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着牙心想:前世还没反抗就死了,今生哪怕还是输了,起码挣扎过,其实已经够本了。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她不能看着孟淮这臭小子,如果等她死后,孟淮还是想前世那样与吴王合作,那自己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他。
一定要喝他的血,吃他的肉,要他永坠阎罗,不得轮回。
秦嬗这么想着,突然眼泪流了出来,她到底还是有些后悔了,带这么多人来却没把人带回去,他们大的不过二十五六,小的才十七八。
该永坠阎罗,不得超生的是自己才对。
秦嬗用手背擦了擦雨水,吴王哈哈大笑道:“现在哭来不及了。”
秦嬗骂道:“我不是哭我自己,我是哭你母妃养你这么大,你却叫他失望了。”
吴王哼了一声,“我知你巧舌如簧,还妄想有人来救,你还是闭嘴吧。”
说罢再次搭箭拉弓,此时场外有人高喊:“公主——”
秦嬗闻声回头,大雨如针,她都看不清来人的脸,但她却又清楚地知道,他是孟淮。
“你的驸马来救你了!”
“是啊!”秦嬗挺起了胸膛,道:“你不如想想,会不会有人来救你…”
吴王没等她说完,啪地松开了手。
说时迟那时快,有另一只箭射将而来,把吴王的箭头打转了方向,可一切都在眨眼之间,秦嬗躲之不及,脚下踩空,从木台上掉了下去。
孟淮大叫着扑下马来,几乎手脚并用往那边跑出,双手空张着,妄想要借助下坠的秦嬗,可终究还是没有抱住。
轰——
一声响,孟淮跪扑在秦嬗身旁,一道血痕顺着雨水从她脑下流了出来。孟淮双目欲裂,眼睁睁地看着,颤抖的手都不敢往鼻息上试探。
“公,公主…”
他唤了一声,没有反应。
“公主…”
还是没有反应。
孟淮跪在秦嬗身旁,将她身子一点一点抱起来,血染满了两人的衣衫,他并不在意,只是执着地将秦嬗的身子紧紧地抱在怀里,让她的头搁在自己肩上。
孟淮既没有叫,也没有哭。
吴王此时走了下来,沈涛再次举起弓箭大喊:“王爷,束手就擒,莫要在往前走了,莫要铸成大错!”
他充耳不闻,还是执意往孟淮跟前走,道:“我猜你想报仇。”
“……”
“怎么不说话了。”吴王冷笑道,脚步停住,站在他一丈远的地方,道:“你现在可以报仇。”
“….我是要报仇。”一直埋着头的孟淮将秦嬗小心放好,举起了长剑,他道:“你确实该死。”
吴王不再答话,直接射出了一支箭,箭锋阴冷,穿透雨墙,沈涛大叫一声不好,驸马快躲开!
哪知孟淮避也不避,直接打横剑身挡住了这一箭,未等吴王再次搭弓,他跳起来手臂一弓,用尽全身气力,直接将手中长剑猛地抛掷过去。
吴王拿着八石弓,可远射,不可近战,这般重兵器投来,他躲无可躲,只能下意识抬手去挡,刹那之间,手被削去一半,白骨登时毕显。
“啊——”
吴王惨叫一声,还要奋起反击,却听到无数马匹撕叫,韩策终于带着常平营赶来。
黄复看到眼前血肉惨状场景,张口结舌,几乎跌下马来,混乱之间,他朝那还想杀人的吴王喊道:“王爷!收手吧!大势去矣!”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先按下四十米的大刀听我说(抱头鼠窜)
小说进行到这里需要把驸马的感情理一理,他那种模模糊糊的状态需要推一把,这样剧情才能有很好的进展,所以公主先昏迷几章,我接下来要虐驸马了。
明天继续~
☆、寻医
当日晚上, 秦嬗被运回了安县城,她的头部受到了重创,止血之后人昏迷不醒, 只能连夜往太守府回赶, 府中有从长安带来的太医, 都是一直负责照顾公主的,最是了解秦嬗的身体状况。
回来一路都是孟淮带她坐在车里, 雨势渐渐小了, 淅淅沥沥地落在车顶上, 夜风从车帘里一丝一丝地吹来, 吹进孟淮的眼睛里。
在这时, 无人看到的时候,他才红了眼眶, 弓着身子将枕在他膝上的秦嬗紧紧怀抱,很久很久都不说话。
快天亮的时候回到了太守府中,繁星听说公主受伤了,险些昏过去, 然她是后宅的大管家只能咬着牙撑着,跟随太医忙前忙后。
秦嬗被放在卧房榻上救治,孟淮就坐在房间的一角看着太医给她清洗伤口、施针、包扎等等,弄到第二天中午, 一个太医满头是汗地告诉孟淮是在没办法了,可能真的磕到了头部要害,现没有办法让公主醒过来。
孟淮没听太医说完, 弯腰将一口鲜血喷出来,众人大惊失色,才反应过来,驸马也是重伤未愈,又慌乱起来。
好在孟淮并没有晕厥,还勉强能坐得住,太医给他把了把脉,松了一口气,道:“驸马无碍,不过是之前的淤血,吐出来反而好。”
太医这般说,孟淮的眼神却黯淡无光。
“无事吗?”他自言自语。
那为何心好像空了一块似的。
