不清楚,但几十个字迹不同签名和红色手印着实刺眼。
“这其中有几个已经不再人世了,有几个被逼远走他乡,有几个被打到残疾,剩下的不敢抛头露面,躲在深山里,他们有错吗?他们何止没有错呢?!他们只是想有个官职,或是光宗耀祖也好,或是赚个俸禄也好,稍微有点志气的想要治国兴邦,他们哪有错?嗯?”
秦嬗眉头一压,剑锋刺进了项晖的衣裳,皮都没有破,项晖却大叫起来,“没有错,没有错,使我们错了!”
“错在哪儿了!?”秦嬗大声逼问。
“错在当官不为民做主,只知自己捞钱不顾百姓死活,错在明明是自己贪心,还美其名曰为了家族。”
“还有呢!?”秦嬗的剑再深一分,血迹流了出来,项晖仰着头抻唤,“叔父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项蒙抱着侄子,年过半百的人泣不成声,“公主,我们错了,错在明明饿殍百里,还想着粉饰太平,错在坐拥金山银山,还贪得无厌,吸民血肉。此乃国之蛀虫,民之败类。”
项蒙那平时梳得一丝不苟花白头发,此时在风头凌乱,他仿佛老了十岁,垂目流泪道:“我们错了,我们该死。”
秦嬗默不作声收了剑,两份认罪书铺到他二人跟前,项蒙匆匆看了一眼,抬头问秦嬗:“公主,到底没有赃款啊,你怎么定罪?”
旁边的侍卫不等他说起来,按住人强逼写下名字按下手印,将认罪书呈给秦嬗,秦嬗将其收好,盯着项蒙道:“怎么没有赃款呢?你院子的地窖里不是有好几万钱吗?”
“那是你的啊!?”项蒙刚说完,突然卡住了,联通了所有关节,张着嘴讲不出话来。
“我的?”秦嬗耸肩,“你有证据吗?有凭证吗?”
项蒙终于知这圈套早就铺开了,再无狡辩,只喃喃道:“公主大手笔,用这么多钱送我进牢。”
“还行,”秦嬗不在意道:“钱财乃身外之物嘛。”
“好一个钱财乃身外之物!”
这声中气十足,不是吴王还能是谁,项蒙仓皇回头,又愧又怕,拖着侄子躲到一边,免得神仙打架伤及无辜。
秦嬗紧握着长剑,眼睛盯着吴王,只见他骑着高头大马,旁若无人地走近场中,头上闷雷滚滚,天边闪电劈白。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两更,后面还有一更。
需要注意一下,这几章是多线叙事,是发生在一天的。
☆、救急
“叔祖来了啊。”秦嬗道。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叔祖啊。”吴王手里仍旧握着那把八石弓, 高声问秦嬗,“乐昌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秦嬗抿嘴不言,旋即承认, “是我!”
吴王双目怒视, 抬手就是一箭, 幸好秦嬗侧身躲开,那箭险些插进她的心窝。
“保护公主!”一人起令, 剩下的人全都围到木台上来。
吴王也带了不少人, 看上去个个都是好手, 和龙啸卫不相上下。吴王下马, 一步一步走上木台上来, 龙啸卫拱卫着秦嬗,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最后吴王和秦嬗都站在了木台上,相对而立,气氛微妙,仿佛对方都有千万支冷箭, 就待一声令下了。
此时,天公捧场,倾盆大雨说下就下,一瞬间就浇湿了所有人。
饶是在初夏, 面对前世贼子,今生乱臣,秦嬗还是忍不住咬着后槽牙打颤, 鸡皮疙瘩从背脊起了一身,那感觉不光是害怕,还带着隐隐的兴奋试探。
如果能在这里把吴王一举拿下,那她重生便又达成了一项成就,命运的齿轮又被她扭转了一分。
都说逆天改命不可为,到底要试试看,不坚持一把怎么知道不行?
秦嬗想着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吴王本来已经举起了弓箭,瞅见那抹微笑,他将弓放下,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秦嬗道:“叔祖,老实说,能与纵横几十年的亲王对阵,我兴奋。”
听完这话,吴王先是皱眉,而后仰天笑了,指着秦嬗道:“宜春,你有种,你比一些男儿还有种!旁人被我教训一顿,就不说投降投诚,起码也要龟缩起来再不敢惹事,偏你不怕死。不但不怕死,还能立马弹起来反抗。能承认烧我母妃的祠堂,也算你敢作敢为,我留一个全尸给你,皇陵你是入不了了,就当做是突逢暴雨滚落山崖吧。”
说罢他再次举起了八石弓,龙啸卫那群小子就像刺猬一般,顿时竖起了所有的感应,人人都弓着背,紧握兵器,随时准备上前拼死一搏。
“你要杀我?”秦嬗看着这个比自己年长,摸爬滚打数年的男人,冷声刺激道:“你这是造反。”
“随便你说什么吧。”吴王道:“本王没时间跟你熬,也无须找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想杀就杀了。”
他双臂用力,被雨浇透的衣裳紧紧地包裹在身上,弓弦拉如满月,形势一触即发。
秦嬗忽而笑了起来,道:“叔祖,你觉得我没有后招吗?你以为我真就带几个龙啸卫来?”
吴王也冷笑了起来,道:“你爱什么招就什么招,你不就是想去最近的庆阳郡搬救兵吗?你当我不知道你为何今天来发难,不就是怕在安县有太多我的人你施展不开,而庆阳郡的常平营离这儿快马加鞭不过两个时辰,对吗?”
猝不及防被点破心思,秦嬗抿白了嘴唇。
吴王与她说:“你是公主,怎么能调兵呢?!就算人来了,你以为我能视而不见吗?!”
可恶,这本是场豪赌,秦嬗现在只恨韩策怎么还没来。
#
“韩策怕是来不及了。”孟淮道。
对面回话的龙啸侍卫将计划大致与他说了一番,又道:“公主就吩咐我这样告诉驸马,她要驸马好好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