“驸马,”算来孟淮已经有一天一夜没合眼了,繁星看他眼下青黑,眼窝都深深陷了下去,本就是病弱的身体经不起这样打击,便提醒他,“驸马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不必了。”孟淮揉了揉眉心,吩咐她:“派人出去其他郡县找大夫,尤其擅长治疗头部的医生,写张告示,若是有人能治好公主,悬赏万钱。”
繁星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把话都咽了回去,下人陆陆续续退出房间,只剩下孟淮一个人。
他慢慢走到秦嬗跟前,坐在地上头靠在榻边,静静地看着昏迷的秦嬗。
此时她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头发散开来拖于枕头一侧,底衣是温柔的杏色,衬得她不着铅华的素颜愈发清丽。
仅仅两天,他才两天不见,秦嬗却已经瘦了一圈,巴掌大的脸颊因为受伤毫无血色,小巧的嘴唇惨白,窗棂里有一丝光照进来,照在她的身上,显得更加脆弱,整个人仿佛最金贵的白瓷一般,一碰就会碎掉。
孟淮将秦嬗的一只手从被子下拿出来,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面上,另一手情不自禁地去描画秦嬗的五官。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下人抬着阿萨进来了。孟淮回过头去,阿萨给他比划了一阵。大概意思是丝丝方才送信来了,西县劳工营的人不敢跑太多,按照王子安排,保护两个密炎司的人逃脱,其他的人还是装作被抓回去。
孟淮颔首,“我知道了。”
他转过身,还是握着秦嬗的手,默默地守着她。
阿萨安静地在房中陪着孟淮,良久,他听孟淮幽幽地说:“...阿萨,你之前不是问我,在王府跟剑客比武的时候怕不怕吗…”
“我说我并不怕,不是我逞强。我更多的是愤怒,她选择支持我迎战,我感觉充满了力量,我想要她没事,想要她安全,只有这个念头支撑着我,我才能打赢那一场。”
“那时候我不怕,然而我…”孟淮低下了头…夜幕降临了,房中没有点灯,黑暗浓郁,逐渐吞噬了榻边的两个人。
阿萨看不清了,他只能依稀听到有些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然而…我现在是真的怕了…我怕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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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示发下去几天,每日公廨门口都围了很多人。多数是听闻吴王一派倒台,受苦于他们压制的百姓们,因感恩于太守及其公主,有送药材的有送偏方的还有送神像的,官吏们将那些人一一打发了
真正有用的却没有,这时长安太子那边已经将豫州的事并证据之类呈报皇帝,廷尉派人快马加鞭赶往弋阳。孟淮身为太守责无旁贷要协助调查,晚上回到家中又要面对太医无奈摇头,几乎已经放弃了希望。
直至某天夜晚,孟淮议事结束后,在回太守府的路上,车马行在寂静无人的青石板路上,忽而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他掀开帘子,只见穿着蓑衣带着斗笠的人兴冲冲地从路边跑过来。
侍卫横着刀不让接近,那人一掀开斗笠,露出一张书生气的脸,来者竟是许汶。他朝着孟淮一面挥手,一面喊道:“驸马!我有大夫的消息。”
夏日有蝉鸣,叫的人心烦意乱,孟淮在房中来回踱步,等着许汶在一张牛皮纸上画出了舆图。
“在新蔡郡信县的上灵山,”许汶将舆图吹干,转向递给孟淮看,道:“这里是南雍与魏国的边界了,有位神医名叫…”
他皱眉想了想,而后摆摆手,“叫什么不知道,只知大家都叫他上灵神医。”
“叫什么都不清楚,你怎么知道他是神医?”孟淮想,如果晓得真实姓名,还能派人查查户版案牍,看这人是否真有斤两,现连名字都不知道,新蔡信县都是边境,两国关系复杂,不能贸然带秦嬗过去涉险。
许汶自然明了孟淮的担忧,他道:“驸马别急,听我慢慢来说。山泉村中有个铃医,与我是朋友,他从小就喜欢医术但就是没有正经拜师过,因我笑话他是野医上不了台面。他便赌气一定要寻到一个十分厉害的师傅,拜师学艺。去岁开春他游历到了新蔡郡,某次在写信提到说上灵山中有个特别厉害的神医,妙手回春,能起死回生。”
孟淮听到起死回生这里时,眼睛都亮了两分,问许汶:“那神医真的能起死回生?”
“关于这点,我那朋友确实没有亲眼看到,但附近有不少达官贵人不惜千金,就为上山求他诊一脉。日前,我朋友回来了,他说到没有拜师学艺,只那神医感于他守在山门一年不曾离开,所以发慈悲让他医馆里旁观了一天。不过一天,神医已经将两个已经久病不醒的耄耋老人救了回来。我朋友下山的时候,那老人已经能说话进食了。”
听到这里,孟淮阴云密布许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两丝喜气,他端起那张舆图,如获珍宝,声音都激动地有些颤抖,连说了几个好字。
吴王一案还有些要收尾,孟淮还走不开身,且也不敢直愣愣就奔着信县去,他让韩策先去探路打听这位神医的虚实。
公主还昏迷着,韩策不敢泄气,快马加鞭到了新蔡信县,将那位上灵神医的底细一一了解清楚了,写信飞鸽传书回弋阳。
按照韩策消息,信县上灵山中确实有为神医,在当地颇有名气,已经有三十几年的口碑了,只是这三四年,神医许是年纪大了,脾性愈发古怪,立下的规划也苛刻无比。
每月只看一位病人,瞧谁不瞧谁的,得看这个病人对不对神医胃口。有时候愿收疑难杂症,有时候愿看日久绝症,有的时候伤风感冒也看。那些慕名而来的人常常被他拒之门外,气得口吐鲜血。
孟淮看了这些,心道脾气古怪不怕,信县好歹是魏国地盘,到时候表明皇家身份,不怕他不给看。
后又一想,神医纵横三十载经历甚多,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过,软硬不吃,会怕他这么个年轻人的威胁?
再者韩策在信中提到,上月一个名额已经给了当地一位花甲生子的妇人,这月还没有用,驸马万不要错过。
读到这里,孟淮合上信,回身看了眼睛紧闭的秦嬗一眼,他沉声道:“我这就带你去上灵山。”
他本就想好了耗时耗力,倾尽所有,一定要将秦嬗的伤治好。如今有了消息,更加时不我待,孟淮连续熬了两天,将所有的积攒案卷公文全部批阅完毕,并将吴王一案的卷宗整理清楚,一齐交给了廷尉来人。
吴王等人因为牵扯重大,下令被押解进长安,当天孟淮送廷尉派来的官员出城,吴王坐在牢车里,闲闲地靠在木栏上望着孟淮。
等他走进了些,吴王道:“驸马这几天消瘦了许多。”
孟淮看都没看他一眼,眼睛只盯着前方,嘴角带着与官员寒暄送别的微笑,缓缓道:“这不是拜王爷所赐?”
“拜我所赐?”吴王抬起他那只被砍伤的手,道:“我才是个真正的残废了。”
他说着,忽而咧嘴一笑,道:“不过听说宜春现在成了个活死人,我也不亏了…”
话音未落,孟淮突然双眼赤红,下一刻就要拔出腰间的佩剑。孟淮从来都是温文从容,一派名士的修养,大多数人没见过他发怒失态,更别说拔刀相向了。
一时间都愣住了,幸好有几人反应过来,立时拦住了孟淮,苦言劝道:“算了,驸马,他本已经是阶下囚了。”
阶下囚?!
孟淮恨不得喝血啖肉,叫他尸骨无存。
若不是有律有法,若不是孟淮还残存着一点理智,吴王早就死了。
想他吴王干尽伤天害理事,还能在青天白日说话、呼吸。秦嬗却不能睁开眼,看看这夏日重绿,鸟语花香。每每想到这里孟淮就心痛不已、恨意勃发,同时又悔恨当日不该受沈涛、黄复那帮人的阻拦,就该一刀杀了他!
长安使者原是见过孟淮的,却没想到一年而已,暗中观察孟淮行事为人沉稳老练许多,对政务十分了解熟练。此案牵扯人物多关系复杂,他却能条理清晰,介绍得头头是道。要不说那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呢。
更吃惊的是,孟淮原在长安未央宫中那点怯怯的弱气,现在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察觉的清冽之气。
此刻宜春公主出事,对驸马影响甚大,长安使者怕孟淮做出格之事,亦是怕案子还没审清,吴王人却死了,到时候怎么跟陛下交代,于是赶紧告辞回长安了。
不过两天,传来吴王死于半道的消息,整辆囚车翻进山坳里,等找到时候,吴王的头被巨石磕得血肉模糊。
孟淮看完这条邸报后递给阿萨,阿萨将其放在一旁,比划着问:“为何一开始不杀他?”
“一开始是想杀的,只是当下被人拉住了。后来想想也是,豫州的事情还没查干净,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便宜吴王了。”
孟淮回头看了看屏风,秦嬗就睡在后面,不生不死。
“她也不想要这个结果。她想要的定是吴王认罪伏法、身败名裂。”孟淮道:“如今案子办的差不多了,吴王绝无翻盘洗白的可能。等他回长安,不定被那群老贵族一求情,魏帝就心软不杀了。如此,还不如我提前解决了。若还让他活着,我对不起她。”